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地,又有两桌席面在花厅摆了开来。
纪伯领着一众帮厨的妇人来到花厅,齐唰唰跪到了白鹤染跟前,有一位善言谈的妇人主动开了口说:“公主殿下,咱们不会说那些场面上的话,就知道得了公主殿下大恩赏得来磕头谢恩。咱们谢谢公主赏赐金稞,谢谢公主能让我们一起来花厅吃饭。”
说完,一众人等呼呼啦啦地开始磕头,磕头时还不断地有人说:“谢谢公主,谢谢公主。”
天赐镇上的百姓都实在,白鹤染很喜欢这种实实在在的感觉,很喜欢跟实实在在的人相处。这里不像上都城,在上都城里,人与人说话尊的是三分真七分假,你永远不知道哪句话就落人口实,永远不知道哪件事做得被谁看得就不顺眼,不舒服。
天赐镇上好,人与人之间真诚相待,不需要说假话,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每一张笑脸都是真诚的,每一声感谢都是实实在在的。人们说话没有潜台词,心里想的是什么,嘴里说出来的就是什么。说的人痛快,听的人舒服,最大限度地还原了生活的本质。
白鹤染喜欢这样的氛围,赶紧让纪府和冬天雪招呼大家就座。过一会儿,纪伯过来问她:“公主,您要不要说点儿什么?”
白鹤染都听笑了,“这又不是什么正经宴席,也不是特殊节日,我还说点儿什么呀?大家从早上忙到这会儿,都没吃东西呢,我们也是起大早往这边赶,也没吃东西,饿都饿得不行,再说几句不是更饿?没那么多讲究,吃吧,想说什么边吃边说,我没忌讳。”
古时人讲究吃饭不说话,除非关系紧密的几个人在屋里自己吃,像这种场合,还都是女眷,一般都是安安静静地自己吃自己的,就是说话也是跟旁边坐得近的人小声耳语。
但白鹤染就不是很在意这些规矩,纪伯离开后,她这一桌最先动了筷,紧跟着她从国公府带来的丫鬟那一桌也开始动筷。帮厨的妇人们一看她们都开始吃了,便也不再干坐着,一个个也拿了筷子,小心翼翼地吃饭。
为什么说是小心翼翼呢?因为她们还是比较拘束的,拿起筷子时心里还在想着这筷子应该怎么拿?公主府的人拿筷子跟她们是不是一样的?还有这碗要怎么端?是用左手端起来,还是就搁在桌上那么吃?还有吃米饭的时候,能像平时在家里那样一大口一大口的吃吗?
听说有头脸人家的夫人小姐都是一小口一小口的吃,有的恨不能一粒米一粒米的吃,那一顿饭得吃到什么时候去?这桌上还有骨头呢,能不能啃?如果不能啃只是摆着好看,岂不是太浪费了?这可是早上新杀的猪,肉可香着呢!
这边妇人们正合计着这些事,就听白鹤染那桌儿传来了一个声音:“默语,快把那肘子给拆了,拆完了给我夹一筷子,可馋死我了。肘子皮怎么那么透亮啊?一看就好吃。”
她们齐齐扭头去瞅,见说话的是坐在白鹤染身边的一位姑娘。有人把她认了出来,小声告诉身边人:“那是公主殿下的近侍婢女,叫雪姑娘。”
妇人们一个传一个,很快就都知道了冬天雪的身份,然后心里就更糊涂了,“这雪姑娘怎么如此说话?她是公主身边最近的人,不是应该文文雅雅吗?她怎么还能吃肘子?”
这话说得声音就大了点儿,冬天雪那是什么耳朵呀,那是特殊练过的,当时就给听见了。
她扭头往边上那两桌瞅了一眼,一皱眉,开口道:“我怎么就不能吃肘子了?我最爱吃肘子了,不能跟了主子连肉都不让吃啊?还有,我说话不文雅吗?我觉得我说话还行啊!哎呀,你们不要挑这些旁枝末节,自己家里吃饭要还讲究这讲究那,这饭还吃不吃了?大家动筷啊,怎么都光看着不往嘴里送啊?那骨头是摆着干嘛的?别跟我说你们都不爱吃肉。”
人们一听就乐了,谁不爱吃肉啊?她们哪是不爱吃,她们是没敢吃,怕吃起来太不雅叫人笑话,也在公主面前失了礼数。可是……好吧,天赐公主正在跟一块儿骨头做斗争呢,还挺会吃,骨头棒子里的骨髓都被挖出来了。
得,公主都这么个吃法,那她们还忌讳什么呀!开吃开吃,正常吃!
