这里是哪儿?
夏极在心底问着自己。
这一刻,他已经不再在逍遥画舫上,眼前不再是凄风冷雪,不再是那奄奄一息的双头水蛇。
这是一座未知的空间,好像是飘浮在永恒里的一方小岛,左右看去,入目的是朦朦胧胧的风景,给他一种神秘的感觉。
但若是细细去辨,却是无法说出究竟是些什么风景。
也许是树,是山,是花,是草,是落日明月,是宫殿群落...
但无论什么,一说就是错。
他尝试去看,去走,却发现身躯此时不受自己控制。
就仿是当初在神墓之中。
就在此时,一道冷媚的身影出现在远处,隐约可辨九条玉白的大尾巴,如同白雪般的火焰在焚烧着空间。
那九条玉尾的中央一条已经开始闪烁星辰的光华,仿佛自成一界的天域夜空。
自明的信息涌入夏极脑海。
九尾玉狐。
一尾一千年。
若化星辰则需再经不朽浩劫,才能幻出一尾。
而这狐狸,显然已有近乎两万年的道行。
他感受到一阵心情的愉悦,然后听到玉狐的声音
“圣皇,仙佛凡人联手了...”
这声音传入他脑海里。
夏极愣了下,因为声音有点熟悉。
他刚想问“你是谁?”但很快听到自己淡淡的回应:“弱肉强食,天道自古如此。”
那冷媚的声音停顿了片刻,也不做反驳,也不做进一步的汇报,只是恭敬地应了声:“是。”
这声音消失后...
此方世界,又成了夏极一人。
他回忆着刚刚那声音的主人,好像有点像是夏宁,又好像不是,分不清楚,但想到那只九尾玉狐,他心底却是有一种不同的感觉,似乎和这玉狐的关系绝不止是上下级的关系。
正在他想着的时候,画面仿是呈现出快进。
一幕幕如同泡在水中的画面。
朦胧。
拉出残影。
夏极看到自己走到了这岛屿的一颗树下。
那树仿是大道所化,玄之又玄,不可言说,其间树叶如星云,浮动着永恒的冰冷的黑色,其间更是闪烁着星辰般的光泽,分部不匀,中央璀璨,而角落却是冰冷而漆黑。
夏极心底笑了笑。
还真是逼真...就好像真的宇宙。
然后他看到自己伸手入了这树叶之间,好似是抓住了一颗“果子”。
嘭!!
那宇宙般的树叶之间,一颗“星辰”开始迅速枯萎,但那“星辰”只是在角落之中,即便消失,也无人察觉。
他看到此刻的自己抓出了一个苹果样的东西,也不洗就直接吃了起来。
夏极很想知道这玩意是什么味道,甜不甜,但他就像一个看过场的人,只能朦胧的看着。
有些时候,画面很真实,很细致,但更多时候,这是模糊的就如水泡过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
也许只有一刹那,也许又是许多许多年。
他记得许多许多年前,曾经有个九尾的小狐狸来找他,来告诉他“仙佛与人间联手了”。
小狐狸是叫他出山,帮帮大家。
但他出不了。
圣人高高在上,怎么能出?
怎么能动?
出了,动了,那就是将这天地大战的浩劫再升一个层次。
他是妖族唯一的圣人。
可仙佛却是有许多...
或许,许多谈不上,但绝不止一个。
他记得他成为圣人的时候,仙佛就有三人了,其中一人,他还称为...老师。
如今多少,他已经没关注了。
忽然,这方小岛的入口处又出现了一道身影。
夏极感觉自己抬头看去。
这一次不再是九尾玉狐,而是换了个扛着黑柱,蹲在入口的黑影,那黑影背对着光,他看不真切模样,唯一能辨别的是那黑影的身后,有一条细长的尾巴在来回舞着。
那黑影只是蹲在岛屿的尽头,就给人一种难以想象的狂傲气息。
在外,它也许是驰骋八荒六合,对战神佛也不会低首半分的主。
但在这里,它却需要恭敬。
所以,夏极听到了恭敬的声音:
“叩拜圣皇。”
圣皇?
我就是这个圣皇吗?
还是说我穿越到的这个躯体背负着什么圣皇的命运?
