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谦竹一愣,呐呐道:“不可能吧?县学有什么能打动他的?”
顾青云翻了个身:“不用打动他,只要他想造福乡亲,他就会出来。不过谁知道呢?也许方大人根本就没这个想法。”他打算在合适的时候去探探方子茗的口风,如果对方教得很好的话,他就转学回县学!
从县学到府学难,从府学到县学就很容易了。
现在他在府学学那么久,觉得给他们上课的教授们也就那样,学来学去都是这一套,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他们年纪大了,言语中总是很鄙夷算学和律法,对于乡试中策论占的比重越来越大有些不满,觉得朝廷在脱离圣贤之道,在走歪路。
顾青云觉得自己现在只能从他们身上学到经义的理解,对于他未来要走的路没有多少好处。
他们鄙视算学和律法,偏偏顾青云这两科学得最好,面对他们苦口婆心的劝导,一个劲地劝自己把精力都投到经学和诗文上,他觉得很是无奈。
他未来又不想做一个思想家和学问家,钻研那些经学有什么用?他的目标很明确,就是能考上举人、进士,在这个世界能有保护自己的能力,然后做官,尽自己的能力做个好官。所以经学那些只是他的敲门砖,反而算学能让他找到自信,律法和策论他还觉得实际点。
他挺想老师能讲一些官场上的潜规则啊、现在朝廷的形势啊,最主要的是考举人需要注意的问题啊之类的,可惜他不能听到,这大概是大庭广众之下,教授们不敢讲吧?
因此现在出现的方大人就让顾青云眼睛一亮,不过对方是进士,即使方子茗是自己的朋友,估计也不会起多大的作用,他知道整个林山县想当他弟子的人一定有很多。
自己该如何从中脱颖而出?
自从考中秀才后,顾青云原以为找个老师是很容易的事,加上他年纪这么小,应该会有人来收他为弟子,结果他想得太美了,一个都没有!后来他仔细观察才发现,那些举人们忙得很,年轻的不想收徒,年长的精力不足,单是教自己族里或亲戚家的小孩就够忙了。
说来说去,还是怪自己不是真正的天才吧。要知道刚开始到府学的时候,还是有一两个教授对自己是比较感兴趣的,但后来就没下文了。教过他的老师都知道他只是自制力强,读书能刻苦认真而已。在府学里,天资比他高的不止一个。
顾青云正在床上自己琢磨呢,就听到何谦竹说话了。
“如果方大人真的来县学,那你就转回来啊。”他建议道。
顾青云一笑:“我刚刚就想到这个问题了。”
黑暗中,两人默契一笑。
“对了,今年没听到张修远去考乡试啊,他怎么不考?你知道原因吗?”顾青云又问道。对于这些才子他如果时机合适的话,总会关注的,毕竟只要大家没考上举人,就是竞争对手。
“应该是不够有把握吧,也许他想得个解元,以后是会元、状元,那就是连中六元,足以让他青史留名了。”何谦竹不以为然,猜测道。
顾青云一听,也觉得可能是这样,就像方子茗一样,本可以提前成为秀才,可因为想名次高点就会押后考试。
不像他,根本就不管名次,只求能上榜就行。
这就是层次的不同!
第二天顾青云就按时回到府学,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依然很努力学习。同时,他的策论写作成绩不错,不像经义和诗文,他的成绩在府学里还是上等的,教授说他言之有物,就是文采不足,干巴巴的,不够吸引人。
顾青云于是就去藏书楼多借书,想看多点史书,还要去书肆看往年乡试写得优秀的策论,学习别人的写法。
洪正二十年,八月,顾青云已经满十四周岁了。因为在府学吃好睡好,注重锻炼,此时的他身姿挺拔,他估计自己已经有一米六了,虽然还不够高,但还有继续生长的希望。脱掉衣服,身上的肌肉不明显,但肉很结实,而且不是他自恋,他真的觉得自己的这具身体身材比例挺好的。
照铜镜的时候,发现小时候的圆脸也变长了,轮廓不再圆润,已经有了棱角。总之,任谁现在看到他,都不会把他看成是孩童,而是少年了。
八月五日,他决定把学籍转回林山县。
训导对他的这个决定并不惊讶,因为顾青云已经在这里学习将近两年了,现在教授们讲的内容又重新开始。到了这个时候,下属县城的秀才一般都会回到自己的户籍所在地,可以自己在家备考乡试或者找个老师接受单独指导,特别是那些书香门第的秀才,可以回去接受专门的指导了。
又或者,他们有些人已经到了娶妻生子的年龄,成亲后,一般不会再和以前一样吃住都在府学。
像黄言成,他早在几个月前就转回他们北山县了,理由是回去成亲。
说起黄言成,顾青云觉得他们俩挺有缘分的,因为他二姐顾荷的未婚夫就是黄言成的表弟林耀祖,就是那个在邻镇的,家有两百亩地的小地主之子。
说实在的,对于顾荷最后选择这个林耀祖,他非常惊讶。他刚开始还以为对方会选择那个童生呢,或者是李同年的弟弟,没想到她会选择一个农户。
