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胖子李锐很快就完全好了,这让直到现在一走路还头晕的顾卿羡慕不已。
年轻就是好啊!
因为被信国公下令禁足,李锐不能离开西园。加之顾卿又隔三差五就来西园里看一看他,李锐决定用“要读书”的理由让顾卿止步擎苍院。
整个大楚都知道,信国公府上的老太君只识得几个字!
但这次他对上的是顾卿。
“你要读书?好啊,终于懂事了。”顾卿看着脸上露出意外神情的小胖子,心里乐开了花。她捧着茶碗坐在书房窗边的轩台上,笑眯眯地说:“那你在这里读,奶奶就坐在窗边看着你读书。”
李锐的脸僵住了。
哈哈哈哈,小胖子僵住的表情好好笑哦,脸上的肥肉还会轻微的抽搐呢!
李锐无奈的随便抽出一本书,大声的读了起来。
“招招牵牛星,交交河汉女……”
顾卿“噗”地一下把嘴里的茶水喷了出去。
‘有门!传说老太太一听到诗词歌赋之类就头晕是真的!多读点让老太太赶紧走!’
小胖子李锐兴奋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将吟诗的声音放得更大了。
“千千摘素手,扎扎弄机舒……”这下连香云都背过了身去。
“终日不成章……”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听着李锐最后一句“卖卖不得语”读出来后,顾卿笑倒在轩台的栏杆上,哼着声直揉自己的肚子。真是个有才的小孩啊,一首《迢迢牵牛星》错了一半!他真的有十二岁吗?不是两岁吧?
李锐莫名其妙的看着自己的老祖母笑成了个疯婆子的样子。他也不知道自己读个诗有什么好笑的。但他敏感的觉得自己可能读错了什么,不然不会连香云和花嬷嬷都背过身去,肩膀还一耸一耸的。她们两个都是识字的下人。
但无论他是不是错了,也不该是祖母听出来啊!
“啊哈哈哈……哈哈哈……虽然你祖母我是没什么学问,也知道……哈哈这首诗不是这么读的……香,香云,把这首诗读一遍给锐少爷听……”
香云笑着从书案上捡起了被丢下来的诗集,翻开刚才那页,重新读了起来。
香云的声音非常清亮,吟起诗来抑扬顿挫,可李锐却没有丝毫欣赏的心情,他的脸皮越来越红,越来越僵,让顾卿笑的更厉害了。
哈哈哈,大肉包变成了灌汤包!
李锐有些恼羞成怒的看着笑得捧腹的祖母,恨不得钻到桌子底下去。不过很快,他就发现自己的祖母没有再笑了,而是捂着肚子板着脸,有些惊慌地看着自己。
“锐儿,你出去一会儿,随便去哪儿先玩儿会!”顾卿看着有些好奇的李锐,好声好气的说。
祖母身体又不舒服了吗?
李锐犹犹豫豫的,努力撑着他那双被肥肉挤小了的眼睛使劲看了看顾卿。
不能看哇!
“出去!”顾卿板起脸,神情严肃地指着门。“立刻!”
“是,祖母。”李锐满肚子委屈,低着头,两眼通红的退了出去。
看见小屁孩那个怂瘪瘪的样子,顾卿也觉得自己是不是过于严肃了点,心里有些内疚。可是她现在的情况,是绝对不能让这个小孩留在屋子里的。也不能和他解释为什么要让他出去。更不能让他使劲看她。
“嘉云,你把周围的人散了,然后守着廊口不要让人进来。香云,你回持云院再拿一整套衣裳来,要悄悄的。”这间“谁坐轩”的一面是敞着的,好在书案后有一面大屏风可以暂时遮遮。顾卿红着脸等她们都出去,才对房间里仅剩的花嬷嬷苦笑着说:
“花嬷嬷,扶我到屏风后面去。我弄脏衣裙了。”
刚才,她笑的最厉害的时候,一股热流突然汹涌而出,她的第一反应是――“完了,来大姨妈了!”
