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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盈从婕妤升为修仪,名正言顺地掌了秋凉殿,算是结束了这场“皇子究竟交给谁抚养”的大战。
宫中有妃嫔升位份,还是升为九嫔这样的高位,是件大事,当然消息很快就传出了宫外,引来无数议论。
所以说有些事根本就是掩耳盗铃,基本上大家都跟沈数一样做出了判断:这根本就是太后和皇后自导自演的一出戏,为的就是不让袁淑妃得到这个皇子。毕竟皇帝在新春第一日就捉拿了一个宫人的事儿到最后也没瞒住,虽然捉的是谁并未公开,但袁淑妃宫里少了哪个宫人,只要稍稍有心都能打听出来。而捉她是为了什么,那更是人人都猜得到的了。
不过遮羞布这种东西究竟有没有用,要看它究竟是谁盖上的。即使大家都在背后撇嘴翻眼地指指点点,中宫诏令一下,陆盈就成了板上钉钉的修仪,其位置甚至在赵充仪、王充容和蒋充媛之上,仅次于袁淑妃和于昭容了。
秋凉殿里顿时人来人往,热闹得不成。探病的,道贺的,真心的,假意的,把个秋凉殿搞得跟东西二市似的,人声不断。
当然,赵、王、蒋三位的宫里,也颇有些人别有用心地前去拜访,都想看看她们对这位新升上来毫无根基却压在自己头上的陆修仪有何看法。
春华殿里静悄悄的。赵充仪坐在窗前,面前几案上摆着一盆素心兰,半开的花苞散发出淡淡的幽香。美人对名花,从外头看去的确是能入画的美景。不过如果有人在屋内,大约就不会这样觉得了。
“皇后不单是要抬举陆氏,还要踩我的脸面。”赵充仪姣好的脸上神色冰冷,“陆家算什么,就算她生了皇子,也爬不到我头上去。皇后这般做,是连咱们赵家的脸一起打了。”
她对面坐的是她的长嫂赵大奶奶,闻言叹了口气:“这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如今你哥哥在任上也是寸步难行,总有人给他使绊子。”
赵充仪涂着蔻丹的长指甲一动,硬是把一朵花苞掐了下来:“咱们家不能总这样了。”
“那能怎么样呢?”赵大奶奶面有愁容,“说实在的,不是臣妇泄气,咱们家论底蕴,实在是及不上于家的。”
赵充仪咬牙道:“于家也不怎么样!当初若不是扶持了先帝,哪有他们今日的风光?如今皇上也不想让皇后抚养皇子,可见是跟于家离心了,咱们家为什么就不能借这机会上来?”
她不由自主地伸手抚了一下自己平平的小腹,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若不是我大意上了她们的当……”如果她能有个皇子,现在赵家可就不同了。
赵大奶奶也是一脸遗憾,稍稍向前倾了倾身子:“父亲也是让我进宫来问问妹妹的意思,皇上是不是真的跟于家……”
“肯定是的!”赵充仪毫不犹豫地点头,“而且如今于家其实也远不如从前了。不说别的,只看几年前,蒋充媛那一胎,皇后做得多么明目张胆,一只猫就给弄掉了。可袁淑妃这次争皇子,皇后最后毫无办法,竟然只能给陆氏升位份。若换了几年前,哪有这样的事?恐怕陆氏生下皇子就要来个血崩身亡,皇子就直接抱到中宫去了。”
赵大奶奶也不由得点了点头:“皇后这一两年的行事,的确不如以前——”不如以前那么嚣张了。
“所以咱们家不用怕!”赵充仪冷笑了一下,“爹爹手里难道没有于家的把柄?如今咱们家正是向皇上表忠心的时候,只要我再有个皇子——陆家到底是没有根基的,皇上到而今也没有提拔陆家人的意思,可见对陆氏也不过如此。”
赵大奶奶还有些担心:“妹妹,我说一句妇人之见,虽说这位份都是皇后提起来的,可若是皇上不愿意,这事也不成。到底是给皇上生过皇子的人,恐怕……”这些后宅的事儿,她门儿清,就说她丈夫吧,对从小伺候他的那个通房沁竹还不是如此,表面上不当回事,其实私下里没少贴补她。只是她拿得住,只要无子,就是不许沁竹升姨娘!
皇上也是个男人,恐怕所思所想也跟普通男人有共通之处。虽说外头都传陆修仪根本无宠,只是运气好生了皇子而已。但她总觉得这里头也未必就跟表面上传说的一样,何况听说安郡王妃跟陆修仪是密友,安郡王妃又在皇上面前有脸面,难道不会替朋友说几句话的?
