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器的具体划分,在如今是以秦国的标准为标准——因为目前来看,铸造铁器和使用铁器的最主要的国家,就是秦国。
所以秦国的标准,才是标准。
而秦国的标准,是以物性为基准的划分。
脆、韧两性,是秦国工人们在实际生产和使用过程中所能够感知到的,最为明显且具体的物性,于是铁的分类便是围绕这物性而来的。
但是……脆铁的实用性……
陈矩着实是无法想象的。
该是何等的土地,才能让一般情况下使用更加不便的脆铁比韧铁更加好用?
李斯只深深的望着卫浮屑。
铁器再是容易损坏,再是质量差,那也比木器、石器更加好用。
而易损的铁器,则意味着,更多的购买量。
反正一般的平民是用不起比脆铁更好用的铜器的,而且他们没得选,政权神器的垄断,比任何的商贾、商业的垄断都要彻底。
在垄断的情况下,只要存在需求,那么垄断者就是可以得到利益,从而始终做人上人,牢牢把控一切资源和财富,甚至人本身。
李斯与卫浮屑的交流慢慢火热。
他们谈天说地,他们交换信息,彼此套取对方脑袋里的信息,彼此交换着自己对于美人的追求,对于美酒的鉴赏,对于文学的讨论。
这里面,大部分是陈矩完全听不懂的。
陈矩也没有想要了解的想法——太繁琐了,而且就陈矩自己来看,那些大部分都是没有意义的东西。
酒只要好喝不就行了?琥珀色还是翠玉光,有意义吗?
美人婉转承欢时刻的足趾如何形状、面庞先从哪里发汗什么的……真的有必要吗?
因为并非贵族出身,所以陈矩是不会懂得这些的。
因为一直未曾脱产,也没有资本增殖的需求,陈矩是不会懂这些的。
他所能够懂得的,都是自己家里人的需求、自己的需求、以及带给自己新生活与新生命的那一位秦王陛下的需求。
送走了卫浮屑,李斯把酒,一道道命令迅速的传下去。
陈矩犹豫着,有些话不知道该不该问。
李斯喝完了一杯酒,见到陈矩还在纠结,于是索性开口:“你想问什么?”
“会长您说要帮韩人在韩国修建铁厂……这事情……”陈矩很担心,也很害怕。
李斯看着陈矩,看着他脸上显而易见的担忧,不由笑出了声:“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李斯放声大笑。
他笑得停不下来。
“李会长?”陈矩纳闷。
这笑得是什么?笑我吗?
李斯笑了一阵子,擦了擦眼角的眼泪,再次感慨:“秦王政何其有幸,竟能有你们这样的民众拥护他。”
简直令人妒嫉得发狂。
令任何一个统治者、贵族都妒嫉!
这样武力彪炳、忠心国事、没有太多的物质需求、几乎不考虑自身享乐的民众,是往古来今的任何一个统治者、贵族都想要的民众。
而这样的民众,只安陆一县之地,只农会之中,李斯抬眼看过去,全都是!
这样的一个王,只要不早夭,一统天下、重定分封,甚至弃绝分封,只怕都是轻而易举、理所当然的。
“放心吧。”李斯笑过了,为陈矩解释:“我做事,是秦王陛下授了权的,至于去往韩国开设铁厂……你真的觉得,我们进到韩国之后,就只能老老实实地为他们冶铁?”
“那,不然呢?毕竟是敌国。”陈矩脸上显出一些疑惑和不安。
李斯骄矜笑着,自然有一种胜券在握的气度:“冶铁是要使用大量人工和大量物料的。”
“那么,为了顺利的冶铁赚钱,我们是不是应当接管从铁矿的开采,到人员的把控?”
“我们是不是应当派遣一部分有技术、有能力的人去往铁厂,指导冶炼?”
“我们是不是应当拥有对于铁厂、铁厂周边土地、庶人、奴隶的绝对掌控权?”
陈矩愕然:“这……”
这如何能够呢?
韩人不会同意的吧?
“利益足够的情况下,我们完全可以不从铁厂里头赚钱。”李斯微笑,笑容如荒古的猛兽,既温和,又危险。
“这,不赚钱哪里还有什么利益足够啊?”
“把利益让给我们所能够实际接触到的韩国贵族,那么那些贵族得了利益,是不是要维护我们?”
“他们维护了我们,那么他们在秦国与韩国当中,实际上是在帮助秦国,还是在帮助韩国?”
“韩国可没有什么农会,韩国的兵员,最主要的,有战力的兵士,是贵人们的私兵、以及一些武勋的贵族。”
“假若我们拉拢了这批有私兵、有勇力的韩国贵族,促使他们在秦国与韩国之间选秦国,那么我们是不是就瓦解了秦国破灭韩国的阻碍?”
“钱并不重要。至少对于我们的目的而言,钱,不重要。”
李斯看着陈矩。
这位力能搏虎狼的猛士,如今满腹困惑。
“对于我们,对于秦王陛下,最重要的并不是钱,而是韩国的地,是破灭韩国,不是吗?”
陈矩背后发冷汗。
他惊悚看着李斯。
陈矩忽然觉得,李斯比自己遇到过的任何敌人都要危险。
陈矩以往遇到过的任何敌人,都是要实打实的拼杀的。
这种有形的拼杀,只需要你的刀足够锋利、盾足够结实,力气足够大,技巧足够纯熟,那么你就可以无往不利。
可是李斯这种人,却并不是如此。
这种人的危险,并不在于他的力气、技巧如何。
最危险的,永远是他的智慧。
而用智慧杀人,大部分时候是不计得失的。
你可能觉得你赚了我的钱,得了利益,但是你不知道,我因此得到了要你命的机会。
现在就是如此。
李斯在让利,但是李斯同样是在要命。
他要的,是韩国这个国家的命!
而这种要命,甚至并不会引起韩人的太大抵抗。
陈矩可以想象,韩国贵族们为秦军摇旗呐喊,帮着一块破灭韩国的景象。
那种景象……想想都觉得可怕。
“好了,告知农会众人,去准备吧。”李斯温和的说话:“筛选出一批有经验有勇力的匠人,拿了我为他们许诺的条件,准备去往韩国建筑铁厂。”
“只等卫浮屑开口,我们便立刻派人前往。”
“务必要把事情做好,这事,很重要!”
“唯。”陈矩领命。
幸而,这位李会长,是自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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