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夫人祖孙三代一搬走,家里一下子少了一半儿以上的人,尤其还少了骥哥儿和姣姣两个开心果,家里一下子就冷清了下来,季善一时间简直不能适应。
之前每日她上午下午都会去程夫人屋里坐坐,大家一起聊天说笑,不然就一起到院子里逛一逛,一天到晚都热热闹闹的,从不觉得无聊。
可如今家里白日就她和沈九林路氏三个,沈九林还一般都在外院,路氏也有自己的活儿忙,以致季善一时竟连个能说话儿的人都找不到了一般,不由暗叹,早知道她就该撒娇耍赖也要让娘和大哥他们留下,至少留到她生完孩子做完月子再搬出去的!
不但季善不能适应,沈九林与路氏也是一样。
他们本来就不适应京城的日子,一点都不自由,不能随时想出门就出门,又怕京城形形色色的人都多,一个不小心,便会给沈恒和季善惹上麻烦,每日只能在那巴掌大的地方活动,只能对着那几张熟悉的面孔。
他们还一辈子热闹惯了,清溪的沈家和沈家村里他们更是儿孙成群,族人亲故成群,跟谁都能肆意的聊天说笑;也不用管那劳什子的衣装务必要时时整洁,谈吐要时时收敛着,高兴或是生气时,更不能张口就骂人,甚至往地上狠狠啐一口……也真是难为他们,尤其难为成日里相对路氏,更显无所事事的沈九林了。
沈九林便再次生出了想自己先回清溪去的念头来。
季善与沈恒自是再次不允,哪怕可以安排人送沈九林回去,一路上不必担心他的安全,依然不愿意他现下回去,好歹总得等季善生下了孩子,当爷爷的亲眼看到孙子后,再回去也不迟。
不然说句不好听的话,万一这一别,沈恒只要在职一日,便不能擅离职守,沈九林年纪又大了,孩子还小时也不宜长途赶路……诸多原因之下,一家人便再也……那得多遗憾?
且让沈九林与路氏老两口儿相守了一辈子,临到老来,反而要“分居两地”,季善也不忍心。
好在程舅舅程舅母一行人终于抵达了京城,算是暂时转移了沈九林的注意力,兼之季善与沈恒都答应了他,等见过程舅舅他们后,便让他去飘香跟叶大掌柜作伴帮忙,他才暂时打消了回去的念头。
程舅舅程舅母一行是在程夫人祖孙三人搬进新居后的第五日抵京的。
因程钦早去信告诉过他们新居的地址,一行人自然直接到的程家。
程夫人立时喜疯了,带着程大奶奶和范妈妈忙忙迎到大门外,将兄嫂侄儿都迎进了家里,又忙忙打发人告知季善沈恒和程钦去。
季善因此很快见到了程二舅和程大舅母程二舅母,并程大舅母的长子和长媳。
见程二舅与程大表哥眉眼间都与程夫人颇有几分相似,一看就知道是有血缘关系的,立时便生出了亲切感来,笑着一一行礼招呼了过去:“见过大舅母、二舅舅、二舅母、大表哥、大表嫂。娘一直很惦记您们,总算今儿都平安到了,娘也能安心了,定要住上一阵子,骨肉至亲之间多厮守亲香一阵儿才是。”
程大舅母与程二舅程二舅母见季善与自家妹妹/小姑年轻时就跟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一般,也是亲切不已。
程大舅母拉了她的手便笑道:“上次进京时,我们便已经很想见外甥女儿了,又怕不方便,结果一拖便是几年,都不曾再有机会,好在今儿终于见到了,跟你娘年轻时真是太像了,一看便是亲娘儿俩。”
一面说,一面已接过贴身嬷嬷奉上的小匣子,递给了季善,“这是大舅舅大舅母的一点小小心意,外甥女儿可千万别嫌弃简薄才是。”
一旁程二舅母也笑道:“我倒觉着外甥女儿比姑太太年轻时还要更漂亮更精神些,还一看就是个爽直的,姑太太要更温柔些。妹妹,我这样夸外甥女儿,你不会吃醋吧?”
程夫人失笑,“二嫂还是这么爱开玩笑,你夸我女儿,我只有比夸我自己更高兴十倍的,怎么可能吃醋?”
