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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章行动(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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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之敬在驿站里躺了两天,才又见到了顾丛。

顾丛原本是个小白脸,这一路走西北已经黑了不少,然而短短两天,刘之敬就发现他好像又黑了一层:“顾兄这几日在做什么?”

“我要跟王妃去天花疫区了。”顾丛其实还不大明白,王妃为什么要带他去找牛。按说他是个太医,本来以为来了之后就会被派去疫区去给病人诊治开方,可是王妃却交待给他一个新任务,说是要找一些得了天花的牛,而这些牛还不能再染别的病。

因如今西北还有炭疽之疫,很有可能牛既得天花又得炭疽,王妃说这样是不行的,找来了就是害死人。所以必须要有一个内行人去,才能分辨出来牛到底得的是什么病。

王妃已经详细跟他讲过炭疽之症在牛马畜类身上的表征,还带他去看过了得病的牛马,现在他已经很明白了,绝对不会分辨错误!

“去天花疫区?”刘之敬身体本能地一缩,仿佛顾丛身上现在就带着天花之毒似的,“顾兄幼时出过天花?”

“没有。不过王妃说了,成年之人本来就不易感染天花,并不必太过害怕,只要小心防范就是了。”

这怎么能信!刘之敬在心里呐喊。他那两个叔叔家里,不管成人还是孩子,可都是一样死!

“那,其他人呢?”这次来治疫的可不止顾丛一个。

“王妃说,没得过天花的尽量不要去疫区。”王妃并不是不管别人的死活,带他去疫区,也是因为他是内行,既能分辨病症,又能更好地保护自己。

“那你还去……”刘之敬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他想立功,没想到这里还有个比他更想立功的,竟然连命都不要了!

顾丛微微一笑:“王妃也没得过天花,还不是一样要去疫区。”就连郡王爷都要去找牛呢,只不过他不进入疫区,只在外围指挥罢了。

要说顾丛实在是佩服郡王妃。他去找牛,虽然进入了天花疫区,但并不是直接跟那些已经染了天花的病人打交道。而郡王妃却是要先去看那些病人,比他更危险。

顾丛自己就是医者,自然知道身为医者总要跟危险的病症打交道。然而郡王妃并不是医者,甚至就连皇帝,此次也并没有下旨让她来治疫,也就是说,只要她愿意,完全可以置身事外。可是她并没有这么做,这才是最让顾丛敬佩的地方,这是真正的医者之心。

刘之敬却听得从心里一阵阵往外冒凉气。燕州城还没有天花,可是蒋氏这样往疫区去了,说不定就会将天花带回燕州城来,到时候他断着个腿,想跑都跑不掉!

“顾兄,我这腿——”刘之敬往自己大腿上砸了一拳,“真是,偏偏在这种时候出了毛病,不但帮不上忙,还连累大家。”

顾丛还当他真的在内疚,忙道:“刘兄无须在意。等你腿好了,自然还有许多事要做的。”据王妃所说,这种避痘之法要在整个西北推行,所需时间可不是一日两日就行,后头还有大量的事情要做呢。

刘之敬恨不得抓着这个书呆子摇晃两下,只得道:“只是我现在就还要靠人照顾,弄得王妃忙碌之中还要担忧于我,倒不如回京城去,至少也不必王妃挂念。”

顾丛怔了一怔,这才听出来他的意思:“刘兄,是想回京城?”

刘之敬敏锐地看出顾丛的眼神有所变化,然而这个时候为了性命也不能太顾着脸面了,只好硬着头皮道:“我本不懂治病的事儿,来了就是想着能做些琐事,什么征集药材杂物,我还勉强做得。可现在这样——就是想去跑跑腿都不行,哪里还有什么用处呢?顾兄也知道,我与郡王爷总有连襟之实,我这样无所事事地躺着,说起来好像还占了治疫的一份功劳,难保背后没有人议论王爷和王妃……”

这话说得倒也有些道理,顾丛的眼神缓和下来,暗想大概自己误会了他,便道:“既如此,刘兄不如去与王爷说说,看王爷是何意思。”

刘之敬叹道:“我如今这样,若去与王爷提此事,王爷碍于王妃的情面,自然是要留着我的。我想,可否请顾兄在王爷面前提一提,使个人送我回京城就是了。”

顾丛这是马上就要出发,临行前捉个空儿过来看看刘之敬的脚,并没有那许多时间与他纠缠,略一思忖便道:“那我就替刘兄提提便是,结果如何,只由王爷定了。”说罢回房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匆匆便走了。

他既与沈数同行,自然是要先在定北侯府会合,因此一见面便提了刘之敬的话:“……刘兄的意思是回京城,免得再给王爷添麻烦。不知王爷意下如何?”

