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行止,刘参将看的目瞪口呆,半响说不出话来,老半天后才回过神来,对着张守仁吃吃道:“张将军,这个贵营暂且只能在外城呆着,内城是进不去了……这个,这个住处还有粮草补给盐菜银子什么的……”
“刘将军不必为难,”张守仁看看天色,笑道:“今天晚了,我们自己出银子买点吃食,就在御街两边先驻营,凡事明儿天亮了再说。”
“好,爽快。”
刘参将一竖大拇哥,赞了一声,接着又是老大不好意思:“这住大街上,可不是待客之道啊……”
“不妨,我们野营也习惯了。”
这会子天已经擦黑,暗色中,有一个熟悉的人影已经站在了浮山诸将中间,大家神色激动,但都是点头致意,甚至都没有人说出声来,张守仁与刘参将等人又敷衍了几句之后,又吩咐后勤那边去拿着银子购买三千人的吃食,所有将士,可以沿街休息。
打从皇宫,一路向南有一条御道,宽阔笔直,从午门到端门,再到天安门,大明门,再到正阳门,永定门,平时是不准百姓于其上行走,亦不许占道搭建窝棚房舍,建都二百年后北京的道路多半拥堵不堪,只有这御道两侧,仍然是空旷如新。
这里倒是正合适扎营,暮色之中,在尖利的口哨声的提示命令下,浮山将士们开始沿着道路按队分好地段,然后开始扎下帐篷,划定防区,确定守夜值班人员。
在他们做这些事的时候,也是有不少京营将士和外城的百姓们在围观着,议论着。打从崇祯元年东虏入关时起,京师数次戒严,宣大军等边军兵马也曾经多次入城驻扎,但在京城百姓的眼中,眼前这一支军队才真的象个军队的样子,就是眼高于顶的京营将领和兵士们,在默默观察了好一会之后,也是都有惭愧之感。
外城这里,多半是贫民百姓所居,最多是中产之家和外地来京的商旅,经过几个月的贸易断绝,此时已经有不少商队迫不及待的赶了进来。
大量的马队嗒嗒的行走在外城,寻找客栈来做歇脚的地方,他们的货物是一进城就找地方卸了下来,或是直接就出手了,马队,骡队,车队,还有响着铃铛的驼队,络绎不绝,哪怕是天已经黑了也是不曾停止过,而放眼看运,是数不清的房舍连成黑压压的一片,到处都是璀璨的灯火次第亮起把整个城池都照映在一片闪亮的灯火之中,商行,客栈,酒楼,做小买卖的不停的吆喝着,京腔京味,韵味十足,而围观的也好,过往的也罢,也都并不是那些纯粹的呆滞眼神,而是在研究,判断,或是低低的议论,不管怎么着,那种胸有成竹和见过世面的模样,还有就算是穷人也穿着裁剪合适的衣服,举止投足都有点矜持感觉……看到这会子,浮山上下才都是如有明悟:这他娘的真是到了京师了!
就张守仁来说,也是颇有一点异样的感觉。
北京城,这个时代最伟大的城市之一,他终于踏足于其中了。
虽然这种繁华在他看来仍然是十分落后的,比如脚下的泥土地十分干燥,走几步皮靴子上就是落了满满的灰尘,比如没有什么绿色,城市中的下水道是明沟,浮着一层脏东西,死猫死狗和生活垃圾,发出十分难闻的味道,比如房舍多半是梁瓦结构的平房,占地多住人少,十分拥挤,有不少房子都破旧了,规划上头混乱的很。
什么城市亮化,清洁卫生,这些根本也谈不上。
以后世人的眼光来看,只是一座拥堵而气味难闻的超大集市的集成罢了。
但无论如何,张守仁心中也是不能不激动。
这是一座他无比熟悉的城市,外城这里当然是变的厉害,而内城之中,肯定还有很多他曾经流连过,驻足过的建筑留存。
天地坛,太庙,宫城,很多地方,后世时都曾经多次进入其中,而在此时,当再次看到那些熟悉的建筑时,时间却已经回溯了数百年!
那一时刻,真的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了!