然后要来一段狗血的救世么?
这圣皇...怎么看都好像是未来的妖皇。
他想问“现在是哪个年代”,但话到口边却成了“小猴子来这里做什么?”
那身影抓着黑柱在半空旋转两圈,落定在前,然后双手伏地,重重叩首。
叩了一个。
叩了两个。
稍作停顿,它重重叩了第三个。
叩完后,它就跪着不说话。
圣人岂需要别人开口。
它来了此处,面前的圣皇就该明白了。
夏极略作思索,想说“难道你就是传说之中的齐天大圣孙悟空?能签个名么?不过...也不太像啊。”,然而话到口边却成了“求之不得,何苦再求。”
那身影跪了许久,再许久,却依然沉默无言。
这一跪...
夏极有了点时间概念。
好像是过了足足五百年。
不对啊。
人皇笔记里人皇李临渊描述的对战哪里那么久...
五百年,早就打完了吧?
也不对...
再算上之前九尾玉狐,这怕是已有千年了吧?
然后,他听到那小猴子开口了。
声音嘶哑压抑。
“我跪吾皇五百年,明知不该问,却还是想说一句,妖族万族已灭过半,吾族之人被豢养,被鱼肉,被炼丹,被屠杀,被贩卖,为何不见吾皇心中生怜?”
夏极心里慌得一批,这话说下来,显然落实了自己就该是妖皇了...
他听到自己回应,声音无悲无喜无怒:“天道如此,合该我妖族衰败。”
那声音又说:“小猴子斗胆再问吾皇一句,何为天道?”
夏极听到自己的声音:“道不可道,言不可言。万载兴衰,皆有定数,顺之则昌,逆之则亡。这于我妖族是一场浩劫,也未必不是一场机缘,撤出人间,退往海外去吧。”
他说完之后,那声音沉默了很久很久。
然后才恭敬回了一句:“吾皇,小猴子去了。”
...
这一句话和双头水蛇的那一句“娘娘,我去了”重叠在一起。
夏极隐约觉得...这无数年里,好像有很多妖说过这样的话。
只是这么一说,这么一去,就再也不会回来了,也再也不会见到了。
这所有的道别都成了一个又一个的因果。
这些因果越来越多,堆积成山,山里藏着无数的恸哭。
而这座山慢慢压在了他的肩上。
...
这一日,他又在那仿是宇宙的树下仰望星空,伸手摘着果子。
宇宙里,诸多画面传递而来。
那是一张张有血有肉的画面,在他脑海中生出又湮灭,让他感同身受。
这一日,他又看到了许多跪拜、祈求、哭泣。
那无数的因果都汇聚成线,慢慢再成流,直到向他而来。
又过了很久。
他再次看到九尾小狐狸出现在岛屿尽头,九根大尾巴中间的那一根已经不复星辰光泽,只成了玉色。
那是折损了近乎万年功力的象征。
夏极忽然感到自己心里有些疼痛。
那是一种万古凄凉、背负着大因果、感受着无数愿求的疼痛。
他已经不想说话了...
只是觉得有些惊悚。
尼玛...不管如何,我好像真的和妖皇有点联系啊。
然后,他听到自己说:“我岛上缺一个童子,小狐狸留下来吧?”
这是出于保护的心理,因为他竟也有些害怕这小狐狸再不会出现在自己面前。
那种感受很难描述...
但夏极隐约觉得,和这小狐狸之间...似乎有着许许多多的因果,好像度过了很多世,每一世,这个小狐狸都会成为自己至亲的人。
所以,他出声,就是希望她留下。
九尾玉狐声音依然恭敬,恭敬的有些疏远,“参见吾皇,小狐狸来这里只是帮它传一句话,它临走前想问吾皇,若是退无可退,又该如何?”
夏极听到自己在说:“你在怪我么?”
九尾玉狐道:“不会,吾皇的心思小狐狸都明白,吾皇是对的...只是我们看不穿看不破这浩劫之中的喜怒哀乐、生死别离,这也许就是吾皇能做圣人,而我们却做不到的原因吧。”
夏极感到自己沉默了下来。
听到一声安静的“吾皇,小狐狸去了”。
这一声仿如雷霆轰鸣,直接在夏极脑海里炸开了。
一切都开始崩裂。
滴答...
