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这是哥从京师来回来的箱子,里头是一些精致首饰,有金饰,还有几样宝石,翡翠,玉石,反正花了哥不少银子……你出嫁了,这就算是你真正的私房体己。”
林文远含笑说着,云娘便是眼中含泪听着,到最后林文远才抚着她的头,笑道:“好了,我要到大人那里去了,还有要紧的事呢。”
见妹子用探询的眼神看向自己,林文远苦笑道:“消息怕是不大好,估摸着,鞑子快要第四次入寇我大明了。”
“啊?”
云娘一声惊呼,道:“鞑子又要来了?上一次,听说就掠走几十万人,杀了过百万人,到处都是被烧的庄子和村子,这才消停几年,怎么他们又要来了?”
“狗鞑子,怕是他们吃食又不够了,又要来抢我们大明百姓的吃食和衣物,耕牛,猪羊,鸡鸭,他们什么都要。见人就杀,十分可恶。”
提起鞑子,兄妹二人都是十分愤怒。
山东这里虽然没有遭遇过清军入境,但前几次清军入侵进来,兵锋已经距离山东很近,几次京师告警戒严时,山东的兵马也曾经奉命集结,并且奉调北上。
浮山也是卫所,周炳林千户在当时曾经带着五十多个亲军家丁,前往莱州与别路兵马会合,预备一起北上援助京师。
在出省境不远,还远远没有到达京师的地方,清军就已经出塞了。
几次战争,北部中国的平民遭遇了极大的苦难和损失。
后世的人总以后世的思维和想法来看当时的事,其实是愚蠢和浅薄的。
在这个时候,没有什么民族融合,也没有大的华夏的说法,只有明国和清的对立,只有汉和女真、蒙古等各族的厮杀。
只有铁和血,战火弥漫。
汉人被杀死,整村的被杀死,特别是老人和孩童,因为在被清军掠走之后,漫漫长征,健壮的汉人男女会照顾这些老弱,所以好办法就是先杀掉他们。
这样才能掠走青年男子和健康的女人,一路如牛羊一般,被清军押着北上,一直往北,直到辽东的冰天雪地之中。
到了那里,男子被迫种地,然后时间久了,二十丁抽一的被选入清军之中,剃了辫子,发给战袍衣甲,再为这些异族军队效力,去杀害自己的族人同胞,掠走他们的财富,把自己曾经遭遇的恶,加诸在其余人的身上。
男子效力打仗,种地,当包衣,养活那些高高在上的八旗贵胃们,女人们要么早就被分给这些贵族和将领们,要么就被赐给那些忠心效力的汉人奴才,如果是女人太多的话,就会被成百上千的卖到草原上去,在那里,很多浑身骚臭,穷的只有牛羊的蒙古人正等着这些汉人女子,他们用几匹马就能换一个女人,这在正常年景,连蒙古女人都换不到,更不要提汉人的女子了。
种种恶行,也是通过很多渠道传回到山东来。
这里和江南不同,在江南,听说鞑子就象听另外一个世界的事情一样,根本很少有人意识到这个异族武装的可怕之处。
他们以为清就象某一个阶段的蒙古部族一样,比如瓦刺部落,俺答汗,小王子,这些蒙古人也曾经控弦十万,甚至导致京师戒严,但大明都挺了过来,然后这些异族都毫无悬念的衰弱下去了。
一直到清军占领北京,山西,河北时,这些江南的士大夫还幻想着能叫清人退兵,用钱财买通他们,把这些最凶恶的敌人当白痴一样的看,有不少大官,还指望利用清军打农民军,叫什么“借虏平贼”。
种种幻想,不一而足,后人看着十分可笑,但在当时的人来说,隔一条小河的邻村就可能老死不相往来,相隔几千里的北方在发生着什么,他们又怎么能知道并且真正关心呢?
