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大人,俺瞧着了。”
“世福和世强哥俩并骑一处呢。”
“孙小三,瞧着是孙小三回来了。”
“那是俺家那口子,瞧那样子,脸上胖了不少,红光满面的……亏俺天天想着,怕他怎么在外吃苦咧。”
“跟着大人吃穿能苦么,你也是尽瞎想……不过你看,俺家那口子好象是瘦了?听说打京师又走个来回,京师那么远的地界,也真是难为他们了。”
浮山将士们早就看到了自己的家小,眼尖的也是一眼能在人群中把自己的家小,把自己的父母和妻子儿女们认了出来,但是大家还是挺的住,胸口抬的老高,臂膀甩动和军姿仍然是一丝不苟,在这上头,浮山军纪可是向来不马虎,都到了家再吃个处分,最倒霉的就是吃个禁闭,那可是太冤枉了!
但微笑致意,却是法所不禁,所有浮山将士的脸上都是露出笑来,哪怕是被自家媳妇说是傻笑也认了,大人们还撑的住,孩子们就是已经管束不住了,看到自己父亲还有不叫的道理?不管事的傻小子丫头只顾呵呵傻乐,大一些的已经有不少掌不住哭了的……从小到大,父亲离家好几个月的事,对很多家庭可是从来没有过。
这样的场景,也使得将士们的笑容凝固住了,但旋即也是释然……不管怎么说,是安然返回家乡,见到亲人,还有什么事比这个更加重要么?
当然,在浮山军属们的眼中,倒也是有觉着重要的事。
“哎,你看,”有个妇人捅一捅要好的伙伴,一脸紧张的问道:“俺家那口子没穿军服,穿的是官袍,那补子是几品来着?”
“五品,跟周老千户一个品级。”
答话的也是瞧着自家男人,看到男人也是穿着官袍,胸前也是五品袍服的补子时,这才下意识的松了口气。
都是堡里亲丁队出身的,若是人家的男人当了武官,自家男人还是白丁一个,这个脸可就难抬的起来。
这种微妙的心理都是渐渐弥散开来,各家都是十分紧张的看着自家男子的衣袍上的补服……等看到自家男人也是穿着官袍时,这才是都松了口气。
当然,也有向北失望的,不过旋即也是被男人回来的兴奋还掩盖住了,当然,回家之后,亲热完了,拎着耳朵质问为什么人家升官你轮不着的这种场面,怕是要发生不止一起两起了。这件事也是张守仁的命令,这一次朝命下来,浮山武官的品阶几乎全部上了一个大台阶,在这样衣锦还乡的时候还穿着浮山的军官常服,未免有点可惜。
叫家属们高兴一下也罢了,给将士们适当加一点压,叫没得着武官身份的继续努力,同时还有那些眼高于顶的文官们,也是要给浮山将士们多加一点尊重才成。
毕竟这些官服乌纱,并不是恩荫或是世袭,而是大伙儿一刀一枪,凭着自己的武勇,用血汗挣来的。
所以穿的光明正大,仪表堂堂,理直气壮!
“兵备大人前来,如何敢当!”
终于行至搭好的彩亭之前,张守仁翻身下马,看看尤世威时,见对方笑的矜持,于是洒然一笑,自己先到陈兵备等人身前,拱手致意。
在他身后,都督佥事张世福跟随最近,其次是那些加都指挥或是都同、都指挥佥事的参将与游击们。
看着这群穿着官服的武官们,在场的登莱官员们心中也是十分感慨。
上一次出征之前,适逢张守仁婚礼,一些大佬为了战事,也是为了给张守仁撑一个脸面,绕道前往浮山军堡参加婚礼。
在当时,张守仁不过是一个营将,一个指挥衔头的游击将军,在登莱镇和山东镇的武官系统中不足一道,虽然在登莱一带薄有微名,并且在经营着潜势力,但毕竟只是一个位份不显的小小游击,可现在怎么着?
在张守仁身后,光是游击身份的部属已经站了小三十个!