不过了解情况后,顾青云觉得顾荷还是很聪明的,她的选择很理智。
林耀祖虽然是家中的独子,但他性情好,老实能干,人长得不错,仪表堂堂,识字,有一门技艺,他种的果树生长得特别好,会给果树看病,现在他家里有一个几十亩地果园都是他在管。
他家虽然人丁单薄,但他的三个姐姐嫁得都不错,有一个还是嫁到县城老书吏家里,而林耀祖的姑姑就是黄言成的娘亲。
加上林耀祖的双亲性格和善,基本上顾荷嫁进去不会受到什么磋磨。
顾青云知道的时候也被这七弯八拐的关系给搞蒙了,再一次感叹,以前觉得桃花镇小,现在发现林山县也不大啊。
办好手续后,顾青云收拾好行李,最后要走的时候,一帮同窗都来相送,大家帮他把行李搬上牛车,送到码头后,约定以后书信联系。
顾青云朝他们挥挥手,来府学读书两年,他在这里学到了许多,学会了吹箫弹琴踢球射箭,可以说,除了藏书楼,府学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吸引他了。不对,还有那个总是穿红衣的欧夫子,可惜两个月前他就辞职了,要不然他怀念的对象还会多一个。
“顾兄,分别在即,你就作诗一首吧。”有个同窗叫道,递给他一根折柳。
顾青云正伤感呢,闻言瞪了他一眼,说:“你这是故意踩我的痛处吧?”声音粗嘎,他到变声期了,所以最近都很少说话,特别是顾青明去郡城考院试后。
众人大笑,伤感的气氛一扫而空。
“哈哈,顾兄,这两年你在算学碾压我们,我们说一下有什么要紧?一吐被你压在底下的怨气啊。”有人笑道。
“你不知道教授说他在诗文上现在还没开窍吗?”
……
顾青云听到这里,心里暗暗翻了个白眼,再次挥手道:“我真的上船了,以后去林山县记得去找我,一定好好招待。”
众人一听,也就停止说笑了,看着他登上船只。
最后,在众人的依依不舍中,顾青云握着手里的柳条朝他们挥挥手,就这样分开了。
两年的同窗之情,除了假期天天见面,现在冷不丁分别还真舍不得呢,不过这是必经的过程,他之前也这样送别过几位同窗了。
下午到了林山县,刚想请码头的帮工帮他把行李搬到家里的店铺时,就听到村里苗大朗的声音。
“苗叔,你怎么在这?”顾青云寻声望去,看到眼前一身短褐麻衣的苗大朗很是惊讶。
“呵呵,这不是刚种下苞谷,有点空闲吗?我就来这里接个零活,正好我家大孙子出生,给他攒点钱,以后让他读书。”苗大朗憨笑,脸上和身上都有汗水。
顾青云点点头,道:“这个消息我还不知道呢,恭喜苗叔。”
“嘿嘿,我就指望他以后跟村长认识几个字,到城里做个伙计都满足了。”
“肯定不止这样的,也许还能给你考上个进士呢。”顾青云微微一笑。在林溪村,现在只要家里有点余钱的,都会送小孩到顾伯山家里上学,即使只是认识几个字都好。
苗大朗一听,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忙摆手说不可能。
“你要搬到哪里?”苗大朗问道。
“到我家的店铺就行。”顾青云自己也弯下腰来背起自己的书箱。
他的这个书箱虽然还是用竹子和木头做的,但比以前的大,因为他长高了,以前那个小书箱就不合适了。
这时,其他林溪村的男人都聚拢过来,二话不说,上船扛起顾青云的行李就走。
“哎……”顾青云刚想制止,没想到被苗大朗阻止了。
“大郎,快走吧,这里很近,耽搁不了我们的,不费什么功夫。”自从顾青云考上秀才后,除了年老的,其他人都不好意思叫他的小名,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大郎”就是对他的称呼了,他们貌似不愿意叫“青云”这两个字。
顾青云只能随他们意愿了。
因为事先和家里人商量过了,所以当顾青云带着一大堆行李出现在店铺的时候,老陈氏和顾大河也没有觉得意外。
感谢过苗大朗他们后,老陈氏就拉着顾青云的手连声说道:“几个月不见,都瘦了那么多,现在回来就
好了,在府城那么远,我们都照顾不到。你回来后可要好好休息,我给你做好吃的,补补身子。前不久刚接到你的信说你不在府学读,我也不懂这个,不过你不是说明天才回到吗?早知道你今天回来,就叫你爹去码头等你了。”
顾青云微微一笑:“有苗叔他们帮忙也行了,他们在码头看到我了,就主动过来帮忙。至于府学,我本来以为办手续要很久,没想到提前办好就回来了。”
视线一转,见顾大河在整理自己的行李,顾青云就忙说道:“爹,不用管它们,明天上午我去县学办手续,这些行李就要搬到县学放了。”
说着就转回话题,对着老陈氏说道:“奶,不用担心,我现在回到县学,以后回家的时间就多了。”
“那就好,那就好。”老陈氏拉着他仔细看了一通,摸了摸他的手臂,眼睛都红了,哭道,“我的乖孙哦,真的瘦了好多!看你,骨头上都没几两肉,你写信老是说自己过得好,我看都是骗我的!”
