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2)(1 / 1)

“刚才堵车了,估计马上下高速了。”

“我们临时去开个紧急会,你去看看陈妍吧。”

“嗯。”

“小李来接你,不过要迟一点,你一定小心点,去候车厅有保安的地方等着。”

“没关系,我不害怕,有人陪我一起来的。”

“谁?”

“我的朋友。”我说。

我的答案让妈妈在电话里的声音顿了下,才说:“那也好。”

没想到小李的车比我们还先到。他眼尖,一下子在人群中找到了我。

“你朋友啊?”小李看到我旁边的慕承和说。

慕承和主动和他握手,“我叫慕承和。”

“我是李邴,他们都叫我小李。”

“薛桐送到你手上,我的任务完成了,还能赶上最后一趟车。”

“怎么?这么晚了还要走?”小李说着看了我一眼。

我不知道他竟然是真的要走,也急了:“你两顿饭都没吃,明天再回去好了。”刚才和老妈提到他的时候,我就下定决心,一定不能让他一个人坐夜车回A城。

不知道小李是一下子就明白我的意思,还是误会了我和慕承和的关系,总之完全站在我这边说:“童监要是知道我就这么让你走了,回去肯定不放过我。慕哥,好歹今晚过了再回去。”说完就拉着慕承和上车。

好在,慕承和不是个固执的人,只好一起上车,和我一起坐到后排。

“我们……先去看陈妍吧。”我说。

“好。”小李说。

“究竟是怎么回事?”

小李一改往日的性情,异常艰难地说:“陈妍她……昨天晚上她一晚上没回家,以前从没有发生过这种情况,手机也不通,后来大家都四处找她,第二天早上也没个结果。后来,有人在政委他一楼的拐角发现了她的发卡,然后……”他顿了下,“中午就在小区停车场背后,围墙边的水沟里……看到她的尸体,还被人给……”

他没再继续说下去。

到了那里,看到很多记者和穿着制服的警察。

有人说:“应该是尾随死者回家,在楼道里用迷药将其迷倒。停车场是犯案现场。”

“是先强奸,然后再用刀捅。脖子动脉那一刀是致命伤。”

“凶手又将尸体拖行了几十米,扔到水沟里,用树叶遮盖。”

我焦急地拨开人群,跟在小李的后面到了验尸房。小李先进去,然后回头看我。我站在门口,看着床上躺着的那个人。

身体盖着白布。

右脚的脚趾头露出来,大拇指的指甲上涂着蓝色的指甲油。那个指甲油我也用过,过年的时候我们一起买的,当时我选的胭脂粉,她选的宝石蓝。

我缓缓地走进她,然后站在那里揭开了一个角,看到她的脸。

她的脸泛着青紫色,并没有像外头的人说的那么不堪,面容很安详,侧脸颊有一个擦伤的伤口。

我原先听着他们的话,无论是妈妈说的,还是小李说的,甚至是外面警察说的什么,我都觉得不是太伤心,因为我从心底还没相信会是真的,直到看到这白布下的脸。

这一刻,我蓦的觉得胃开始痉挛,有一股热流汹涌而上,一下子到了喉咙里,我捂住嘴,飞奔到外面,扶着墙就开始吐。

可是胃里根本没有东西,除了一滩胃液,什么也没吐出来。

我从小就不是个胆小的人,爸爸的尸体也是我去停尸间辨认的,时隔五年之后,我的脑子居然将两个身影重叠在了一起。

开始是爸爸,后来是陈妍。

爸爸说:“桐桐,你是爸爸的宝贝儿。“

陈妍说:“一个人多好,无忧无虑的,而且我还有其他理想。”

