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在堡城之中,也是周炳林的千户官厅里,最好的房间之中有一个中年人正在持卷看书,他面容清雅,肤色白皙,衣饰整洁,头顶是形制漂亮的黑色乌纱,中间饰以翡翠,身上是漂亮的绯色官服,腰间则是玉带,再配上脚上厚底的官靴,这就是大明高等文官的标准打扮,儒雅之余,也富有威仪。
这就是登州巡查海防道刘景曜,以正四品的按察副使的身份任职海防道,除了登莱巡抚之外,整个登莱地区的军备海防,都是归他一手总理。
原本登莱地方对支援辽东战场,特别是东江镇的作用特别重要,在几次对满洲的战事中,登州的海防营曾经负责运送武器和士兵。
他原本是北方某个重要军镇的兵巡道,因为得罪权贵,弹劾太监而被迫辞官家居,这一次报上巨盗首级,登莱这边残破不堪,几颗首级就吵闹不休,结果上头恼怒,索性就起用了他为登州海防兵备道,派到这浮山所来,核查情况。
如果属实,就封赏,不实,就严罚。
以刘景曜的脾气秉性,派到这种地方来,也正合其宜。
听到吵闹,原本就略有一点不耐烦的刘景曜站了起来,推门而出,用低沉而富有威严的声音道:“怎么回事?人进堡了?周千户官为什么不来请本官出去?”
“回老爷的话,人还没进来哪!”刘景曜虽然出身贫寒,也算“清官”,脾气也很方正,不然也不会顶撞权贵太监。不过现在位至中高层的官员早就置产买田,富甲一方,家里也有几十个奴仆,出门在外,当然也要带自己的家仆出来伺候。听到他问话,就有一个家仆笑嘻嘻的跑上来回道:“老爷,都还没进城哪!是即墨县那边的百姓听说杀了海盗,自发来犒劳军户,放鞭炮送牛酒,不少人都哭着叩谢跪拜感谢,说起来,这张百户官也真本事,瞧着年纪不大,但一看就英武不凡,怪不得能杀这么多海盗。”
“原来如此。”
这么一说,浮山所上下不算失礼,而杀了海盗,立刻就引来村庄百姓的感谢,说明卫所军这一次所做的事,大得人心,连带着,各级上下报上功去,都可以到得记功升迁的好处。
毕竟斩首六十多级在明朝绝对是大胜了,按大明军制的规矩,独自斩首一级就能升迁一级,张家堡的官兵报上来的首级是六十三级,就算按全编百户一百二十人来算,这一次张守仁也蛮够资格超迁好几级了。
功劳看来是实打实的,不然不会闹出这么大动静,引发百姓前来致谢,此时动静越来越大,可见百姓是真心欢喜拥戴。
实打实的功劳加上民心民意可资利用,自己上本报功时,地方士绅不仅不会为难,还会锦上添花,想起来,刘景曜也是满心欢喜,对张守仁的欣赏,是切切实实加深了几分。
“看来,不是一个虚功买好的纨绔子弟,是一个真能做事的!”
在心里给张守仁下了新考语后,刘景曜也迈步出门。他的家仆们也是紧紧跟随着,到了门前,正好也遇上了周炳林派来相请的人,请刘景曜到前厅等候,张守仁和一众部属,已经从东门入城了。
经过在城外的插曲,城中的人都是全部被惊动了,气氛变的更加的真诚炽热,十分的热烈感人。
在张守仁骑马经过的地方,无数的百姓站在他马前,不停的高呼着:“好汉,好百户。”
就是跟在张守仁身后的普通军户们,受到的称赞也很不少。
整个浮山所,最长的大街是东西街,重要的建筑都在这条长街上,按照原本的计划,也就是从东门到西门,然后折回千户官厅就完事了,现在全所城的人都惊动了,周炳林也是临时改变了主意,千户城的三街十七巷,全部转悠一遍!
这一下可苦了张世福和孙良栋一伙人。
这几个最能打最得力,也是张守仁一心想要栽培的部下是挑着首级,走在最前头的一群。
张守仁还好,自己是骑在马上,不需要出力,这一伙部下挑着首级,挤在人堆里头,到处巡游走动,可真是累的够呛。
四周还不停有军户送上鸡蛋,红枣,大桶的茶汤也是摆了一路,隔几步就有人送上茶酒上来!