滴答...
他感到泪水从双颊滑落。
再睁眼,却是面前这王都的风雪凄迷之夜。
是人间的平安祥和之景。
是那双头蛇妖的鲜血“滴答滴答”落地的声音。
忽然之间,夏极觉得眼睛有些涨,随手一抹,竟已是泪流满面。
...
...
“怎么了,小极?”
熟悉的而带着无比关切的声音从后传来。
夏宁不知何时已经从床榻上起身,站在门扉前,门外的长虹湖上是细密的金光,以及一条璀璨火龙。
火龙盘旋着金光,而金光却试图挣脱,湖面一片火红,虽只有片刻,远处的金銮殿城头上已是站着侍卫,周边的街道上已经传来喧哗,甚至还有不少惊呼。
那是完全超脱了武林江湖的玄幻。
然后,夏宁的目光落在了那趴在栏杆上的双头水蛇身上。
水蛇已经死去。
她的目光又落在了逍遥王的脸上,这才发现自己这位亲人正在哭泣。
她神色动了动,“小极...你?”
然而...
夏极随手擦干泪水,“没什么,雪花入了眼睛而已。”
他快速走到门扉前,轻声而温柔道:“外面冷,别开门。”
夏宁却推着门扉,微微仰头看着比自己略高些的亲人,神色有些倔强:“人妖殊途,你不该为了我...”
“啰嗦,上床去。”
夏极啪一声把门关上。
夏宁无奈地叹了口气,雪足在地龙打满的木板上踏着,走到床边,她露着的膝盖已经触碰到红绸棉被了,这才回了回头。
目光里...
自己的弟弟双手结印,在半空凝固出三道印记的模样。
黑夜之中。
风雪化作了一根长枪,悬浮在逍遥王面前。
然后,他压了下去。
那根长枪激射而出。
在火龙与金光恰好达到平衡的刹那,这一根风雪长枪就如刚好压垮骆驼的那根稻草。
其中蕴藏的威力也许并不强大。
之所以能凝固成长枪,不过是因为【太乙鬼王诀】的精妙。
之所以能一战功成,不过是出手时机的正确。
而这却恰到好处地完成了碾压。
轰!!
飞雪与火龙彻底淹没了那湖边的守家人。
空气里忽然传来怪异的尖叫。
那怪异的守家人成了火人,然后跳下了长虹湖,水中浮出几个泡泡,然后就不见了踪迹。
...
“干得漂亮!”
祝融笑眯眯地出现在了三层甲板上,细高跟,白色露肩裙,一头火红长发在风雪里包裹着雪白躯体。
“没想到你出手的时机把握的很准嘛,虽然才入超凡之境,但却已经能细微地掌控这份力量,真的是很不错了。”
祝融只看到夏极恰到好处的打破平衡。
夏极也确实只用了打破平衡的力量,他甚至没有多用半分,只是超凡的力量而已。
明面上的身份是超凡,那他就不会有半点逾越。
他会在明面上展示地藏、马面、牛头那踏过了超凡、传奇、神话,甚至天人四限的力量么?
不会,当然不会。
只要他一直这么藏着,那么敌人...如果想要击败他,那就需要派出比他高七个层次的人来对付自己。
唔...
仔细想想,好像是挺苟的。
至于使用的力量厉害,那完全是自己继承的这功法好。
祝融正在看着湖面,良久才出声道:“他没死,却受了伤,现在是从湖底游出皇城,回北方去了。
而我也要离开一段时间,随着他去找到龙脉所在,你要跟来可以一起,但如果你要带着...”
她往舱内方向看了看,“带着她的话,我会在路上给你留下记号,然后你只能自己跟来,但如果没能跟到,那就是失去这个机会了。
如果实在找不到,你可以启动钥匙,三分之一的人应了,你就可以跑到会议室来问问我在哪儿,嘻嘻。”
追踪这种事情,夏极就算让你先跑半天,都能跟上。
所以,他装作有些犹豫,完美地展示了亲情和利益在心底的纠结,然后才道:“你先走吧,我带夏宁一起。”
祝融看了他一眼,未曾说什么“人妖殊途”,她知道这是没用的,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因果,所以她只是吃吃笑着,道了声:“那你可不要跟掉了哦。”
说完这句话,祝融一跃坐上了栏杆,抬手一挥,一袭火红的斗篷包裹住了她的躯体,抬手再一抓那雪白的酒葫芦,扬手丢入了风雪的湖水中。
她又是一跃,坐在了湖面的葫芦上。
嘟嘟嘟嘟...