然后,我开始抽泣。

哭着哭着,我又吐,直到有人拉起我,把我架了出去,再拨开人群,将我带到最外面。

那个人捧着我的脸,一次又一次地用手替我抹去眼泪说:“薛桐,不哭了不哭了,不哭。”他的手指打湿了,换手背,手背打湿了又换手掌。我从未见过他如此笨拙过。

他可以一口气回答出对我而言是天文数字的四则运算。

他可以站在台上对着下面的国内外专家,不卑不亢地回答一切刁钻的问题。

他可以很轻描淡写地叙述自己的生理缺陷。

他可以在他的领域让很多人景仰。

可是当我哭得几乎要忘记呼吸的时候,他似乎一下子手足无措了,像一个做错事的大人,用不太娴熟的技巧哄着小孩,嘴里只会重复着说“不哭”这两个字。

3、

虽说我们站在暗处,依然偶尔惹得旁人侧目。于是,慕承和跟小李要了钥匙,打开车,陪着我坐在后排。

我抽噎了老半天,终于平静下来了。

月光透过楼与楼之间的缝隙洒到地面,我将脸转了个角度,看到了那半轮弯月。对面有一栋陈旧的居民楼。不知道哪一户的人回家后,使劲地关了下门,于是几层楼的声控灯全都亮了,过了片刻,那橘红色的灯又整齐划一地熄灭。

我说:“我小时候觉得声控灯很奇妙。我们家从县城里搬到市区,才第一次知道有这种东西。那时候,小小的事情都会让我很好奇,所以一个人在楼道里不停地地弄出响动,让它亮起来。后来还渐渐地做实验,想知道究竟多大的声音能刚好让它亮。”

长大之后,我觉得很多人的心都像这个声控灯,在等待着能冲破它界限的声音,一旦出现,就会满室光芒。可是在白天的时候,对着太阳,它也会自卑地无法发光。

就像我爱着慕承和,也因为自卑和胆怯而不敢告诉他。

是的,我爱他。

我曾经质疑过这种爱,我怕它是崇拜,是依赖,是迷恋,是寄托,直到我看到陈妍的遗体。那一刻我想了很多,我甚至在想,要是躺在那里的是我,会是什么样子。

有哪些人会来看我,有哪些人会伤心。

在生命就此戛然而止的时候,最让我懊悔和遗憾的有什么。

我拿出手机将那条存在发件箱里的短信,给刘启发送了出去,关上手机,然后叫了声慕承和:“慕老师。”

“嗯?”他转头过来。

我说:“你可以抱一下我吗?”

慕承和的目光在我的脸上呆滞了一秒钟,然后张开双臂迎我入怀,手臂收得紧紧的。

记得第一次他抱我是在那年除夕,新年钟声敲响的时候,他给了我一个绅士般温和的拥抱。

我将手放在了他的背上,顿时觉得自己的心脏猛然收缩了一下,那种感觉一下子传到四肢,手脚都微微抖动。

我的头搁在他肩头,又嗅到那种像松木一样的气息,眼睛闭上的瞬间,眼泪又一次划落下来。

爱,是肯定的,可是它又是如此地艰涩难言。

只是怕这个字眼一旦被我说出来,好像就会亵渎他。

得知陈妍死的这一天,我和刘启分手了。

慕承和第二日一早就坐车回了A城。

刘启对我的那条短信的回答比较平静,只回了个电话,问我:“为什么?”

“我们不合适。”

“我提议你先考虑下,我们暂时可以不见面。”

“刘启……”

“考虑两个月够不够?”

“我们俩不是这个问题,我想得很清楚了。”

“一个月?”

“完全是我……”

“好,就一个月。”然后他迅速地挂掉电话。

我的心很乱,也无暇顾及他的感受。我觉得女人是一种很心软、也很残忍的物种。

杀害陈妍的凶手,通过物业的监控录像,然后经过几条线索的汇集,警方很容易地就得出了结论。

“记得春节你们在这儿,监狱里越狱的事情么?”妈妈说,“凶手是那个人的儿子。”

“为什么?”我问。

“那人被抓后,从死缓变成了死刑立即执行。高院前不久把死刑的复核意见发下来。上个月被枪决了。”

“这和陈妍有什么……”原本觉得荒谬的我,口中的话还没说完,就意识到了这其中的关联,立刻有点愤怒了。

“可能凶手想要对方也尝一尝失去亲人的滋味。”

“但是陈伯伯只是例行公事,这是法律,不是私人恩怨。”我说。

妈妈没和我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说:“你在这里多住几天,晚上也不要一个人随便出门。”

“住多久啊?”