程二舅母呵呵笑道:“那就好,我还有一箩筐要夸外甥女儿的话,这下可以尽情的夸了。”说着,也递了自己夫妇的见面礼给季善。
季善见两位舅母都慈眉善目的,与程夫人姑嫂之间也显然相处得极好,相由心生,对程家一家子人的印象都越发好了。
谢过两位舅母后,笑道:“两位舅母就叫我‘善善’吧,娘和亲近之人平日都是这般叫我的。两位舅母还有二舅舅、大表哥大表嫂都与我想象中的一样,一样的温和,一样的可亲,我今儿虽然才第一次见您们,却跟早已见了很多次一次,一点儿生疏都没有呢!”
说得不但两位舅母,程二舅舅也满脸都是笑,与程夫人道:“妹妹,外甥女儿实在可人疼,比当初那一个可强多了……”
话没说完,意识到自己失言了,虽然的确说的是事实。
当初裴瑶可对程家一点不亲近,自来便只亲近自己的本家,甚至亲近裴太夫人的娘家,反倒白放着自己嫡亲的外家不去亲近,如今看来,假的果然就是假的,不像血浓于水的真外甥女儿,哪怕今儿才第一次见面,大家一样亲近!
因忙岔开了,“看我胡说八道什么呢,没的白扫了大家伙儿的兴。外甥女儿,以后你和外甥女婿得了闲,一定要去真定走一走,瞧一瞧,你大舅舅和家里其他人都很牵挂你,可惜你舅舅不能擅离职守,其他人也各有各的事,也只能待你们小夫妻去真定时,再好生款待你们了。”
季善忙笑道:“二舅舅便不说,将来我和相公也定会去真定拜访舅舅舅母们的,那可是我的嫡亲舅家,总不能连地儿都找不到才是。”
随即又与程大表哥程大表嫂见了礼,见二人男俊女美的,笑道:“听说大表哥已经中了举人,只待年后春闱了?那与我相公肯定有很多共同语言,且待他晚间下衙过来后,再好生与大表哥说话儿啊。”
程大表哥忙笑道:“表妹夫可是皇上钦点的探花,我却还痴长几岁,可见表妹夫何等学识渊博,才高八斗,我能有机会向表妹夫请教,真是幸甚之至。”
“大表哥谬赞了,自来武无第二,文无第一,大家互相切磋,互相学习吧……”
程夫人待表兄妹两个说完话儿,便又正式给程二舅舅他们介绍起沈九林和路氏来,“二哥、大嫂二嫂,这是我亲家公、亲家母,两位都是极好极好之人,早些年多亏他们照顾善善,也多亏他们把姑爷教养得那么好,善善这些年日子才能越过越好,终于苦尽甘来;过去三个月,也多亏两位照顾我,照顾我们一家子,大家成日都热热闹闹,我们才能熬过那段不愉快的时光。所以我一定要请了他们也来见一见我的哥哥嫂子们,大家往后都是至亲的一家人了!”
程二舅舅闻言,立时起身向沈九林和路氏鞠起躬来,“真是太感谢亲家老爷、亲家太太了,我们家外甥女儿蒙贱婢所误,早年实在不容易,我们虽所知不多,却也有所耳闻,心里早已很是感激。如今亲家老爷、亲家太太又悉心关照我家妹妹与外甥,真是感激得都不知该如何才好了。”
沈九林与路氏见程二舅舅这般礼遇他们,忙自圈椅里弹了起来,急急摆手笑道:“舅老爷这也太客气了,我们实在当不起,您快别这样了,太折杀我们了。”
“善善本就可人疼,又对我们家有恩,就跟我们自家的女儿一样,我们不对她好,倒要对谁好去?亲家母也是一样,对我们家恒儿就跟亲儿子一样,什么都想着他,我们对亲家母和舅爷那点儿好,连亲家母对恒儿的一半儿都及不上。舅老爷和亲家母千万别客气了,再客气真的要不好意思了……”
本来还有些担心程二舅舅他们都是富贵人家的老爷太太,大家会处不来的,至于程夫人,彼此到底已处了这么久了,又另当别论。
不想程家所有人都跟程夫人一般的随和好性儿,谦虚礼让,一直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回去,言行间也总算放开了,不那么局促了。
大家说说笑笑的,待热热闹闹的吃了午饭,程二舅舅一行人都去客房各自梳洗更衣修整了一番后,程钦和沈恒先后回来了。
家里便越发热闹了。
因程家本就是书香门第,程二舅舅虽未出师,却也有举人的功名,程大表哥也已是举人,对沈恒这个读书人自然自带好感。
又见沈恒长相出众、谦逊有礼,对他的印象就更好了,叔侄两个都围着沈恒说个不住,倒把程钦给冷落了。
惹得程钦半真半假抱怨起来,“二舅舅和大表哥可真是有了外甥女婿和妹夫,就忘了外甥和表弟了,早知道我当年也用心念书,考个探花呢!”