甚至是有人投散银子,铜钱,扔的张家堡的军户们一头一脸的都是这些散碎铜钱,孙良栋一不小心,额头被一小串铜钱砸中了,鼓起老大一个肿包。
“咳,老少爷们,小心哪。”
“知道你们谢俺们,不过就不要投钱了。”
“哎,这鸡蛋是生的!”
众人的哄笑声中,半个时辰过去了,好不容易才在喝采声中又转回了主街,在一个个铺子过去后,就是马铺,军营,关帝庙,城隍庙,大戏台,再之后,便是整个所城的中心,也就是周炳林的千户官厅所在了。
到了这个地界,远远就看到穿着文官袍服的刘景曜兵备道大人已经站在大门前了。按照官衔品级来说,刘景曜这样的大官是不能来迎接一个小小百户的,就算是夸功游街,最多在二门前接见就是给了天大的脸面了。
按照常理,就该是张守仁捧着手本报名请见,在二堂侧厅叩见之后,连座位也不一定有,站着回话就算是给面子了,现在可好,堂堂兵备道大人,居然迎到大门前来了!
四周已经是鸦雀无声,原本说说笑笑的军户们已经静默下来,他们也是懂规矩的,虽说千户是正五品,不过自己家千户根本不能和即墨知县相比,浮山所方圆二十几里,人口不到两千户,即墨县可是方圆二百余里,户口有三万户以上,是浮山所的几十倍。再加上有即墨营和鏊山卫在境内,本城的千户大人遇着知县,明明是自己品级高,却是要主动向知县行礼问安的。
这几年,大明到处战乱,武将的作用慢慢加强,文官对武将也客气了一些。要是在几十年前,不要说兵备和知县这样的大官了,就是秀才举人,见着总兵大将,最多拱拱手就算见礼了,总兵官不仅不能生气,还得还礼,否则得罪读书人,就是和全天下的文官过不去,仕途堪忧不说,性命能不能保住,都是两说。
现在到底是不同往常,眼前的情形还是叫人十分震惊。
周炳林抢前一步,半跪道:“大人,这怎么敢当。”
也亏他年近花甲,身手倒是矫健了得。
千户如此,其余各人都是有样学样,张守仁虽然极不愿意,也是随众人跪了下去。
“都免礼吧。”刘景曜的声音还算清朗有力,不象普通文官那样虚浮,先扶起周炳林,又大步到了张守仁跟前,竟也是亲自用手把张守仁扶起,然后上下打量了一番,接着才重重点头,赞道:“果然好汉!”
这刘景曜的身高在当时也不算矮了,大约是一米七五左右,不过张守仁比他还是高出一头,身形还是在这个文官的一倍以上。
光是张守仁的胳膊,就明显是肌肉膨胀,一看就知道是特别有力气的人。
原本张守仁的底子就不弱,又经过这一个多月的现代方法的加强锻炼,肌肉更是十分明显,在刘景曜这样的文官眼中,眼前的这个年轻百户,绝对符合他对“猛将”的标准评判。
“怪不得他能阵斩巨寇,还带四十余人就斩杀六十余海盗,这样的猛将,将来会成名的!”
一瞬之间,这个心机深沉的文官,更是确定了要栽培张守仁的决心。
见面过后,就是从大门到大堂说话,这个时候,气氛就很随和了,就连外头围观的军户们都是开始说笑起来。
只有孙良栋等人挑的首级,牵动人眼,看到的人,有的吃惊,有的害怕,有的则是赞叹不已。
在一群大人物站在大堂外的阶上,一个百户才带着千户官厅的兵丁们把扁担接了下来,再把首级放在地上,一个个的仔细验看。
“看是否有耳眼,看眉眼,头发,牙齿,看是否是壮年男子!”
在悠长的吆喝声中,几乎也是没打过仗的千户官厅的兵丁们小心翼翼的验看着首级,半响过后,一个小旗官先禀报了那个百户,然后那个百户官又转身回来,到了刘景曜跟前,抱拳禀道:“大人,六十三颗首级验看清楚,全部是壮年男子,应是真海盗首级无疑。其中韩仲平,李孟则首级,亦验看无误,请大人示下!”
“哈哈,好,太好了!”
刘景曜此时难掩欢喜,他是从怀隆兵备道任上被人撵到登莱这边,自孔有德乱后,登州城残废,百里无人烟,对辽东的指挥和供应到现在也没恢复,完全就是扔在冷板凳上,有此扎实的功劳,自己升官有望。
当下对张守仁是越看越欢喜,忍不住携住张守仁手,笑道:“来,我等进官厅,设宴摆酒,给张百户官庆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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