可是转念间她就知道不对。因为这位邱老太君还没到五十岁的时候就没有癸水了。她在翻找记忆的时候还庆幸过不用在古代尝试那可怕的“月经带”。
那会是……
妈蛋啊!不带这么玩儿人的!
她笑的尿崩了!!!不是形容词,是真的尿崩了!
她又想死了!撞柱子行不行啊?要不然撞墙?这次谁也别拦着她!
作为一个小儿科的医生,顾卿不能理解古时候的老年人括约肌是一种什么样的情况。她在现代时,也没有听说过谁才五十岁就患上了这个毛病。
这简直太苦逼了好吗?这是逼着她以后不能大笑,也不能大哭,更不能剧烈咳嗽了?难怪这个老太太给所有人留下了一个“不苟言笑”的评价。谁要一笑就要换裤子,谁都会控制情绪的好吗?
顾卿把脸对着墙,露出一副想死的表情。刚才香云给她换衣服时,她都想干脆晕过去算了。偏一脸不自在的不是她,反是香云。那丫头当场就跪了下来,并指天誓日的说自己不会出去乱说。
她才不担心她会出去乱说,先站起来,让她把裤子换了好吗?这个绳子在裤子上绕两圈穿来穿去的亵裤她不会穿啊!还有那腰上的宫绦,脚下没有橡皮筋全靠绳扣的袜子,零零散散太麻烦了,要不然她早就自己脱掉了。
现在下裳湿哒哒的贴在腿根上很难受你知道吗?
还是花嬷嬷看不过去,伸出手来先帮她把下身的衣服全换了,这时香云才敢爬起来给她穿上衫。过程中,香云一直是低着头的。
顾卿是到了古代才知道穿个衣服还有那么多步骤和讲究。每件衣衫的两边腋下都有绳子,用来固定衣襟,衣服要“右衽”,就是左前襟掩向右腋系带,右边胸前半片在里面,左边半片在外面。前朝的胡人们是“左衽”的,所以本朝太祖规定“左衽”是失仪,是要被打板子的。
顾卿原本还想自力更生,自己穿衣服,后来不小心系错了带子,把屋子里的丫环们都吓了一跳。律法之下不通人情,太夫人要真穿这样出去,挨打的可不光是太夫人一个!
当顾卿知道“衣冠不整”有可能挨打后,果断放弃了自己穿衣的想法,全部让她们服侍了。反正看的多了,也就会穿了。
香云回持云院拿了一个手持香炉,在“谁坐轩”点了,四边熏了熏了。轩台是坐不得了,花嬷嬷正在换已经湿了的靛蓝色羽缎垫子。顾卿尴尬的拿起李锐书案上的书乱翻,眼睛却不由自主地被那副大屏风上的字画给吸住了。
先前没注意,李锐那“壮硕”的身躯又挡住了这屏风的小半部分,所以顾卿没有注意到这幅屏风上的内容这么出彩。也是看了这幅屏风,顾卿才明白为什么西园这个长廊上的敞开式书房,会有这么一个奇怪的名字。
顾卿并不会画国画,也不会写毛笔字,所以并不知道屏风上这幅一个男人独坐窗边小酌的图画的好不好,也不知道这上面那唯一的一句诗“与谁同坐,明月清风我”用的究竟是什么体,但她自认欣赏美的情趣还是有的。她能感觉深刻的感觉到从整个画面中流露的平和恬静,还有那九个字表现出的遒美健秀之气。
若说穿越还有什么让她满意的地方,那就是这古香古色的迷人氛围,和在现代完全不会享受到的精致生活。连每一个碗,每一双筷子,都有不同的搭配。喝汤的,喝羹的,喝粥的,各不相同。象牙的,乌木的,镶银的,每一双都有说头。邱老太君本人可以不讲究,但别人一定不能让她不讲究。邱老太太的随意叫率性,可别人真和她一起随意,那就是犯了大错了。所以顾卿刚开始时,经常看着那些精致的物什叹为观止。
她连打开自己装头饰的妆奁都有犯罪感,就算她再怎么喜欢珠宝,也没有仔细的把玩过那些精致的头面。她总觉的自己抢着过了别人的好日子。