顾青云苦笑,安抚道:“奶奶,我这是长高了才显得瘦的,你看,我都比你高了。”
最后,在顾青云的安抚下,老陈氏才破涕为笑。
第二天去县学办好手续后,顾青云就正式在县学读书了,但县学的管理比府学宽松多了,他也不用天天到县学报到。
比如此时何谦竹和赵文轩现在就不在县学,何谦竹今年五月已和他表妹成亲,何家为他们俩在县城买了一套小宅子,小两口带着两个下人在县城里过得很滋润,让他不好意思去打扰。
赵文轩似乎最近有事,也几个月没有跟他通信了,何谦竹说对方正在议亲,毕竟他都十九岁了,都快成为大龄青年了。
顾青云把方子茗约出来,两人在茶楼的雅间相聚。
“青云,没想到你会约我到这里来喝茶。”一年的时间,方子茗又长高了些,外形更加俊美,气质优雅,刚才他在窗外看的时候,只要看到有小媳妇频频看向某个方向,就知道是他来了。
“你不是还有一个月才出孝吗?我当然不敢约你去酒楼。”顾青云微微一笑,帮他倒了杯茶,自己吃点心。
两人一直有通信,顾青云假期回来的时候也会约他出来见面,没有什么生疏感。
方子茗端起茶杯,看着他,摇摇扇子,说道:“真的转回来了?”
“学籍都办好了,不可能再变了。”
“你怎么想到回来的?在府学不是很好吗?反正你的年龄还小,又不愁成亲。”方子茗很是纳闷。
顾青云低低一笑,道:“这还不是怪你,你说你大伯被刘县令说动,准备孝期一年后就到县学教书,这不,我就眼巴巴地回来了。进士啊,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外面不知道多少人想要一名进士做老师而不可得呢。”
方子茗恍然大悟,他思忖了一会,俊美的脸上满是为难,摇摇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可这事我可能帮不上忙,我大伯那人我知道,除非他乐意,要不然不会被别人说动的。”
“没关系,我不要你帮我,反正在县学的时候我们会见面的。”顾青云没想过找方子茗帮忙,毕竟他是小辈。
方子茗一听,来了兴趣,收起折扇,连忙问道:“你想怎么引起我大伯的注意力?”
顾青云微微一笑:“先不告诉你。”
方子茗一僵,没好气地说道:“你可知道,守孝这一年,有多少人上门请求我大伯收弟子吗?就是不收,指点一下也好啊,我大伯都不理会,除非是世交,最多指点一下,但收徒从来没有松开口,他好像没有收徒的意思。”
顾青云闻言,也觉得头疼,不过他还是说道:“算了,到时再说,反正我现在想再多也没用,万一你大伯一见到我就讨厌,那就可以洗洗睡了。”
接着,两人又谈起了别的事。
“对了,最近一枕黄粱出的新话本你看没?”不知不觉中,两人从经义谈到诗文,从诗文谈到策论,现在突然说到了话本小说。
顾青云一僵,赶紧端起茶杯喝茶,低声道:“他又怎么了?”
“他写的《李林修仙记》啊,我都看了四本了,他迟迟没有出第五本,往常是一个月出一本的,现在都过去三天了,还没出,我都急死了,你说一枕黄粱是不是不写了?那李林怎么办?他到底能不能筑基啊,会不会被仇家找到影响他啊?”方子茗满脸懊恼,“还是老先生家里有事,不能更新?我问过了,府城那里也没出新的。”
“大概是他家里有事不能更新吧。”顾青云干咳一声,道,“反正又不是多好看的话本,不看也行的。或者,你可以去找其他人写的看啊。”
筑基什么的,从方子茗的口中说出来,怎么就让他觉得那么别扭呢?