沈数嗤笑了一声:“本王这位未来的妹夫,虑事倒是周到。”

顾丛听他语气古怪,想了想道:“或许刘兄真是怕白得了功劳……”至少这一路上他征集草药还是很出了把子力气的。

沈数又笑了一声:“顾太医宅心仁厚,难怪皇上和王妃都信任于你。罢了,使个人送他回京城,将他征集药材的功劳也报上去。另外,也得说一句他是如何受伤的,免得有那等小人,疑心他是临阵脱逃。”他没打算把刘之敬的苦劳都抹掉,不过嘛,征集药材出的那点苦力,跟真正的功劳可就差得太远了。至于说究竟外人会不会觉得刘之敬临阵脱逃,那就与他无关了。

顾丛虽然觉得他语带讥刺,但也没多想。毕竟大事在前,刘之敬的事真就是无关轻重了,因此随口道:“王爷才是仁厚之人,下官替刘兄多谢王爷。”转头就去检查那些备好的防护之物了——要进入天花发病之地,这些东西可关系着人命呢。

沈数对着顾丛忙碌的背影摇了摇头,却又忍不住笑了笑,有了这些人,何愁西北疫情不平!

“王爷,王妃出来了。”十五眼尖,看见院子里出来一队人,立刻低声提醒。

沈数抬眼看去。桃华穿着一件暗红色长袄,窄袖、紧裉,外罩一件深青色披风,下头裙子也比日常的短上一截,露出下头的羊皮小靴。一头黑发梳成辫子又紧紧地盘起来,瞧着有点古怪,却是极其利索。头上不戴首饰,面上未施脂粉,明明是一张与往日里毫无二致的脸,却硬是让人觉得哪里有些不一样了。

“王妃瞧着跟出征的将军似的。”十五小声嘀咕了一句。

这句话提醒了沈数。桃华个子高挑,便是来了西北也不逊色。两道眉如同墨画,眉宇之间的英气半点不似江南女子,在京城的时候她走起路来总是不紧不慢,说话也多是轻声细语,因此倒也并不觉得,这会儿大步流星地走起来,果然看起来真的像个将要出征的将军,一脸的果决模样,仿佛若是往她手里放把刀,下一刻她就能一刀斩断对手的头颅似的,引得一路上定北侯府的下人见了她都不自觉地往旁边让了让。

桃华倒不知道众人都在想些什么。这会儿她仿佛又回到了前世,有一种当年医院组织飞赴地震现场时的紧迫与责任感,还有种隐隐的豪气。她一路走到沈数马前,才发现他在微笑,不禁问道:“笑什么?”

“没什么。”沈数翻身下马,亲手替她打起马车的帘子,“王妃出征,旗开得胜。”

桃华失笑:“兵马未动,粮草先行,都要看王爷在后是否支持了。”

桃华后头跟了一串子人,除了蒋家陪嫁过来的几个丫鬟以及蝶衣要跟着她去疫区,蝉衣则要跟着沈数走。蝉衣站在队伍的末尾,看着沈数一手打着帘子,一手伸出来扶着桃华上马车,心里头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

本来她以为回到西北,桃华的日子就不会过得那么自在了,定北侯府上下都不喜欢她,如此潜移默化,沈数对桃华的爱重自然也会渐渐淡去。尤其是眼疾之事,或许定北侯夫人会让沈数明白,桃华根本就是在欺骗于他,意图推卸掉当年蒋方回的责任!如此一来,知晓自己被欺骗,沈数还会对桃华一如当初吗?

然而事情的发展似乎完全与她的希望相反,定北侯府众人的确对桃华态度不佳,可沈数却始终在维护着桃华,而更出人意料的是,桃华不能治平西北的疫情,却提出能让众人种痘来防止感染天花,这简直是峰回路转,柳暗花明,蝉衣几乎都有些搞不明白事情的发展了。

“姐姐,走了。”蝶衣已经牵过一匹马来,见蝉衣还站在原地发呆,不禁招呼了一声,“王爷都要出发了。”

蒋家的丫鬟都是江南人,并不会骑马,这会儿已经都上了马车。沈数和一干侍卫也都已经翻身上马,果然只剩下了蝉衣还在那里站着,显得十分突兀,连定北侯府的下人们也都有些奇怪地看着她。

