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厢房在大院一角,门前野草疯长,显得甚是冷落,可房中早已打扫干净,收拾的甚是整洁,想来是九珑先前让九云堂备下的了。
三人于屋中桌边坐下,就有两名侍女送上茶来,这两名侍女原承天曾在楚山见过,依稀记得这二人是唤作纤月,聆风的。
纤月聆风上茶之际,那聆风不时偷偷那眼来瞧着原承天,纤月则是大胆一些,干脆就上下打量个原承天不停,一边瞧着,一边笑得眉花眼花,倒让原承天不自在起来。
九珑也被这二侍的举动搅得俏脸生晕,轻斥道:“还不退下。”
两侍女就嘻笑着退出房间,瞧来对九珑也不怎么惧怕,可见九珑平时御下,也不会如何严厉。
原承天平时不怎么饮茶,此刻端起茶盏来,只是浅浅一呷罢了,大胡子也不怕烫,匆匆将一杯热茶一饮而尽,就道:“仙子,罗某是个粗人,心中也藏不住话,仙子唤我前来,究竟有何指教,只管说来听听。”
九珑抿嘴一笑,道:“原来是罗道友,罗道友且莫着急,先瞧瞧这幽明血玉才是正经。”
左手按住法牌,将袖中物藏中的幽明血玉取了出来,取出时那玉只是指头大小,落在桌子上,就是半尺见方的一块了。
却见此血殷红如血,玉质极佳,凝目瞧去,可见玉中果然有两只雏雀,羽爪已经生就,伏在玉中,就如睡着了一般。
大胡子眼中放光,定定的瞧着玉中雏雀,越瞧越是欢喜,可最终却将血玉一推,长叹道:“如此灵物,终是于我无缘了。”
九珑道:“罗道友何出此言?”
大胡子道:“罗某自然是想得到这玉中雏雀的,只是我哪里有物来换?说来也不怕仙子等笑话,我欲得此玉,却是为了我家娘子,此事原道友也是知晓的,我那娘子是个凡俗之人,也不过三五十年,就会魂归冥界,若是有这对幽明雀,我便可,便可……”说到这里,脸色竟是一红。
他原本是个粗豪男子,这般红起脸来的情形显得甚是滑稽,只是原承天与九珑感其对其妻的深情厚意,心中只是感叹,哪里会去取笑。
这幽明雀生来就是雌雄一对,具有穿界破域之能,昊天凡界冥界尽可来去自如,幽明二字,便是由此得来。而两雀不管相隔多远,哪怕是隔着天罗界域,两雀之间皆能感应,是以若用此雀来传讯,那是再好不过了。
原承天在九珑取出这块幽明血玉时,已隐隐明白九珑的深意,等几日后九珑返界之后,岂不是天人永隔?可若有了这对幽明雀,双方就可隔域传音,虽不能真个厮见,却也可稍解相思之苦了。
而见到这玉中一对雏雀,原承天在洞悉九珑的一腔痴情之后,也隐隐明白九珑的另一层意思了。
若是这幽明雀真个能炼化出来,原承天与九珑各持一只,便是向天下人宣言二人的双修之盟,这双修之盟一旦定下,就好比俗世间男女订立婚约一般,再也不会更改。正所谓“双修之盟生死矣,魂消魄散盟不断。”
而所谓的天下人,或许是只是令无参一人罢了,一旦原承天与九珑订立双修之盟,那可不也等于断了令无参的痴念?
九珑蕙质兰心,又因自小修得禅修之道,其心中慈悲之念,远比常人为重,自是不肯对令无参直言此事,以免伤其心,而借着幽明雀一事,也算是婉转相告了。
想到这里,原承天抬起头来,对九珑微微的点了点头,那九珑唇边虽是含笑,目中却有泪花闪烁,二人真个是心有灵犀,那世间的诸多言语,在二人面前,竟是显得苍白了。
大胡子外表粗豪,心思却细,左瞧瞧原承天,右瞧瞧九珑,忽的大笑道:“罗某明白了,两位是想炼化出这对雏雀了,莫非两位分别在即?这又是怎么回事?”