“当然是说过的。”赵充仪冷笑,“这回升修仪,就是安郡王妃在旁边煽风点火,说什么重赏了陆氏,也是向天下人彰显皇家看重忠孝之道……我呸!她也好意思说什么孝道呢,谁不知道他们夫妻两个有多招太后嫌恶!”
赵大奶奶对安郡王妃招不招太后嫌恶不感兴趣,只道:“那陆修仪到底是……”到底是有宠还是没宠呢?
“管她做什么。”赵充仪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只要我们能帮着皇上扳倒于党,到时候爹爹就能取代于阁老的位置。那时候陆修仪就是有宠又能怎样?没见袁氏受宠了多少年,还是斗不过皇后吗?”
后宫妃嫔,帝宠固然重要,可是家世更重要。能让皇帝在前朝倚重你家的男子,才能让你家的女子在后宫地位稳固。
“再说,她会生儿子,难道我不会吗?我又不是皇后那只不下蛋的母鸡!”
这话,赵大奶奶倒是极同意的。皇后进宫十几年,真是连只蛋都下不出来,后宫嫔妃纷纷有孕,唯独她毫无动静,这才导致中宫无子,情形尴尬。若是自家得了势,小姑再生出个皇子来,那时候凭着赵家的势力,陆家根本无可比较。别看陆氏生的是长皇子,只要有了嫡子,长子也就不值钱了。
“我知道了,回去就禀报父亲。”赵尚书是个能干的人,只是有些儿优柔寡断,这也是这些年他能一直甘心辅佐于家的原因之一。只是如今赵于两家显然是不能再如从前一般了,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赵充仪点点头,看着宫人将长嫂送了出去,立刻弯下腰去伸手撩起裙子,在自己膝弯里抓起来。她的贴身宫人急忙取出药膏:“娘娘,再涂一遍碧晶膏吧?”
“也不甚见效。”赵充仪膝弯里痒得厉害,抓了膝弯,又去抓肘弯,随即觉得耳后似乎也痒了起来,两只手简直都不大够用了。
“若不然,再请太医来瞧瞧?”贴身宫人小心翼翼地提议。
“那些庸医有什么用!”赵充仪烦躁地道,“若真有用,当初——”当初那一胎也不会保不住了。自打那一胎没了,她就落下这瘙痒的毛病,痒处的肌肤常是微红的,细看还有红疹,若饮食上稍有些不慎就会立刻明显起来,害得她现在连饭菜都不敢随意吃。
太医来诊过,脉象上根本诊不出什么,看了患处也只说是风疹,开些清热除湿的药或吃或涂,也不见效。
这碧晶膏是加了薄荷冰片所制,是宫内妃嫔们夏日天热时若起了痱子拿来涂搽的,搽上之后有些凉意,倒是能缓解一时,可也治标不治本。如今天气还没热起来就这样,若到了夏日可如何是好?若是到时候起得厉害了,又要如何侍寝呢?
贴身宫人犹豫片刻,见赵充仪眉头紧皱,还是低声道:“娘娘,若不然,请安郡王妃来瞧瞧吧。”其实当初娘娘刚刚小产的时候,安郡王妃来诊脉,就曾问过是否有什么别的不适。可是当时娘娘生怕被安上病势未愈的名头,就无法再侍奉皇上,更无法争宠,所以都隐瞒了实情。现在想来,若是当时就说了实话,说不得现在已经治好了呢。
“安郡王妃?”若是从前,赵充仪肯定一口否定,但她已经被这瘙痒折磨了太久,听了心腹的建议,一时倒也有些心动,只是再想一想,又觉得还是不能信任蒋氏。
“依奴婢看,安郡王妃并非不可说动的。”心腹宫人已经将这件事想过几次了,现在说起来倒也胸有成竹,“娘娘想,安郡王妃愿不愿意于氏倒台呢?”
那当然是愿意的啦!不提从前先贤妃的死,就说太后和皇后屡次难为这蒋氏,蒋氏若不恨她们,倒是奇怪了。
“可是——安郡王在皇上眼里……”毕竟是眼中钉肉中刺呀。
“正因为这样,安郡王妃才会有求于娘娘呢。”若是将来娘娘能位正中宫,到时候替安郡王一家子求个情,保住他们的平安富贵,也并非难事。
赵充仪摇了摇头:“只要定北侯手里还有兵权,皇上就不会容下安郡王的。”
心腹宫人笑了笑:“娘娘只要答应说情,到时候怎样,到时候再说就是了。”
赵充仪瞬间就明白了,忍不住伸手点了点:“你这丫头,倒是个刁滑的,这不是许了句空话么?”