所有人都认为邱老太君并不识字,所以她的房间里并没有太多书画之类的东西,各种珍贵的摆件和绣品让屋子被装饰的装饰的雍容华贵。
但从擎苍院各处的屏风、壁画、匾额里,顾卿还是感受到了从前看的那些古装剧里完全不能表现出来的东西。
那就是“气”。或者,也可以称之为“韵”。
顾卿欣赏完了屏风,往它最下方的落款位置看去。落款上写着的是“癸巳年秋日葛生书于自宅”,看到这,顾卿不由得露出惋惜的神色来。
原来是熊孩子早逝的父亲李蒙所作。
再想想自己刚才听到的“招招牵牛星”和“卖卖不得语”,顾卿不由得摇了摇头。
花嬷嬷看见邱老太君对着屏风黯然神伤,也在心里嗟叹了一声。这邱老太君原本可以过的更好的。她除了嫁了个好丈夫,还生了一个好儿子。只可惜那惊才绝艳的蒙老爷……
花朝原本是犯官之女,被罚没宫中。后来当上了前朝管理冷宫的女官。她原本在老国公随太祖攻破宫城时就要死的,那场动乱里,有太多的宫女死在了乱军的蹂躏之下。妃嫔和公主不能动,可她们这些人却难逃一劫。
是老国公看她在冷宫门前临危不惧,心思澄明,才动了心思将她救了下来。在禀明皇帝后,太祖将她赐给了邱老太君为奴。
老国公李硕知道自己的夫人资质鲁钝,性情又并不圆滑,花朝管了十来年的冷宫,什么样的妃嫔宫女都见过了,各种阴私之事也见得多,有这样一位女官愿意帮着提点自己的夫人,他也算放了心。但他没有想到,自己的夫人并不喜欢她这位宫里来的女官娘子。
即使邱氏嘴里尊敬的称呼她为“花娘子”,后来她老了,又称呼她为“花嬷嬷”,可态度却一直是不咸不淡的。她从最先开始盼望能得到倚重,到后来渐渐认命,再到最后看到了邱老太君如何丧夫、丧子、枯守在北园里,索性就把自己当成了在国公府养老的客人。
方氏和李茂是如何对待李蒙留下的幼子的,她通通看在眼里。她觉得老太太应该也清楚。邱老太君要真是什么都不懂的妇人,是不会养育出李蒙那样的儿子的。李茂后来会变得如此中庸,也是因为府里早早就确定了继承人而渐渐养成的心性,并不是邱老太君教子无方所致。
既然邱老太君有自己的想法,她也就不好多言。她想要报恩,但也不想引的信国公府家宅不安,老太太想粉饰太平,她就帮着她粉饰太平。
可是这次李锐少爷凶险,邱老太君似乎又有了新的想法。如果她真的想重新伸手去庇护自己的嫡长孙,她想她可以帮她一把。
这短短的几天里,花嬷嬷觉得自己和这个已经相处了几十年的“女主人”终于有了些交心的感觉。在这之前,邱老太君一直是把她当客人对待的,虽然客气,却不够热络,既不能完全信任她,更不会托付给她什么重要的事情。
事实上,她很少看到邱氏有露出过大喜大悲的表情。说她是乡野无知的妇人,可是就连她最骄傲的儿子李蒙去世时,她也没有像普通乡下妇人那样扑在地上哭天抢地,而是一病不起,从此落下了有时候脑子会糊涂一会儿的毛病。
就在现在,她觉得自己了解了为什么邱老太君一直会是那种古井不波的性情。那种连老国公都钦佩的淡然,并不是来自于她内心的平静。
原来她有这种见不得人的隐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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