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将军令,全军向前,不得迟疑犹豫,违令者斩!”
“众将士听了,此战获胜,人人有赏,旗丁立功者为披甲养育,赏给包衣奴才,汉军立功者抬旗,包衣立功者,转为汉军!”
“各官听着,指挥不力者斩,立功厚赏,先领军临敌者,不论胜负,均赏二等阿达尼哈哈番世职!”
一道道军令,应该是岳托在仓促间作出的决定,这个大将军贝勒并不能亲上前线,虽然在这种紧急关头,岳托肯定愿意如二十多年前那样,他还是一个从少年到青年过度的时刻就已经跟随在天命汗的大旗下为大金东征西讨了,现在大金改了大清,军制也从牛录甲喇制渐渐改成营制,但无论如何,八旗的魂魄和精神却不能丢!
萨尔浒战时,现在的大清皇上,他的八叔,当年的八贝勒等诸多大汗的儿子,诸多大将,包括老汗在内都是披坚执锐,奋战在第一线。当时的八旗,可是真正的除了骑射没东西玩的一个野蛮的蛮夷部落,诸部女真,虽然托名女真,但建州女真其实是从通古斯密林里出来的野人,和金国和完颜氏都没有亲族关系,甚至在建立大金后,大杀特杀,把真正的女真完颜氏灭了族。
大金和大清能够崛起,就是靠的亲贵子弟冲杀在前,大汗和贝勒们也能披坚执锐,靠着一股勇悍之气,与诸多部落血战,与朝鲜的咸镜道官兵厮杀,与大明辽东边军周旋,数百年间,硬是从一个野人小部落,发展到了六万丁口的大部族。
等决定命运的战事打起来时,特别是与杜松杜太师一役,打这个平素八旗敬畏的明军将领,当时的八旗主力齐出,皇太极也是使着他那把常人拉不动的超级大弓,连发劲矢,然后挥刀直入阵中,杀进杀出,代善,莽古尔泰,无不如此。当时的诸贝勒如此,才使得六万旗丁,包括老弱在内,披甲一共才几千的八旗能战胜强敌。
时至今日才多久,八旗的魂魄就丢了么?
看到八旗子弟在炮火中伏着身子,披甲兵和各牛录额真和梅勒章京,拔什库和壮尼达们还能勉强站立或是蹲着,而多半的旗丁,根本就是趴在地上,炮火凌空而至时,很多人竟是骇的大叫起来。
惨嚎声,伤者的呻吟声,火炮声,竟是勾织成了一幕地狱般的景像,而这一次身陷地狱的却不是明军,而是向来压着明军打的八旗!
这个脸,丢大了!
岳托急怒之下,也是差点就冲上去,好在被身边的人给抱住了,但军令也是迭下,虽然在这种时候,多年为统帅的经验使得他的军令十分周全和果决,在这个时候,他将身边最后的战略力量,也就是不到二百的亲军白甲全部放出,传令之余,自然也是去督战!
涮的一刀,一个白甲漂亮的舞动手中的长刀,一颗旗丁的人头,就是从脖子上飞了起来。
一枪刺去,将一个仍然趴伏不起的旗丁刺了个透心凉。
枪矛戳刺处,不论是汉军,包衣,旗丁,一视同仁,俱是大加杀戮。
甚至是对同样的披甲,这些白甲也毫不客气,直接就十分粗鲁的骂过去,直到对方和自己一起行动时才停止。
在第一轮炮响的时候,罗洛浑的马惊了,这个骄傲的贝子从马上摔到了地上,跌了个半死,直到刚刚才爬了起来。
接着明军接连发炮,炮声隆隆之中,罗洛浑失去了原本的傲气与青年人特有的果决凌厉,而是在战场上原地发起呆来。
洛洛欢也好不到哪去,也只是在炮火中发呆。
二十来岁的青年,城府再深,经验再丰富,又能怎么着?遇到突发情况时,脑海中俱是一片空白,哪里还能有什么决断?
等看到岳托坚决的举动,一直在战场上奔走指挥的谭泰扯动了一下自己的嘴唇,露出了意义难明的微笑……今天这一场仗,他是坚决反对打的。
敌情不明,最要紧的就是敌情不明!
眼前的明国军队,已经在十天前的遭遇战中展现了火器之威,恭顺王孔有德的火器汉军,并不是八旗中所耻笑的那样不中用。那些明军骑队,也是展现了比蒙古披甲更强悍的战斗力。
这样一支军队,不是可以轻侮的。
结寨,多立旗,当疑兵,迷惑敌人,等杜度领兵回转,消灭了德州明军后,大军可以围城,可以动摇敌军军心,甚至也能强攻,到时候,战场主动自然又回到了自己一方手中。
但大营之中,包括岳托在内都是有一股子虚骄之气,和明军打了几十年,就没什么了不起的情况发生,就算是赫赫有名的宣大兵又如何?几千主力,被围了才两天就全部崩溃了,除了两个总后官和一些家丁护卫,几乎是全军覆灭,刚刚有这种大胜,又怎么能叫大伙儿畏畏缩缩的?