“哎呀,跟你说说不清楚,你已经落伍了,你不知道他写的话本多好看啊,里面光怪陆离的世界,可以长生不老,那些法宝很好玩的,情节又跌宕起伏,我敢保证,你只要看下去,就一定会追着看。”方子茗一副“我们没有共同语言”的样子。
“小心让你爹发现,一旦让他知道你看话本……”
“他不会发现的,我照常读书,只是有空的时候才瞄一眼。”方子茗收敛表情,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故作正经。
顾青云暗笑。
《李林修仙记》是他写的,刚开始他都是写短篇小说,但写着写着就不知道写什么了,貌似有意思的脑洞和梗都用过了。于是试探性的,他想起前世他看过的修仙小说,问过何林,知道不犯忌讳后才开始动笔。
这是长篇,他又不是全职的,只能在空闲时间写,因为都不记得前世小说的内容了,只记得升级的梗,要有五个阶段:练气、筑基、结丹、元婴、化神,所以都要自己慢慢设定、慢慢琢磨,每个月只能写出五万字。
刚开始第一本的时候还是手抄本,没引起多大的关注,没想到从第三本开始,这本话本就突然火爆起来,人们争相阅读,抄都来不及。
说实在的,人们现在看的那些妖魔鬼怪话本都是说爱情之类的,大多数都是一种套路,顾青云写的升级流,里面有各种各样、功能繁多的法宝,各式各样的美女,各种威力极大的法术,因为新颖当然会比一般的话本有吸引力。
书肆看到这种情况,就把前面三本都做成印刷版的,在整个越阳郡开始销售,没想到效果出乎意料地好。
顾青云本来还以为会水土不服,没想到能火爆起来。他自己也挺意外的,但有钱赚,他当然会继续写。也幸亏何林和他直接联系,何林自己也是读过书的,以读者的身份给了他一些建议,所以他才能写的更适合这里的主流思想。
起码主角就不能是随便杀杀杀的人,那不是想让官府列为不能读之书吗?
为此,顾青云的稿费现在已经上升了,之前三本是千字100文钱,印刷后他就变成了千字400文,这样算下来,他每月的稿费就从五两上升到二十两,书本卖得好的话,据说过年还会给他包一个红包。
钱是多了,但顾青云可不会因小失大,幸好是何林联系他,何林没有怂恿他把全部时间都投入到话本上,反而让他有空才写,最重要的是读书。
前段时间因为转学的事情,第五本就迟了点,前几天才把稿件交给何林。
到目前为止,顾青云已经从里面赚了五十五两银子,他很满足,好不容易找到一条适合他的财路,就想着就继续写下去。今年三月份他家终于还清外债了,现在正准备把老房子推倒,重建砖瓦房。
只是对于方子茗会喜欢《李林修仙记》,他觉得很不可思议,一开始没说是自己写的,现在也不好意思说出口了。
两人又聊了许久,这才分别了。
一个月后,顾青云在县学又见到了方仁霄方大人,他年近五十,但看起来要比实际年龄年轻个五六岁,身材修长,相貌普通,肤色微黑,要不是他身上的文人气质明显,顾青云他们还以为这只是一个普通的老农呢。
想到一年前见到的方仁霄,虽然那时候他没见到脸,但貌似没现在这么黑啊,难道这一年他回家种地去了?
在县学,他每个月教五堂课,主要教策论,但问他经义、算学等都可以,可以说他是整个县学学识最渊博的人。为此,在府学读书的秀才都想转回来,就是邻县也有人想过来读书。
可惜县令早就下令不许再收学生了,除非是本县的秀才和举人才有点希望。
通过一个月的接触,顾青云打听清楚情况后,觉得方仁霄就是他要找的老师了。只可惜,想要对方收自己为弟子,目前看来很难。
方家只有方仁霄和方仁礼两兄弟,方仁霄今年49岁,比方仁礼——方子茗的爹大15岁,他母亲早逝,方仁礼的母亲是继室,是方老太爷特意等长子长成后才娶的。据顾青云观察,兄弟俩貌似没多大矛盾。
这个很正常,唯一不正常的是,方仁霄没儿子!多么不可思议!在古代越久,顾青云就知道一个家庭没有儿子是不常见的,尤其是方仁霄还有钱有势,他的夫人连氏家世不显,虽然当初两家是门当户对,但后来灾难发生,早就破落了,如今也只是地方上的一户有两百亩地的小地主而已。
据说是连氏生了女儿后伤了身体,不能生育,方仁霄也没想过纳妾,就一直守着她,为此老太爷当然不愿意了,所以就跟在大儿子身边洗脑,可惜一直没成功。
如此情深义重,顾青云很是佩服。不过他总算是理解方子茗当初的尴尬了,原来方仁霄既然没儿子,那就需要过继,可是他的亲弟弟也只有两个儿子,还是一嫡一庶,这样的话,过继哪个都不合适,旁支的族人中虽然有合适的,但老太爷生前就不同意,所以现在就僵持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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