换来程夫人的笑骂,“你以为探花那么好考呢?你妹夫那是一半天赋异禀,一半勤奋苦读,才会终于中了的,就你当初那个懒惰劲儿,能考上就怪了。况你二舅舅和大表哥今儿是第一次见姑爷,难免亲近些,这你也要吃醋,你怎么不酿醋去?也不怕长辈们笑话儿你,不怕骥哥儿姣姣笑话儿你。”
大家都听得轰然而笑,程钦倒是笑容不变,“我这不是为了逗大家笑一回么,这不效果挺好?”
程大舅母程二舅母见沈恒才貌人品都万里挑一,也为季善和程夫人高兴,低声与程夫人道:“外甥女婿这般才貌品德出众,亲家老爷亲家太太也都是好性之人,善善如今还有了身孕,妹妹这下总算可以彻底安心了。至于那个老不要脸老没心肝儿的,妹妹管他往后是死是活呢,只好生享受你的儿孙天伦,过好自己的日子便是,咱们程家是不如他们阜阳侯府,却也绝不会怕他们,过两日你二哥便收拾警告他去,真当我们程家的女儿和外甥、外甥女好欺负呢!”
“不对,如今不该叫外甥、外甥女了,姓都改了,已经是我们程家的人了,得叫侄儿、侄女才是……”
在程家度过了一个热闹美好的夜晚,因程二舅舅一行车马劳顿,要早些歇下,季善沈恒方带着沈九林路氏回了自家去。
等梳洗完躺到床上,已快交三更了,沈恒心痛季善,伸手便给她按起小腿来,“今儿可真是累坏我的大宝贝了。”
季善听得失笑,“我今儿高兴得很,虽然是有点累,不过尚在可以承受的范围内……下面一点,力道稍微轻一点。不想舅舅舅母他们都那般的好性儿,我之前还有些担心,大家会处不来,从而冷场呢,血亲到底是血亲。”
沈恒笑道:“岳母那样的好性儿,在裴家三十年都出淤泥而不染,大哥也是一样,便足见程家家风了,本来这样的书香门第,家风也坏不了,所以我倒是一点儿不担心。”
季善轻笑了一声,“好么,我忘了天下读书人都是一家了。对了,我刚看了大舅母和二舅母给我的见面礼,都好重,大舅母给我的是宛平的一个小田庄,二舅母给的是城西的一个两间店铺。他们一直住在真定,根也在真定,京城怕是没什么产业,也不可能是现置的,今儿他们可才刚抵京,可见是早就置下的……我这心里还真是挺感动的,他们对我这个有实无名的外甥女,也算是尽心了!”
沈恒讶然道:“这么重的礼呢?怕是合起来得两三千两吧?这也太贵重了些,善善你回头先问过岳母的意思后,再决定要不要收吧,舅舅舅母他们的心意我们领了,但至亲骨肉之间,哪需要用这些身外之物来维系,只要他们有那个心就够了,你说呢?”
季善就凑上前,“吧唧”在他脸上亲了一口,“不愧是我季善的丈夫,就是与我心有灵犀。我也是这样想的,这么重的礼,我肯定得先问过娘后再决定要不要。不过明儿我不打扰去打扰娘和舅舅舅母们,他们也这么久没见了,肯定许多话要说,且让他们先好生说一日,等后日或是大后日,请了舅舅舅母们来家里做客时,我再私下问娘吧。”
沈恒笑着点头,“行,就这么决定。那大后日请舅舅他们吧?我明日后日都挺忙的,还要先问过妹夫大后日得不得闲,都是至亲,我也想让师妹和妹夫见一见二舅舅和大表哥。”
“这是自然,你便不说,我也要请晨曦带了六六七七到时候回来的……”
当下夫妻两个又说了一会儿话,直至季善不知不觉睡着了,沈恒方轻轻在她额间印下一吻,随即探身吹了灯,也睡下了。
次日等季善醒来时,沈恒自然早已不在家了。
她收拾一番,吃了早饭,便去花厅里与路氏商量起后日宴请程二舅舅他们的事来,“我瞧着舅舅舅母们的吃口儿倒是与我娘都差不多,那便不用请庖厨了,只家里的厨娘就够用了。就是到时候陪客的人怕是不够,那日也不是休沐日,相公总不好一整日都不去御史台,所以我想请了叶老来帮着待一下客,娘觉着怎么样?”