再还有十几个参将的部下,其实就算是一个总镇也不止了,换三十年前,张守仁带这些部下,最少也得是一个武经略的筐子才能装的下。
这样的情形,自是叫眼前的诸众心思复杂,便是陈兵备脸上也是笑的十分勉强……上回见面,张守仁还是有位在自己之下的感觉,他还能摆一摆名士驾子,那回魏举人的案子,他还能发发脾气,要说真的下狠心严办张守仁,没准还能把对方的官帽子给拿下来……现在,现在是什么也不必提了。
当下也只是神色郑重的向张守仁还礼:“征虏已经名满天下,功在朝廷,上慰天心,下慰黎庶,如许功业,虽千百年后亦会流传于世,如我等,已经难望征虏项背,前来迎接,将来还真没准能在史书上留一笔呢。”
开始说的郑重,最后时分也是带了几分玩笑口吻,毕竟是熟人,不需要把场面弄的太正经了。
而且说的也未必是客套,他只是一个声名不显的兵备,国朝修史,这样层级的官员可修可不修,除非是有什么大事关连着,象张守仁这样立下赫赫之功的大将,修史是肯定有一份的,到时候登莱诸官,真的也就沾光了。
张守仁闻言自是哈哈大笑,再下来便是秦大府,李知州,还有登州的那些官儿们上来见礼,大家都是团团一揖,跪拜礼节似乎也是没有人想的起来,也是罢了。
见过一圈人后,张守仁便是向后,将尤世威请了过来,对着众人笑道:“我是副总戎,这位可是登莱镇的总戎尤帅,以后就和我一起共事啦。”
“尤帅好精神。”
“尤帅在山海关当副总兵时,下官正在宁前当兵备佥事,不知道还记得下官否?”
“将门世家,尤帅仪表风姿果然不凡。”
尤世威虽是个光杆总兵,但好歹也代表着朝廷功令,而且确实是将门世家,在军中根基深厚,众文官犹其明白,这个总兵是朝廷特意安插在登莱,用意自然是压张守仁一头,所以问好之际,格外亲热一些。
倒不是这些文官和张守仁有过不去的地方,但以文制武乃是多年积习,遇着张守仁这样完全节制不了的强势镇帅,根本不需要文官们帮着打点粮饷后勤,所以根本谈不上以文驭武,见着尤世威这种老成宿将,自是巴巴的就贴上去了。
见此情形,张世福几个老成的将领只是笑笑,也不说什么,孙良栋却是挤眉弄眼,对着张守仁轻声道:“大人,瞧着没有,就跟苍蝇见了屎一样……”
“我说你小子能不能消停点,再这样就把你派到东昌府那边去。”
“嘿嘿,末将是无所谓,没家小……”
“你小子不打算成亲了?”
一提这个,一脸桀骜不驯的孙良栋也是哑了火,顿时就不敢再出声。
不过浮山诸将,对尤老头子有好感的少,有恶感的多。
这一路打北京下来,吃住行这老头子都要摆一摆谱,张守仁在困难的时候是和普通的将士一样,也就是睡的帐篷大点儿,这尤世威却是始终摆着总兵官的谱,无论如何自己那一份供给是不能慢待也不能削减的。
还有礼仪上头,也是一定要压张守仁一头,尽管张守仁加了太子少保他没有,加了征虏将军他也没有,不过老头子就是拿住了自己在崇祯二年就是总兵官和左都督,资历上比张守仁老的太多,就是摆老资格的谱,别人自然也是没有办法。
这么一来,这位尤帅在浮山营上下自是不要想留着什么好印象了,不过原本也是无所谓的事,就算他吃住行和张守仁一样俭朴自奉,而且也不摆架子,估计在浮山上下眼里也是一个来抢位子的无用老匹夫,可能尤世威也是认识到了这一点,索性也就不管不顾了。
两个总兵级的大佬和众官见礼毕,接下来便是参将游击一级,待官样文章全部完了事,才是由身份最高的陈兵备举起酒碗,对着张守仁笑道:“这一杯水酒,请两位总戎饮了吧,此是登莱父老的一番心意。”
“却之不恭。”
尤世威十分爽快,举起酒碗便是一饮而尽,酒水顺着他略显花白的胡须潺潺流下,湿了胸前一大块。
如此爽快,在场的官员都是叫一声好。陈兵备满意一笑,又端起酒碗奉上张守仁,笑道:“圣上天恩,加赐征虏美号,并赐少保之衔,今日鳌头独占,如此风光,当以此酒敬谢圣恩啊,征虏!”
在众人目视之下,张守仁也是接过了酒碗。
但他并没有一饮而尽,而是面露沉吟之色。见他如此,在场的官员自也是没有人敢上前催促,只是用好奇或是紧张的眼神看向他。
“这一碗酒,兵备大人,我想用来祭奠战死的将士……”
半响过后,张守仁神情凝重,眼神之中,也是有一些掩饰不住的悲伤之意。不是矫情,确实是在此时此刻,他想起了跟随自己出征而不能在这个时候站立在队伍之中的那些将士们。
他们的父母亲人早就迎回了自己的儿子或是丈夫,或是父亲,想来尸身还乡的时候,整个浮山都是一片愁云惨雾吧。
已经隔了几个月时间,悲伤已经被时间所冲淡,但忘记了战死的将士,对张守仁来说,就是无耻的背叛。(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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