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主力已经撤回,辽镇在这广渠门军营里还是有三千余人。
此时已经天黑,硕大军营之中,到处都是一片漆黑,只有在众将接近的时候,才有穿着对襟铁甲或镶叶铁甲的值星武官过来喝问,待知道是自家总兵带着客人前来时,自是都半跪请罪。
“不妨,”被冲撞了的张守仁毫不在意,只微笑道:“贵镇军纪之佳,军容之盛,不愧是我大明边军第一镇。”
“征虏过奖了。”
祖大弼脸上和其余辽镇大将脸上,都是布满了得意之色。
天黑之后,按大明营规,任何人不准发出任何声响,否则的话,轻则军棍或是插箭游营,重则一定处斩。
因为封建军队不仅训练不精,而且平素待军士过于严苛甚至残酷,待遇差,军法严,怨气难免,没有机会也就罢了,一旦有机会,便有有人趁机发泄不满,最终成为营啸,满营官兵,在一次营啸后全部散光逃走,或是干脆转兵为贼,这在战场上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就算驻在城中,万一出事,也是了不得的大事。
但军纪虽严,动辄处斩,反而也是使得军队更增暴戾之气,故意违反军纪的情形大有人在,法不责众之下,将领能忍便也忍了。
象辽镇这样,器械精良,放眼看去,营帐里睡的都是赤条条大汉的军镇,又能把军纪管束到如许地步,确实是难得的精锐了。
在营盘间四处行动,果然也是感受到辽镇强大的底蕴。
火器库里是放着三千多支三眼铳,这种火铳是和浮山用的火铳截然不同,走上了另外一条路子。
就是铳管很短,铳身厚实,而且铳管三眼,可以轮转,分别装填好之后,在战场上通过火折子点燃火引,然后扳击击发,连发三次后,铳身倒转,就是一柄十分称手的铁榔头了。
当然,辽镇也用长枪大戟,马上格斗才是最要紧的。
这样的骑兵,说是纯骑兵吧,有远程火器,说是步战骑兵,也就是西方说的龙骑兵吧,又强调马战格斗。
在张守仁看来,是有点不伦不类了。
不过此行也真的开了眼界,这个年代的大明军队,在火器上也确实是有很多独到之处。
在辽镇的火器库中,光是三眼铳就有三千多,还有几百支鸟铳,还有一窝蜂万人敌大将军炮二将军炮盏口炮佛郎机等各种火器,光是名称就是有五六十种。
弹丸储存也是极多,火药有超过十万斤以上。
吴三桂在一边负责讲解,看到火药库藏的时候,吴三桂笑道:“辽镇火药储存最近可是严重不足,征虏应知原因。”
这是笑话,张守仁也是打个哈哈,朗声一笑,算是揭过此事。
辽镇的火药是全国各地调拨供给,但这年头制火药不是件容易的事,要大量硝石硫磺混合添制,浮山营又是一直不停的试制改良火药,指望自制那是差的太远了,再加上火炮试射,火铳手的训练也是向来不惜火药,浮山每月所耗费的火药不要说是一个普通的驻防营,就连整个山东镇都是比不上,也就是孙元化在登莱任巡抚时,训练两万余人的火器部队时,耗费量比浮山营要高出不少。
用的多,当然要靠买,全大明的火药都在辽镇多,好在辽镇的将领和司库们用银子很方便就能买通,每个月最少有一万石以上的火药被运到登莱,从登州水门上岸,再运到浮山。
这一条线,渐渐不仅走私火药,连生铁和粮食都很不少,浮山前一阵的生铁和粮食缺额,不少便是从山海关一带走私过来。
吴三桂此时一说,等于是在最高层面认可了这种走私,算是辽镇善意的一种释放了。
这边在闲聊,那边孙良栋也是把一杆三眼铳装填好。虽然营中一片寂静,但这厮是想到什么便去做的性子,一边钱文路和苏万年几个也是怂恿,辽镇诸将当然不会扫兴,都是笑吟吟看着他的动作。
等装填好了,便是点火击发,此时便是张守仁也吸引过来,他对大明火器向来关注,以前也是用不同渠道走私了不少,但是不是军中正经装备也是难说,此时见孙良栋要打,便也是过来观看。
“砰,砰砰!”
三声巨响过后,孙良栋对面的靶子晃了三下,一边的辽镇诸将都是十分吃惊的样子,一个叫金冠的参将大声道:“孙将军好神射,末将佩服!”
“神射啊!”