九珑站起身来,对大胡子盈盈一礼,大胡子慌忙避席,连称不敢。
九珑手持法牌,心法运处,心境已复,对大胡子道:“实不相瞒,妙韵本是出自昊天苏氏仙族,因屡泄天机,故被降下天劫,罚在凡界轮回受苦,如今劫数已满,不几日就要返界昊天了,此刻取出这幽明血玉来,的确是如罗道友所言,是想,是想……”瞧了原承天一眼,已是羞不自抑了。
大胡子笑道:“原来如此,仙子不必深说,我已是明白了,那商陆香虽是珍贵,可罗某与原道友原是结下一段机缘,又感仙子深情,这商陆香就送给你们罢。只是罗某不明,这商陆香与这幽明血玉又有何关?“
说罢就从怀中取出一个物藏来。
九珑忙道:“罗道友却是会错意了,商陆香是道友珍藏之物,妙韵怎敢擅取,妙韵心中倒是有个计较,还请道友示下。“
大胡子道:“仙子但说无妨,仙子的主意定是极妙的了。“
九珑道:“我要那商陆香,一来是想替一位朋友接续灵脉,二来,若想让幽明血玉中的雏雀炼化出来,也非有此香不可,此血玉已经凤凰炼化十余年,也只是差上一线了,历年来我收集天下奇香,也算是收罗得七七八八,只有这百年商陆香尚未得到,如今蒙道友赐香,这心愿庶几可以完成了。“
大胡子道:“这商陆香在仙子手中竟是有这许多功德,那又何必多说,只管拿去便是,只是在这伽兰城中,法术动用不得,就请仙子自取了。“
九珑道:“怎能就白白让罗道友拿出香来,妙韵的计较是,若这幽明雀真个能炼化出来,那就先交于道友如何,等道友日后用不着了,再让与原大哥就是了。“
大胡子听得眼珠子都瞪了出来,喜不自禁的道:“怎好如此,怎好如此。“忙又将指头扳起算计起来,”要知道拙妻正当妙龄,起码也能再活上三五十年了,然后她转世为人,等我寻着她,便又有十余年,这幽明雀若一直带在身边,岂不就是五六十年?这样算来,仙子与原道友岂不是吃了大亏?“
原承天道:“罗道友,你方才慨然取出商陆香时,可曾想过自己也是吃亏了,为何你能吃得亏,我等就不能吃亏,这却是何道理?何况我目前不过是真修之士,离飞升昊天,还不知有多少岁月,五六十年又算得什么?“
大胡子叹道:“两位胸襟磊落,如风光霁月,实为罗某平生未见,也罢,在两位大德之士面前,我也不必谦逊了,便是依仙子的办法,此对幽明雀就由我暂管六十年,六十年后,我就仍来此城,与原道友相会便是。“
说罢便向九珑伸出手来,道:“且借法牌一用,容在下发下符誓来。“
原承天摇了摇头道:“男儿一言,快马一鞭,又何需符誓约束,我自是信得过你的,六十年后,我就在此城等你便是。“
大胡子倒也爽快,他哈哈大笑道:“原道友此言一出,倒显得我的小心了,罗某的胸怀,果然是拍马也及不上原道友的,便是这么说定,六十年后,伽兰城见,便是我身死魂灭,我也定将此对幽明雀送来。“
九珑见大胡子答应下来,也是欢喜,便动用法牌,将大胡子物藏中的商陆香取了出来,此香一现,原承天与九珑皆是惊叹不已,那一股奇香充盈室中,让人精神大震,别说七窍为之通透,就连那毛孔也觉得舒张开来。
九珑道:“今日我便焚香炼化此雀,在我算来,或数月,或一年,此雀应可炼出,可时罗道友只管找我的两位侍女来取便是。”
大胡子道:“总归要劳仙子费心。”
九珑将物藏还给大胡子,站起身来端起茶盏,大胡子会意,揖手道:“仙子即将远行,两位自是有许多话要说,在下就告辞了。”大笑而去了。
原承天瞧见大胡子没了身影,将九珑玉手轻握,叹道:“这几日实是劳苦了,红尘中许多事情,总是要一一了断,可叹我却无法助你。”
九珑嫣然笑道:“那又算得什么,以你的玄承仙基,也不过一二百年,就可重逢了,只是这段日子,我却不能陪在你的身边。”眼圈儿便是一红。
二人皆知在凡界相处之日已是无多,哪里还去提起那些红尘俗事,便是明日的羽修之会,也不去念及了,就这般执手相握,泪眼相看,恨不得千年万年才好。
也不知过了多久,九珑道:“我这就要回去了。”身子却不肯稍动。
原承天道:“是。”那握着九珑的手却是更紧了。
过了片刻,九珑又道:“我真的该回去了。”却别过脸去,只因若是一直瞧着原承天,哪里就舍得分开。
“是。”原承天叹息一声,终于将紧握九珑的手指,一根根松开了。
二人心中明白,这世间不如意者常八九,二人虽是不舍得就此分手,奈何九珑身上,怕没有千百件事?尤其是如今商陆香已然在手,那猎风的灵脉接续就必须立刻进行了。
毕竟明日之会,也不知会生出多少风波来。而就算避过了明日之劫,那原承天的仙修之路,更不知有多少障碍了,斯人能否可以昊天相逢,也许只能付诸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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