蝉衣从未如此失态过,醒过神来不由得脸都有些红了,急忙牵了自己的马,掩饰地道:“我在想,还有什么忘记带上的,若是走了又发现少带了东西,可是贻误事情。”

她素来细致周到,蝶衣不疑有它,点头道:“出门之前我还又点检了一回,并没什么落下的东西,姐姐放心吧。”

马车一路驶出燕州城,在城外分成两队:沈数带着顾丛要往督州城去找生了天花的牛,桃华则先要前往染疫病人的聚集之地,而后前去寻找炭疽病的发源之地。

沈数在路口驻马片刻,看着桃华的马车迅速远去,这才圈转马头朗声道:“走!我们不要落在了王妃后面。”

如果说有什么地方跟地狱相似,那么疫区绝对算得上其中之一。一个被圈起来的村落,才到村口就听见撕心裂肺的哭声——两具尸体被几个面蒙白布的人抬出来,两个妇人追在后头痛哭,其中一个裙子上还坠了两个小孩子,一边一个拉着她,直问:“爹去哪里?”

刚从车上下来的丫鬟们全都僵直地站着,桔梗儿已经连眼圈都红了,桃华却唰地黑了脸:“孩子为什么也在这里?也是染了病的?”

“应该是还没有……”来迎接她的是本地的同知,已经忙得是焦头烂额,“只是这妇人家中无亲无眷,只得带着两个孩儿前来……”

“胡闹!”桃华厉声道,“这里是病人的住处,未曾得病的怎么能进来!她家中无人,官府难道不能临时设处善堂,先将孩子们接过去照顾?”她说着,大步走过去,一手拉了一个孩子仔细看了看,便将那个小的推给同知,“立刻带他出去,须先隔离三日,若不发病,就送回城里去!”

妇人正哭得天昏地暗,猛然间两个孩子被拉走了一个,连忙伸手去抓:“你是什么人?快还我孩儿!”

桃华手上已经戴了丫鬟们急赶出来的手套,翻手就隔开了妇人的手:“你已经染了病,你这个大儿子也染了病,难道还要再让小儿子也得病不成?”妇人的手臂和大孩子脸上都已经出现了疱疮,只有小的这个看起来还没事。

妇人完全懵了。她一家子都是从内地来西北讨生活的,在本地无亲无故,丈夫就是家里的顶梁柱,骤然间丈夫病倒,简直天都塌了,现在只知道把两个孩子拢在身边,一边张着手去拉,一边哭道:“我们一家子死也死在一起……”

“胡说八道!”桃华强硬地把小孩子抱起来,“将这两人带去皮肤炭疽隔离区,立刻用药!”皮肤炭疽有八成的治愈率,比起其余几种炭疽病要相对安全一些,只要这妇人在照顾丈夫的时候没有染上别的病,活下来的可能性很大。但小孩子抵抗力差,若是染病就很容易变成那无法存活的“二成”。

小孩子被带离了母亲身边,先是吓了一跳,随即哭了起来。桃华抱着他晃了晃,示意后头跟着的薄荷拿出一块蜜饯给他塞进了嘴里:“乖乖不哭,娘和哥哥累了,要去睡觉,乖乖自己玩好不好?”

嘴里填了甜甜的东西,小孩子的眼泪就收回去大半,一边嚼着蜜饯一边抽噎着问:“爹爹去哪里?”

桃华不忍心地转了转头,平了口气才柔声道:“爹爹整日干活也累了,要去多睡些时候。乖乖不要吵他,让他好好睡,行不行?”

蝶衣也是出身贫苦之家,否则也不会被卖去定北侯府做了丫头,但毕竟离家之时父母仍在,还不曾见过这等惨状,不由得眼圈就有些发红,上前来道:“王妃,奴婢抱他过去吧。”

桃华叹了口气,转头吩咐旁边的同知:“立刻去查查,还有没有人带了没有染病的孩子进来的?若有,立刻都送出去。就是成年人,没有染病也不该来!”