但这一下,终于是踢到铁板!
眼看对面又是在开炮,但谭泰知道,再无迟疑的可能。
他深吸口气,也是驱使着自己麾下白甲护兵,开始督促全线拼力向前,此时此刻,也唯有向前!
前进与敌接触肉搏,这是唯一之机,此时后退,再承受十几轮炮击,军心士气崩坏到极点,不战亦溃,大营能不能守住,都是在两可之间!
在严厉的督战之下,所有的披甲兵都是继续前行了。
他们冰冷的眼神中也是露出了愤怒和狂热交织的色彩,已经多少年了,没遇到这种窘迫和危险的地步,丰富的战场经验和身为披甲兵的自豪占据了上风,他们开始持着长枪大戟,大步前行,一边前行,一边督促着自己身边的旗丁们继续前行,稍有迟疑的,便是一枪戳刺过去,根本不留丝毫情面。
军令在上,森严难犯,八旗到目前为止,仍然保持着令行禁止的严酷军纪,它的败坏,还要等到十几二十年后。
在砍下过百颗人头之后,整个战场,终于又被推动,整个阵列,又是滚滚向前。
所有人都疯狂了,头顶是炮弹飞啸,身后是刀枪齐下,唯一机会,便是冲到近前,与眼前这股可恶的明国军队近身肉搏!
“六百步……放!”
“四百步……放!”
“三百步……放!”
整个炮队,在敌军迫近三百步之后,终于停止了炮击。
首先炮口很难调整至直射角度,另外就是炮弹在直射时威力反不及抛物线时弹跳的威力大,而且,在打了整整六轮之后,因为是速射,炮身已经热的发烫,甚至隐隐能看到炮管变的发红,最后两轮的炮击在精度上已经受到影响,再打下去,炮管发烫后变形,无法保证落点准确性,而炸膛的可能性也变的非常之大……赵启年满意的叹一口气,对着一直站在身边的张世福道:“队官,炮管冷却之前,我们炮队的任务是结束了。”
“很好。”张世福眼神之中是掩饰不住的欣赏,炮队组建之后,在济南城下已经屡次立功,而数次功劳,肯定也是以今日之功为最。六轮炮击,最少有二百以上的敌军直接被炸死,伤者也是在这个数,十停敌人,有一停直接损失在炮队的火力之下,以这个时代的滑膛炮的炮击水平来说,已经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奇迹。
在夸赞一句之后,张世福对着自己的这个副手,也是对炮队所有人道:“今日之后,我浮山炮队,必将扬名天下,诸君,勉之!”
……
……
清军步骑终于脱离了火炮的覆盖范围,一时间,城头城下,竟是有不少人同时叹息。
这种不约而同的行为,居然把浅浅一声叹息,弄成了极大的声响。
只是城上城下,味道不同。
在清军一边,是终于逃脱生天的感慨,也是庆幸。
不必回头细看,阵中经过六轮近百颗炮弹落点准确的轰击,已经是被犁出一道又一道的血胡同,被这种实心铁弹在高速下打到的人,那死状岂能用凄惨二字来形容?断头之鬼,已经算是便宜,胸腹洞穿,也算平常,被砸成肉饼者,浑身筋骨尽断而一时未死者,胳膊大腿被擦而至血肉模糊,伤处有泥土和火药覆盖,痛不可当。
在这种惨嚎和呻吟交杂的阵后大步前行,发出的叹息自是别有一番味道,而出声之后,汇集成一股声浪后,所有八旗将士,都是老脸微红。
什么时候,堂堂八旗被人逼成这副模样了?
城头叹息,却是惊叹,惊奇,惊喜。
何尝能想到,大明王师的火炮之威,竟致如斯?能亲眼看到这样的场景,在场的很多民壮义勇,都觉得此生足矣。
而蜂拥而至观战的文官见识要高明的多,不免都在叹息之余,也有匪夷所思之感。
城下火炮,虽然都是所谓的红夷大炮,这个大家都是认得的。因为明军自铸火炮,最大的就是大将军炮,但规格形制都不同,最多的就是盏口炮和佛郎机炮,驻守济南的鲁军也有几十门盏口炮和几门佛郎机,就是这种小炮,鲁军也是不多。
而浮山这边,红夷大炮十数门,这可不是一般的财力弄的下来的。全部青铜铸就,一门炮均重千多斤,这够铸多少铜钱的?而且不是一铸就成,要有损耗,十来门炮,没有几万银子恐怕办不下来。
还要训练炮手,备齐子药,光是一万多斛火药就得多少银子?
大炮一响,黄金万两,这是后世的话,但用在现在也很恰当贴切。
“自今往后,不可小视浮山矣。”
在场诸官,叹息之余,心心念念也唯有这么一句话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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