“住到我说可以为止。”

“可是,赵晓棠替我在他们公司找了个工作,我过不了几天就要去上班。”

“那也别去了,最好和我一起留在B市,重新找个工作。”

我瞪着她,“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妈妈停下叠衣服的动作,瞅着我半晌不语后缓缓说:“桐桐,妈妈不敢想象要是那天不是陈妍,而是你……要是是你……”

她没再说下去,然后装作收东西,避开了我的目光。

我说:“以前老爸不是找人替我算过命么,说我会健康地活到八十八岁,然后寿终正寝。”

她笑:“你就爱听你爸跟你瞎说。”

因为是一个恶性的报复事件,陈妍的案子受到省上的高度重视,公安厅在网上发出B级通缉令。一个星期后的中午,凶手在两百公里外的一个县城里落网。

我为了那一刻,特地和小李一起坐车到看守所等着他。可是,累计起来的所有怨恨和怒气,在我看到那个人后,竟然不知道该朝哪里发泄。我想象中的真凶,应该是一脸横肉满目凶光,甚至是带着很多刀疤,很多前科,这样的人才能干出那种禽兽不如的事情。

可是,那只是个半大的孩子,看起来比我还小些,甚至我不知道他是否有十八岁。他带着哭腔,不停地对旁边的人说:“叔叔,我错了。叔叔,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后来我才知道,他父亲投毒是因为在村里的私矿里挖煤,年底的时候工头一直拖着大家的工资,他一时气愤就朝工头喝水的温水瓶里投了毒药,然后将工头两口子都毒死了,最后被判了死缓。

春节的时候,他老婆受不了这个打击,上吊自杀。办丧事时,他要求监狱能让他回去看妻子最后一眼。监狱里有关于家属去世,允许服刑人员出去探望的规定,可是这个规定并不适用于死缓罪犯。

于是,他想自己逃出去。

这么一环一环地扣起来,最后,悲剧的链条结在了陈妍身上。

我在电话里将真相告诉慕承和。

他沉默良久,然后沉沉地叹了口气。

4、

回到A城,生活发生了一系列的变化。首先因为没有及时去上班,赵晓棠他们公司直接把我给除名了。然后,刘启被下派到距A城市区一百公里远的乡镇司法所。

他对我说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怔了下:“不可能吧,多久调回来?”

“不知道,也许就这样了。”

“真的,假的?”

“所以你选择和我分手,真是明智。”他自嘲。

“刘启!”我来气。

“不过,我还没同意你。”他说。

我又投入了找工作的大军中。每天看报纸的招聘栏,或者星期二和星期四赶着去人才市场每周两次的招聘会。最后听了赵晓棠的,还在网上登了很多信息。

第一家是个保险公司,和我一起排队的应聘人员,没有六十个也有五十个。第一关是笔试。我以为我应聘的是文秘,专业又是英文,肯定给我一份英文试卷,没想到笔试的题目就是写一篇作文。

过了几天,保险公司通知我笔试过关,需要参加面试培训。

等我信心满满地到了培训地点之后,发现那五六十个人基本上一个也没少,跟我一样等着培训。培训的内容有团队合作,记忆力比拼和表达能力三个方面,如果全部通过就算成为世界五百强的一名新兴的业务员。

我对签到的人说:“我应聘的不是业务员,是文秘。”

对方用一个职业的笑容回复了我:“在我们公司,文秘也要掌握业务知识。而且究竟你适合做文职还是做业务,要根据实际情况。”

我愣愣了点头。在机械地背完一大串疾病名称后,台上的那位精神百倍的培训员又召唤所有人,大声且整体地高呼公司口号的时候,我终于忍无可忍地逃了出来。

我对白霖说:“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走错地方,到传销窝点了。”

那些公司不是要求年龄,就是要求工作经验,什么余地也没有。

第二家是个外贸公司,对方让我做了个自我介绍,问了我一些关于对公司未来前景的问题后,又问:“为什么毕业这么久了才想起来找工作?”

“呃——”我卡住了。

“你能说一下近期在你印象最深刻的失败受挫的经历吗?”对方又问,“你是怎么解决面对的?”

“呃——”我又卡住了,脑子里突然冒出慕承和的身影。我人生最受挫的经历都发生在他身上,一想到他就不知所措,好像被人偷窥了心事,最后涨红了脸,竟然挤出一句很脑残的话,“我可以不说吗?”