“叶大掌柜那般周全的一个人儿,有他帮着待客,当然最好了,你爹善善你是知道的,到底狗肉上不得正席。”
“上午的时间还好打发,说说笑笑就过了,午后的时间又该怎么打发?……抹牌?不知道两位舅母喜不喜欢?不然请两个说书的女先儿来家里吧?”
随后婆媳两个又商量起后日的菜单来,因天气越发暖和了,又到处看了一回后,把宴客的地点定在了花园里,一整日便不知不觉过了。
隔日也是一样,婆媳两个这里看一下,那里忙一下的,时间便过了。
如此到得宴客之日,程夫人早早的便带着兄嫂侄儿们过来了。
季善与沈九林路氏忙笑着把人都迎进了花厅里奉茶,还介绍了叶大掌柜一回,待罗晨曦带着六六七七到了后,季善又给大家彼此介绍了一番,很快便把气氛弄得热烈起来。
趁罗晨曦与程大舅母程二舅母说笑时,季善低声与程夫人说起两位舅母给的“大雁”来,“也太贵重了,相公和我都觉得不能收,该退给舅舅舅母们,娘觉得呢?您怕是也没想到舅母们会给我这般重的见面礼吧?”
程夫人却是笑道:“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几年前我就知道了。善善你也别与他们客气,都是他们当长辈的一番心意,长者赐不可辞,你当晚辈的就只管收着便是,我以往给你表兄弟姐妹们也不少的,如今其实也算是他们的回礼。”
反正好说歹说,就是不许季善退回去。
季善无奈,只得暂时先应了程夫人,打算回头得了闲,再好生与她说道说道,心里因程夫人那句‘几年前我就知道了’,对程二舅舅他们也是越发的亲切了。
程夫人见季善不再坚持退礼物了,方笑起来,又低声与她道:“善善你不知道,昨儿你二舅舅把裴二老爷约到茶楼里,咳,狠狠揍了他一顿,说他不配为人夫为人父,当年你外祖父真是瞎了眼,才会把我许给了他,才会与他们裴家结了亲。还警告他,以后不许再来打扰你和你大哥,不许再与你们扯上一丝一毫的关系,将来他飞黄腾达了我们不沾他一丝光,但他落难了,也别指望我们能拉他……我当时虽未在场,但光听你二舅舅说来,都觉得无比的解气!”
季善不防程二舅舅瞧着文质彬彬的,竟还会打人,惊笑道:“娘,二舅舅真动手了呢?那肯定他的手也痛了,待会儿午宴可得给他老人家好生补补才是。”
程夫人笑道:“善善你别担心,你二舅舅瞧着虽文弱,其实小时候是练过几年武的,脑子又灵活,我记得当年一大家子堂兄弟十几个里,就他最会打架,让其他兄弟吃的亏最多了。听他说来,他把裴二老爷脸都打肿了,三五七天都别想出门见人,身上的伤就更多了,保管他能痛足整整半个月!”
“真的?”季善听得程二舅舅没吃亏,也痛快起来,“二舅舅也太厉害,太威武了!”
程夫人道:“不然我何以盼星星盼月亮一样的盼着你舅舅舅母们进京呢?主要就是盼着你二舅舅能进京来狠狠揍某人一顿。我是揍不过他,也不想再见到他,你大哥和姑爷又是晚辈,也不好干那样的事,你二舅舅却是名正言顺,打了也是白打,我昨儿痛快得饭都多吃了一碗呢!”
季善直笑,“让娘这么一说,我中午肯定也要多吃一碗饭了!”
娘儿两个又低笑了一回,解气了一回,才继续与大家说笑起来。
等沈家宴请过程二舅舅一行,罗晨曦和赵穆也做了一日东,宴请他们到赵家热闹了一日,之后程二舅舅他们又寻了个清幽雅致的所在,给大家都还了席;一家人还在京城逛逛逛、买买买一通后,方收拾一番,留下他们给骥哥儿带来的先生,回了真定去。
时令也已来到四月,整个京城都彻底脱去了沉重的冬装和春装,开始变得轻盈,变得五彩斑斓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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