“这般晚上,只凭几个火把就能中的,孙将军真是了得。”
夜射也是浮山的训练科目之一,虽然这年代夜战十分罕见,但总要提防意外情况的发生,经过一年多的身体锻炼和调理,浮山的夜盲症也是很少了,这种症候并不是人人都有,而且一般是营养不良导致,以孙良栋的眼神目力,有火把照亮,五十步不能中靶,他这个火器教习就不如一头撞死算了。
“嗯,不错,这东西不错。”
看过靶子上的印记之后,孙参将干巴巴的夸了两句,就是躲到一边去了。
其余的浮山诸将,都是嘴角抽动,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这靶子原本就是薄木板,五十步的距离都不到,三枪轮发打过,上头也就是浅浅的几个白点,这样的威力,实在是太弱了一些。
张守仁倒是觉得释然了。
怪不得三眼铳赫赫大名,但辽镇与东虏打起来却向来是吃亏的多,只有寥寥几次的小规模骑战,比如宁锦之战时,辽镇守城,是满桂领着自己的宣大骑兵追击八旗的殿后兵马,斩首二百余级,算是不小的斩获。
其余几次胜利,无不是与守城有关,真正的战场对决,很少,更不要提战而获胜。
要是三眼铳真的如某些书籍记录的那样犀利,辽镇怕也不会打的那么稀松了。
看罢火器,再看甲仗,铠甲方面,辽镇比现在的浮山还要领先一些。
后世所谓的关宁铁骑,也就是此时的山海关铁骑营,整个铁骑兵有五千余人,火器充足,兵器也是十分精良,而且是人人有铁甲,最不济都是泡钉镶铁叶的对襟棉甲,此外战马也很多,留在此处军营中的战马就有五千余区,而且都是十分神骏的良驹。
在营中转了一圈,辽镇的阔气,装备之精良,储备之丰盈,也是给了登莱镇的客人们深刻的印象。
太庙祝捷后,包括老实人张世福在内,都是有一点虚骄之气,此时此刻,不少将领都小有领悟,看来这一次痛快赴宴,张守仁也是有用意的。
“留驻京城的兵马开销甚大,一天所需豆料就是好几百石,更不提人吃的了。今日宴请征虏过后,我等也就逐次返回辽镇了。来,大家饮了此杯!”
坐定之后,祖大弼等人也是十分豪爽,大碗干杯,来者不惧,到最后各人都有三五分醉意时,祖大弼先是说了要走的话,接着又举碗到张守仁身前,笑道:“将来登莱镇再复崇祯七年前的情形,亦未可知,可能我辽镇补给,又要从登莱转运,请征虏一定上心。今日征虏也看到了,辽镇耗费极大,甲仗火器和战马,所需物资极多。又或者,登莱再立水师,收复皮岛,到时候,我辽镇上下,一定与征虏和登莱镇配合便是,请征虏满饮此杯,哈哈,哈哈。”
到这时,在场登莱诸将才知道辽镇热忱的用意在哪里,说是什么配合做战,当然是胡扯,这大明天下哪个军镇敢和辽镇配合?
广宁之战,祖大寿抛弃友军逃走,飞将军毫发无损,但友军的遭遇就不必提了。
大凌河一战,主将可是祖大寿,援兵总兵是妻弟吴襄,郎舅至亲,结果吴襄就抛弃了祖大寿落荒而逃,根本不管大舅的死活,结果祖大寿杀何可纲副将后决意投降,这才保住了自己性命。
辽镇自己人都是坑你没商量,外系兵马更是被坑者无数,谁和辽镇配合,那一定是得了失心疯才是。
要紧的就是军需供应的话,看来现在确实有风声,将来朝廷重新开辟登州到辽东的海路,收复旅顺和皮岛等沿途重要军堡岛屿城池,到那时,辽镇的军需供给,可能相当一部份由登州海运至觉华岛,今日宴会,最要紧的原因就是辽镇未雨绸缪,先和登莱镇修好套交情,免得到时候登莱这边给辽镇挖坑下绊子。
主持军需供给的当然是文官,不过以张守仁的强势,预先做一点疏通工作也是应该的。
“祖帅说的什么话来!”
张守仁起身,端碗,慨然道:“一切均以朝廷军务大局为重,如果真有那一天,末将和鄙镇一定竭尽全力,绝不会叫辽镇的弟兄们受一点委屈。只是,本镇力量十分有限,想要修造大船,重立水师,实在是力有未逮,如果朝廷真的要本镇转运粮草,末将是一定会推辞的,有心帮忙,却是无能为力,末将实在是惭愧啊。”
“哈哈,有张帅这话,咱们还能强求什么?来,喝酒喝酒。”
“来来来,再饮一碗,张帅如此够交情,俺心中十分快活。”
听到张守仁的话后,在场的辽镇诸将都是互相使着眼色,其中自是以祖大寿和吴襄及祖大弼这三巨头眼神交流最为活跃,今日这样的宴请,全辽镇上下都是给足了登莱镇的面子,光棍只打九九,不打加一,登莱镇将来再有什么动作,辽镇这边,自然是有充足的说法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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