于是,人家对我没下文了。

我再一次向白霖汇报的时候,她“噗——”地喷了。

她说:“你应该实话实说,指不定他还觉得你是个人才。”

我问:“为啥?”

白霖说:“你对慕承和是屡败屡战愈战愈勇,要是放在公司做销售,怎么不是个人才。”

后来,白霖替我在网上查到一个商贸工作的招聘信息,我认真地写了一封求职信再附上简历发过去。然后从她家出来。

“要不,留下来住吧,反正你也不上班。”白霖说。

“那要是师兄回来了,我可不好意思让他睡地上。”说着,和她道别,坐公交回家了。

车站到我家小区还有一截路,我戴着耳塞,想都没想就拐进了以前常走的那条捷径。走到一半才发现,恍然回神,才想起来白天自己琢磨过,夜路不能走这边。因为这两天在搞拆迁,原本的商铺基本上搬迁了。

两边路灯幽暗,那些墙和屋顶已经被拆了一半。

我停下来前后打量,来去的距离都差不多。这时,有个人骑着自行车从我身后方向来,然后一溜烟就消失在前头,还听见他到了那边路口按铃铛的声音。

因为陈妍的事情,老妈对我的安全问题提醒了一次又一次,就怕我悲剧重现。但是如今都走了一半了,还能怎么样。

我犹豫了一下,硬着头皮继续走。走了几步,觉得后面有响动,回头去看,发觉不远处的墙角有个影子闪了一下,心中有点发毛,只得加快脚步,走着走着不禁回头又看,什么也没有。恐惧一下子从心中蔓延开,我取下耳塞,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最后撒开腿一口气跑回小区门口。

半夜里,睡在床上,隐约听见有不寻常的声音。

我仔细又听,好像真的是有人,这下心跳猛然加快了,平躺在床上屏住呼吸分辨动静的来源。不是客厅,是厨房那边。

以前老妈教育过我,如果有人来行窃,分为两种情况。

第一对方已经入室,已经在自己身边,就算醒来也要装着睡着了。

“要是人家捅我两刀怎么办?”我问她。

“一般窃贼,都不想伤人,除非逼不得已。”老妈解释,“如果人家是特地来行凶的,这招不行。”

第二是对方还没入室,或者已经到收尾阶段准备离开,可以突然大声说话或者打开灯,这样对方就吓跑了。所以一般半夜上厕所,就算看得见,她也要求我从卧室到厕所要一路开灯。一来免得磕着,二来要是怕有坏人正躲在某个角落正好遇见。

她说:“开灯的目的是告诉对方,有人醒了,赶紧走吧。”

可是老妈从小给予我的那些安全教育,到了临场却不管用了。她没说怎么判断人家主业是行凶还是行窃。也没说这养的动静是进家门了还是准备离开?

我万分小心地从床上坐起来,然后光着脚,走到卧室门口。厨房那边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像是对方正在撬门。我一下决心,打开了卧室的灯。

那个声音一下子就停了。

然后我喊了一声:“二哥,你去上厕所啊。”随后又故意摩挲出一些声音,再关上灯,在黑暗中静谧了许久,确认那边已经完全没动静之后,我悄悄地摸进厨房,打开灯。

厨房外面是生活阳台,之间有一道塑钢门。

正值夏天,房子又在四楼,所以我才偶尔锁这道门。但是刚才睡觉前,竟然鬼使神差地将它锁住了,正巧阻止了刚才那人的脚步。也许那个惊醒我的声音,应该是他努力想撬开这门儿发出的。

那把被我专门用来切西瓜的刀,原本是搁在洗衣机上的,现在却赫然地躺在门边的地上。

我的全身一下子哆嗦起来,打开所有的灯,拿起手机拨了物业保安的电话。

因为保安的动静很大,引得有些邻居也来了。

一楼的阿姨指着物业的鼻子说:“你们这些物业怎么管的,上个月隔壁那栋楼就被偷了一回,还跟我们保证说要加强巡逻。”

一位叔叔又说:“物业费收这么高,这些事还管不管了。”

领头的保安赔笑说:“管,我们管,待会儿派出所来我们一起去调监控录像。”

另外一位邻居说:“小薛,我们住三楼都没事,不会是小偷盯着你家就你一个小姑娘,蹲点来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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