同知诺诺连声,急忙催促手下人去办,一面低声为自己辩解了一句:“王妃不知,这些人送进来总要有人照顾,西北一带郎中本来不多,又都是长于跌打之伤,遇上这样的事……若是家人不来照顾,下官等实在是顾不过来。”衙门里的人也是没有染病的人,难道就该来照顾病人吗?若是不用病人的家人,哪里来的人手照顾呢。

桃华不由得又叹了口气:“罢了,你说得有理,只是成年人也就罢了,孩子万不可进来!”本来抵抗力就差,又不像大人一样自律,知道如何保护自己,很容易被传染。

从村口走进去,到处都能听到□□哭泣之声,时不时有人被盖着白布抬出来,那白布上也多沾染着肮脏的痕迹。抬人的面容木然,跟在尸体旁边的人有些大哭,有些却连哭都哭不出来,还有些甚至自己也是满面病容,看起来很快也要跟着去似的。

薄荷好歹跟着桃华去过蓝田疫区,见了这场面还挺得住,桔梗儿却已经脸色发白,强撑着才能不让自己吐出来,跟在桃华身后忙活。

村子中进进出出还有好些脸蒙白布,手上也戴了白布手套的人,那都是征集来的西北本地的郎中。同知叫过了一个为首的来:“这是付老郎中,在我们西北是有名的,如今就是他领着在治疫。”

“老朽见过王妃。”付老郎中一听是安郡王妃,顿时眼睛一亮,“王妃给的方子比老朽等的方子高明得多,那些个调理的法子也极有用,多救活了不少人呢。如今王妃来了就更好了,老朽等正在发愁,那些得了肠、肠炭疽的病者腹泻得太厉害,虽然尽量让他们饮糖盐水,可……王妃可有良方?有些病者本不至于死的……”

腹泻太厉害就会脱水,轻中度脱水可以通过口服液体来补充,但重度脱水就要静脉滴注,这却是桃华现在做不到的。

因为腹泻、呕吐,病者所住的地方气味实在是不好闻。也幸而西北如今是冬天,否则若是夏日蚊蝇乱飞,情况会更糟。饶是如此,蝶衣才跟着桃华进了一间屋里,就忍不住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屋子里扑鼻一股腐臭气味,一个孩子躺在一块席子上,身下一片污秽。孩子大概有五六岁大,虽然还在小声哭着,却已经没有眼泪。身边的一个妇人不停地喂他喝水,但每次喂下几口,孩子就会呕吐出来。

“王妃?是京城的神医吗?”妇人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扑过来,“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儿,我男人已经去了,只剩这个孩儿了!”

桃华抿紧了嘴唇没有说话。孩子口腔干燥,舌面像砂纸似的,而且心跳已经有明显过快的情况。最要命的是他的腹泻不能止住,就这么一会儿已经有一次水样便了,如果不能静脉滴注补液,单是脱水就能让他死去。

“给他用药了?”

付老郎中也是一脸惨然:“用过了,可是——”这清瘟败毒饮的方子是比他们能开出来的高明许多,也治好了不少人,可是对有些人来说——尤其是孩子——仍旧没有什么大用。

“试一试吧……”桃华深深叹了口气,转向那妇人,“如今有种药,喝了或许会有点用处,但也说不定根本不会好,甚至有些人禁受不住还会送命,你愿意试试吗?”

妇人到了此时哪还顾得上什么,死马当作活马医,立刻点头。桃华回头向薄荷看了一眼,薄荷便把手里捧着的罐子打开,露出里头一些深绿色的药汤来。

“这,这是什么?”付老郎中站得近,敏锐地从一屋臭味中分辨出一种类似发霉的气味,正是从这药汤里散发出来的。

“青霉饮。”这是桃华一路上弄出来的一点青霉,这东西既谈不上什么卫生标准,又谈不上单位含量,完全是无可奈何的办法,“喂他一勺吧。”治疗炭疽需要青霉素肌肉注射,然而不要说桃华现在没有注射器,就算有,这东西她也不敢往人的身体里注射,甚至连口服都是完全违反卫生规定的。

妇人毫不犹豫地把孩子抱起来,将一勺子古怪的东西给孩子灌了下去,然后满怀希望地等待着。然而事与愿违,大概一刻钟之后,孩子开始抽搐,脸色发紫。

青霉素过敏!桃华立刻取出银针刺人中、内关诸穴,然而一番手忙脚乱之后,孩子还是停止了呼吸。

“这到底是什么药!”妇人愣了一会儿,突然猛地向桃华扑过来,一双眼睛像狼一样冒出仇恨的凶光,“你还我儿子命来!”

桔梗儿扑上去将她挡住:“王妃已经说了,这药喝了或许就会送命,是你说愿意试试的!”

桃华默然地摆了摆手,两个官差上前来将妇人拖开了。明明已经不眠不休照顾了孩子几天,妇人瘦得皮包骨头,可这会儿却几乎是两个男人都按不住她,一面又踢又咬,一面口中放声大骂,直骂得声嘶力竭,嗓子都劈了还不肯住口,附近十余丈之内都听得见她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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