北京的繁华是济南这样的省会城市也不能比的,采买军需官很快就折返回来,三千人的食物加上马料等物资,就在附近走了几条街就顺利采购回来。
每个将士都是捧着滚烫的大肉馒头,吃的吐噜吐噜的直叫唤……太热,被烫的……这几天天天吃不好,多半时间吃的冷食,不停的超过体能上限的急行军,到了这里,大伙也是真的累了,也是疲惫了,热汤热食送上,每个人都吃的十分香甜,整个营地,都是沉浸在一种满足和慵懒的气氛之中。
张守仁和将领们则是在人群中不停的走动着,和熟悉的士兵和小军官们开几句玩笑,也拿着一个包子吃着,在嘻嘻哈哈的说笑声中,整个队伍的感觉都是特别的亲切和融洽。
林文远也是不远不近的跟着在队伍后头,也是微笑着看向浮山行伍中的每一个人。
甲队没来,他的大半老部下都不曾跟来,这使得他心中有一种十分遗憾的感觉。但其余各队中有一些军官就是他带出来的,一看是老队官在面前,人们的眼神中都是又惊又喜,很多人就是直接跳了起来,想要给林文远行礼问好,但刚有动作,就是被林文远用眼神制止了。
他是隐在暗处,虽然天不冷也戴了暖帽,半张脸都遮挡起来了。
在京城之中,林文远已经是一个颇为引人注目的人物了,今日前来,也是身有使命,能不暴露行藏还是不暴露的好。
在人群中走了一圈,感受到了浓浓的袍泽情谊之后,他才提醒张守仁道:“大人,时辰也差不多了,那边还在等着。”
“好,好,这就过去吧。”
正阳门平时是不开的,想进内城,得从崇文门进去,张守仁和林文远一群,一路向东,绕过几条大街,在崇文门关闭之前,终于是进了内城。
内外也是果然有别,虽是在建筑和排水系统上都是一样,但内城的建筑更好一些,街市的院落都是标准的四合院,一幢接着一幢,间或有一些杂货店肉铺子药店充实其间,都是在幌子下头点着灯笼,方便人看清楚幌子的内容。
穿行在这样的街市之中,张守仁都是有点恍恍惚惚的感觉,这里不是黄昏日落,阡陌相连,而是一座座建筑连着一座座建筑,悲欢离合,王朝更迭,都是影响不到这城市的内核,很多建筑,很多人家,明清更迭时在此,而清亡时亦在此,数百年后,仍然在此。
政治人物,有时候,能影响的真是很小呢……
崇文门是一座税关,打从这里进去,一直向北正是东城地界,薛国观任首辅后的府邸就是在东城核心,就在东江米胡同附近,往南点是东安门和灯市口,往北点就是东华门,是最繁盛热闹的所在,而张守仁在林文远的带领下,眼中所见的,也是一幢幢飞檐拱斗,辉煌之极的建筑群落,东贵西富,南贫北贱,当时京城格局如此,东城这里,要么是文官府邸,要么是勋戚之家,四合院都是最少十几进带小花园的格局,官员于此往来交结也是十分的方便。
“这是哪儿?”
暮色之中,张守仁看到一座尖顶高耸的建筑,不觉也是吃了一惊。
这会子的北京,怎么会有这种明显的天主教格局的建筑来着!
“哦,这是南堂,是洋和尚修的。”
林文远显然是误会了,当下策马赶上前来一些,笑着解释道:“朝廷的历法在前些年重修过,洋和尚和钦天监的人打过官司,大家一起计算,果然是咱们的历法不准,泰西那边算的更准一些。朝廷因此拨款成立历局,由着那个叫汤若望的洋和尚主持,带徒弟教演算历法,顺道也传他们的那个黄子泰西的天主教。”
“你来听过没有?”
“是来过几次,这里达官贵人不少。当年徐阁老常来,京城里的贵人们喜欢跟风,我来了,方便认识人……”林文远答到这,突然警觉:“怎么了,这什么天主教,不能听吗?”
“哈哈,不是,不是。”
张守仁哈哈大笑,摆手道:“来的很好,这几天,帮我安排一天的时间,我要到南堂来拜会这个汤若望。”
“中!”
张守仁的一天时间,何等宝贵,他在北京城里头是不能久呆的,献俘仪式还有四五天的时间,浮山营的速度极快,也是打乱了礼部和兵部的安排,献俘之前,皇帝应该会召见,各种事情各种忙,哪里能挤出整整一天的时间来拜一个洋和尚?
别的不说,京城里头,带左都督衔的那些勋戚武臣世家要不要去拜一下?各部要不要去拜一下山门?各大学士家,哪怕是杨嗣昌那里,难道不该打个花狐哨?
换了别人,一定寻根问底,或是不解,但林文远对自己这个妹夫是太了解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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