气氛终于活跃起来,白鹤染松了口气,碗里的骨头也吃不动了。
她并不是很爱吃肉,她只是想跟大家融入到一处去,所以才特意夹了根骨头吃。
好在气氛终于缓和过来,她也不用再这么为难自己。于是骨头被拨到了一边,眼珠在桌上转来转去,用胳膊肘碰了碰坐在自己另一边的白燕语:“哎,那边那盘菜是什么?圆的那个,我看上面好像还撒着糖,什么东西?好不好吃?”
白燕语顺着她指的方向瞅了过去,“那个啊,好吃。”说完就站起身,伸长了胳膊给她二姐姐夹了一个。“这个是炸的,里面裹着豆沙馅儿,特别好吃,很甜。”
白鹤染一口咬下去,“果然甜。”她最喜欢吃甜的了,“真好吃,软软的,豆香很浓,外面的面皮也炸得正好,再沾点儿糖,这味儿简直绝了。”她一边吃一边夸。
冬天雪赶紧站起来挪盘子,“好吃咱们就搬过来,挨近了吃。属下也觉得这东西好吃,软软绵绵的,回头让府里的厨房学了去,没事儿就做一些,不用当菜,当零嘴儿吃就行。”
古人讲究男女七岁不同席,但因为都是家里人,所以白浩风白浩轩也没有被分到外厅去吃饭,依然跟白鹤染坐了一桌。这会儿一听说发现了好吃的,两个少年争先恐后地一人夹了一个圆子到碗里,咬了一口后皆是连连称赞。
白浩轩还回过头去问那桌:“这个是谁做的呀?太好吃了,以后能不能教给我们?”
听了白浩轩问话,那两桌人都笑了,吴婆站了起来乐呵呵地说:“小少爷,不用教,这个就是老婆子我做的。公主殿下已经允了我来厨房做事,往后小少爷爱吃我就给你做,小少爷要是回京,我就多做一些给你带回去,不怕凉,凉了之后再过油稍微炸一下就又酥软了。”
“太好了,那我以后可有口福了。放心,我不怎么回京里,我娘亲准我在这边跟我姐姐住,吴婆以后每天都炸一些,我当点心吃。”
“哎,成,小少爷放心,我明儿起就每天都炸一些给主子们当点心。”
吴婆边上有位年轻的妇人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子,小声同她说:“好像你得自称奴婢,或是老奴,我听说给主子做事都是这样的规矩,这府里的丫鬟和纪伯也是这样自称的。”
吴婆一愣,随即也反应过来,“对对,哎呀我把这茬儿给忘了。”说完赶紧冲着白浩轩行礼,“小少爷,对不住,我应该自称老奴,真对不住,我,哦老奴,老奴才反应过来。”
白浩轩没说话,只看向他二姐姐。白鹤染搁下筷子,半转了身跟吴婆说:“吴婆,之前在街上遇着时咱们就说好了的,你是到我公主府里做事没错,但我不要你和你那小孙子的身契,所以你们不算是奴仆,只能算是帮工。帮工不需要自称为奴,平时怎么说话还怎么说就好。”说完,又冲吴婆摆了摆手,示意对方坐下。吴婆踌躇了一会儿,还是坐了下来。
白鹤染便又道:“我一直说我这人没什么讲究,这不是虚言,我的确没什么讲究。有些从前在国公府里做事做久了的,以奴自称已经习惯,改也改不过来,我便也不强求。今后咱们镇上如果有愿意来府里做事的,改不过口,便也用不着一定守着这些个没用的规矩。一个称呼而已,就算你自称为奴,在我公主府里,我也不会真的就把你们当奴。就算不自称为奴,我相信你们为我做事也一样尽心尽力,真心奉我为主。”
人们听着这话心里那个舒坦,吴婆更是高兴,一个劲儿地跟同桌的人说:“我是好福气,能入了公主的眼来这府里做厨娘。这是三生修来的,往后可得好好干。”
身边有人立即就道:“我也会几道拿手的菜,回头我给你说说,你要是原本就会也就罢了,要是从前不会,正好多学几样,今后挨个做给主子们吃。”
“对对对,我也有几样自己琢磨的菜,回头都说给你听。我家里有老人孩子,我走不开,要不然我都想到公主府来做厨娘了。正好你学了去,就当是我做给公主殿下的。”
白鹤染听着人们热热闹闹地说话,听着人们把一道道菜说给吴婆听,面上不由自主地就展了笑脸。白燕语在边上瞧见了,便小声问她:“是不是觉得这种氛围很好?”
白鹤染点头,“确实。我自从出生起,直到现在,除了在红家,真的从未感受过这样的氛围。我曾想过在天赐镇会比在京里过得舒坦,却没想到竟会这么舒坦。”
如果日子就这样过下去,该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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