心腹宫人笑道:“奴婢也只是这般想,说不定到时候皇上削了定北侯的兵权,也就留下安郡王一家了呢。”
赵充仪沉吟了一下:“这倒是个法子。我这身上一直这样也不行。”万一哪天皇帝来的时候突然痒起来,在皇帝面前抓个没完,可成什么样子呢?
“奴婢也是怕——”心腹宫人犹豫了一下才道,“说不准这是那边下的药,有些余毒未清。若是影响娘娘今后……”
赵充仪顿时一凛:“你说的是。”若只是瘙痒还好,万一真是余毒,影响到将来的子嗣可怎么办?到时候赵家得势了,她却不能生育了,岂不又是第二个皇后?这万万不成!
“只是要如何搭上她呢?如今她快生了,也不常进宫来。”
“等出了月子,自然还要来的。”心腹宫人肯定地道,“陆修仪册封,安郡王妃纵赶不上正日子,必然以后还要去道贺的。娘娘不妨借着去道贺的机会,先跟陆修仪亲近些。依奴婢看,别看陆修仪是皇后抬举起来的,可也未必跟皇后一心。”
赵充仪顿时笑了:“那是自然。皇后想夺她的儿子呢,她怎么会跟皇后一心。”没见年前就为了抚养皇子的事儿,都被皇后逼得忧虑成疾了吗?
“既然这样,那陆修仪跟淑妃娘娘,自然也不能一心了。”心腹宫人又补了一句。
赵充仪目光一闪:“是啊,那也是不能的……”如此一来,假如陆氏想找个盟友,前头这两位可就都靠不上。
不过……
“还有王充容和蒋充媛呢?”
“蒋充媛,奴婢看是不成的。”心腹宫人侃侃而谈,“蒋充媛跟安郡王妃并不和睦,当初为了安郡王妃入宫给陆修仪诊脉的事儿……若是真关系和睦,陆修仪早就跟蒋充媛亲近了。”
那件事赵充仪自然还记得呢:“蒋梅华也是愚蠢,当初把人卖了,现在怕不要后悔死。”
“王充容——这些年也没见有什么动静,谁也不理,也未必就会理陆修仪。再说了,就算是真的她们亲近了,王充容又能给陆修仪什么助力?”王充容只是个宫女罢了,家世还远不如陆家呢。
赵充仪沉吟着缓缓点了点头,欣赏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心腹:“你倒是精明。进宫这两年,你是长进了。这些事,我竟没想到。”
心腹宫人连忙道:“娘娘是小产伤了身子,一时没这些精力罢了。奴婢哪里说得上什么精明,若说有些长进,也是跟着娘娘□□出来的。”
赵充仪笑了一笑:“罢了,你不用说这些。我自己知道,自打小产之后,这精力确是大不如前了。”
“小产伤身,难免如此。等娘娘养好了身子,自然就好了。”赵充仪的变化,自然是瞒不过心腹宫人的。其实若说她自己有什么长进也未必,只是从前赵充仪自己就有主意,根本用不着身边人出谋划策。然而自打她小产之后,确实心思迟钝了许多,这才显出了她们这些下人的好处来。
这一点,这心腹宫人自然不会说出来。虽说利害相关,然而是人都会有点私心,譬如做下人的,总希望多得主子几分倚重,如此才有前途不是?再说,哪有下人说主子心思变迟钝的,岂不是自找麻烦吗?
“既这样,你就去库里瞧瞧,捡些得用又不扎眼的东西,给秋凉殿送过去。是了,多送些细软的布料给小皇子用,再就是珠宝首饰,什么香料药材的就不必送了。”这些东西还是要避嫌的好,就是贸然送过去,怕是陆氏也不敢用,倒白废了。
春华殿里筹谋的时候,玉卉阁里,蒋梅华也在跟小于氏说话:“丹姐儿的嫁妆准备得如何了?若少什么,我这里有的就拿着。”为了避嫌,蒋梅华的位份升了之后,小于氏进宫的次数倒少了,算算母女两个虽时有消息相通,却有半年多不曾见面了。
“差不多都备好了。”小于氏给女儿攒嫁妆不是一年两年了,如今蒋钧又升了官,自然档次又提了一层。只是欧家送来的聘礼规格摆在那里,小于氏虽想给女儿备个十里红妆,却又有些犹豫。
俗话说男一挑,女一头,女家陪送多多的嫁妆自然是有面子,但也要看看男方给的聘礼是什么样子,否则若压过太多,便不免有示威之嫌了。欧家送来的聘礼说少是绝对不少的,但也并不太多,正按着欧航这个七品官员的身份,可见是并不想儿媳弄什么十里红妆的。
“我别的都没什么可挑,只是欧太太这个古板脾气……”说到这个,小于氏还是有些担忧,“你妹妹那脾气你也是知道的,被我养娇了,等嫁过去有她苦头好吃。”
蒋梅华不很耐烦地道:“谁家做媳妇不是这么过去的。欧公子年纪轻轻就中了传胪,将来必定好前程。这样的亲事,若不是祖父跟欧家老太爷有交情,还未必落得到丹姐儿头上呢。”妹妹能嫁得这样一个人家,比她是有福气的。
“丹姐儿——”小于氏还想说什么,蒋梅华已经打断她道:“娘这些日子去看过桃姐儿没有?”