葫芦口喷出一串气。
转瞬,她就去的远了。
夏极看了看她去的方向,轻轻拍了两下手,然后转身回到了舱里,夏宁黑发披肩,正关切地看着他。
“姐,我们要远行了,多带些换洗衣服。”
夏宁二话不说,直接起来收拾东西。
对她而言,家不是王都,不是画舫,而是小极身边,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那就用余生陪着这位亲人吧。
她时而垫脚从衣柜上取下些衣物,时而又跪在木板上,托腮想着还要带哪些东西,甚至她让夏极跑到厨房去拿些一些黑椒粗盐这一类的香料。
大约半个时辰后,姐弟两人已经收拾好了一个大包。
夏宁刚想问怎么去,就听到船外里传来“叮铃铃”的铃声。
驾车的人戴着斗笠,是个身形娇小的女人。
夏极拍手的时候,已经把信息传递给了白桃花,白桃花自然明白主上需要谁来做车夫。
所以...
这个身形娇小的女人一副没睡醒的模样,坐在马车前当着车夫。
她甚至打了个哈欠。
夏极没有让夏宁下床,他叫一米四的车夫上船把行李都拿了下去,然后他背着夏宁,直接飘然出了逍遥号。
一米四的车夫也是无语,她没有超凡,所以只能背着行李。
而夏极在明面上已经超凡了,所以可以施展不错的轻功。
一米四气喘吁吁地坐回了马车上,她如今扮演的是个车夫,车夫不该质问王爷,只不过她粗略估计王爷这是把炼丹的家伙都带上了。
而这马车看起来普普通通,但是...
一米四在激发了“黑白无常”面具后,获得了奇异的能力。
之前她能用枪支和猎豹傀儡拼装出一个追着传奇扫射的豹(虽然那头豹子已经“过期”了),如今这辆马车、甚至驾车的两匹马自然也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车厢里空间极大,甚至暖气早就打好了。
夏宁躺在了长椅变化出的床上,侧头看了看夏极,露出微笑,好似在说“你究竟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她慢慢进入了睡眠。
一米四也扬鞭驾着马车向北而去。
以逍遥王之名,开城门这种事是城尉亲自来做的。
他的身份,自然可以凌驾在“夜禁”这种规则之上。
马车疾驰,风雪逆舞,无论什么地面,这车竟是几乎没有颠簸摇晃。
甚至一米四的甩鞭都是做给夏宁看的,如今她打了个哈欠,往后一仰,身后的木板上就浮出个沙发,将她娇小的躯体裹了进去。
然后,两匹黑马自己认路地跑了起来。
这两匹黑马已经认下了祝融的味道,除非祝融刻意隐瞒自己的气息,或是气息中断,否则都可以追下去。
但祝融是要让夏极跟上的,她怎会中断?
不仅不会中断,她甚至还会每隔一段距离就留下便于追踪的记号,这些记号上都带着祝融的气息。
马车是一米四运用能力组装起来的。
但黑马却没有,她还不具备“组合”活物的能力。
这黑马只是两匹杂交的被称为“黑豹”的品种,少了凶性,但擅长追踪。
夏极坐在马车里,他脑海中还浮现着之前去往的那方奇妙空间...
以及那空间里的小狐狸,小猴子...
再联想到妖魔们绝不伤害自己的特性。
夏极反复想着,回忆着过去的事,他越想越觉得惊悚。
难道我真的是转生的妖皇?
如果真是如此...前世自己那么厉害都彻底败北了,都被迫去斩断天地之桥了,那么今世...
他忽然想起此时此刻自己的身份好像是仙人阵营的太乙帝君。
不仅如此,似乎还有女仙转世要求做自己的道侣。
唔...
略作思索。
夏极点点头。
不如...就这么继续苟下去吧。
万一,我做了仙帝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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