关心这些事的,永远是和这些事可能相关的人们。
山东这里,距离前线并不远,清军的兵锋和侦骑曾经深入过,而且卫所兵也随时会被调动,成为营伍兵的后劲。
息息相关,当然感同身受。
而且登莱兵乱时,兵锋几乎抵及胶州和浮山,大半个登州失陷,莱州府被围攻,这一切变乱的来源,就是一支奉命去辽东大凌河做战的明军叛乱所带来的。
战争的苦难,这些底层的军户们可是比那些天天看着邸报,酒足饭饱之余和人闲聊的士绅们要懂得的多。
林文远在京师的这段时间,依靠撒网布自己人,买通外围,收买情报等很多巧妙的手段,也是使军情处在北京建立了一个初步的网络。
这个网络不一定有多广,但可靠和缜密程度,还有专业程度,却是现在中国所有的情报体系中最好的。
情报体系建立之后,威力立刻显现出来。
通过对晋商集团对口外粮食的出口数字,对面战马的数量,还有来往贸易的口外客商突然减少的诡异景像,林文远在月初就已经注意到了战争来临的迹象。
等他搞定了魏举人一伙的事,和薛国观的关系更加牢固,于是更上层的情报也是滚滚而来。
明朝上层,并非完全没有注意到清军的异常。
不过完全没有一个人愿意上报,并且对此负责。
就算是一向敢于任事的薛国观也是如此,他连劝捐这种马蜂窝都敢捅,但对这种事,也是十分谨慎。
因为这种事情,对崇祯皇帝来说,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噩耗。
而皇帝的脾气就是,事情没发生之前,就要当没有这回事,或是不可能发生。
就如一个讳疾忌医的人一样,哪怕就是面对的是难以医治的恶疾,在它可能发生的时候,这个人也不愿意提前预防。
加上大明传说中的厂卫力量已经极端削弱,皇帝根本没有可信的消息来源,朝中各种势力错踪复杂,谁也不会愿意把自己竖成靶子。
于是在这种紧张的时候,大明上下都成了驼鸟,都把头伸在沙子里头,哪怕是最外围的蓟镇和辽镇,都是丝毫没有备战的迹象。
“难道他们以为这样做,建虏就会乖乖回家吗?”
在自己的居处,林文远看着一封封的军情处的情报,发出怒吼。
但他也忘了,如果不是张守仁开拓了他的眼界,他也是一只驼鸟,只守在自己的一方田地里头,根本不会去管外界的是非。
在大明,很多人都是驼鸟的信徒,这并不奇怪。
很多细节,林文远倒不方便细说,对着妹子,他也只能爱怜的道:“事情很复杂,哥在家可能呆不了两天就得回京师去……那里是离不得我的。”
和自己娘子又说了几句家常体己话,再抱了抱自己儿子,然后同爹娘打声招呼,满怀心事的林文远便是在脸上挤满笑容,一路揖让着出了自己家院门。
从林家一路出来,自然就是拱不完的手,打不完的招呼,堡中人当然都认得林文远,奉命来警卫戒备顺带打杂帮手的营兵武官们也有不少是林文远的老部下,一路过来,不少人就是两腿一碰,皮靴发出啪啪的巨响,然后敬礼的敬礼,问好的问好,林文远也是十分高兴……不论如何,见到这些部下总是开心的。
军人之间,豪气直爽,直来直去的,好感和认同都是摆在脸上的,和这些弟兄们在一起相处,当然十分愉快。
可惜,自己是已经在另外一条战线上了哇……
到了官厅左近,已经是热闹的不成,光是骡马轿子就排了整整一条街,长二里半的主街都搁不下,还要放在另外的地方。
也是现在堡中搬迁出去近一半的居民,学校一类的建筑都是又大又空,适合铺排,不然的话,还真是搁不下。
这般的热闹风光,林文远自然也是替妹子高兴,他可没有自己家人那种不自信的感觉,距离张守仁越近,了解越多,心里也是笃定的很。
“你回来啦?”
听说林文远回来,张守仁也是特意迎到门前,两人都是先相视一笑。
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后,林文远眉舒眼笑,全身舒畅的笑道:“赶了好几天,好歹是赶上了……属下还给大人带了好东西回来。”
“哦,什么?”
林文远呵呵一笑,也是自怀中掏出一个锦包来,再拆开,里头却是一张写好的条幅。
“这是薛相爷阁老大人给大人写的条幅,善祝善祷,替大人贺喜新婚。”
人群之中,林文远十分兴头,将手中条幅缓缓展开。
“百子千孙?”
张守仁看着字,不禁也是哑然失笑。这还真是烂俗的字样。但,上头薛国观的名讳,上题下款,加上印章,这都是实打实的。
韩城相国,看来是被林文远奉承的十分好,当然,这张条幅,最要紧的还是酬自己在捐资一事上的出手相助。
就算是张守仁要挖坑埋人,十万两银子可是不小的数目。
现在崇祯信心爆棚,捐助已经预备向皇亲下手,叫武清侯李国瑞捐十万,结果李皇亲只捐了一千两。
这个反差一出来,薛国观和张守仁之间的一点默契和友好值,当然是大大增加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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