小于氏自然没有去过:“郡王府哪是轻易能去的……”
“你是桃姐儿的大伯母,为何不能去!”蒋梅华有些恼火,“我前些日子不是说了,让你多去瞧瞧桃姐儿么?如今她身怀有孕,正是走动的好机会。”
“你爹说,最好是少去……”小于氏左右为难。她当然希望能让女儿与桃华再亲近起来,可丈夫说的话却又不能不听。
蒋梅华一口气堵在胸口:“爹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爹说,只要他的差事当得好,你在宫里就稳当……”
“稳当有什么用!”蒋梅华快气死了,“就算做到贵妃,我没个子女,将来可怎么办?你看看陆氏,就因为跟桃姐儿交好,如今都是修仪了!”
小于氏犹豫半晌,还是低声道:“梅姐儿,就算……你怕也不能……”蒋梅华现在这样子,比着从前的花容月貌是差得多了,再想邀宠生子多半是不可能了。
蒋梅华只觉得兜头被浇了一瓢冷水似的,难以置信地瞪着小于氏:“母亲,你说什么?”这是她亲娘吗?有这样咒自己女儿的吗?
小于氏低着头,轻声道:“如今你爹的差事都托赖着桃姐儿,有些事……真是不能做了。杏华那丫头是个没用的,又帮不到你……梅姐儿,好歹如今你日子还平安,等将来你兄弟们有了出息,自然也能帮得到你……就是无子的妃嫔,也未必个个都要去庙里的。何况,皇上春秋正盛,这事儿……还说不到呢。”
“娘你——”蒋梅华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小于氏低着头站起来,连看都不敢看蒋梅华:“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出宫去了。梅姐儿,你别着急,只要你爹忠心皇上,将来,将来……”
“你们——”蒋梅华紧紧握着双手,“你们可替我想过……”若是家里人都不再帮着她去争宠,那她自己又能做什么呢?
小于氏跟被什么撵着似的急急跑了,蒋梅华坐倒在椅子里,只觉得心口酸胀,眼睛却是干的。沉香在她身旁,见她这副模样,不由含泪道:“娘娘别伤心了,夫人——夫人也是没办法……说来说去,还是郡王妃实在太难说话,丝毫也不顾着姐妹之情……”
蒋梅华怔怔地坐着没说话。蒋桃华为何不顾姐妹之情,她最明白。然而这时候也只有如沉香这般说法,才能令她心里舒服一些。否则她就要想到自己当初的做法是多么愚蠢而短视,而家里人又是如何的无情,弃她如敝屣。
檀香却没有沉香这么稳当,忍不住道:“那现在怎么办呢?”
沉香瞪了她一眼,将她撵出去做事了,才对蒋梅华道:“娘娘,其实夫人说的也有些道理,只要皇上看重咱们家,娘娘的地位就稳固。过几年宫里再进新人,少不得有归到娘娘这里的,那时候……”如果在自己宫里的小妃嫔生下儿子,她也可以想办法抱来养的。
蒋梅华听见这话,眼睛微微一亮,随即又摇了摇头:“就算是住在我宫里,也未必愿意。若是拿不住人,说不定最后被反咬一口。”谁不想母凭子贵,谁又愿意为他人做嫁衣裳呢?
“找个出身低些的,总能拿捏得住。”
“出身低些的……”蒋梅华喃喃地重复了一遍,目光无意识地向窗外看过去,只见几个宫人正在院子里修剪那些花木。
要说出身低好拿捏的,不就是这些宫人吗?若是安排了自己的宫人侍奉皇上,到时候有了身孕,还不是要依附于她,任她摆布吗?
只是即使是宫人,也要好好选一选,若有那心大的,不忠的,却是不能养虎为患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