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照过去的记录看,在历次农民造反的运动当中,挑头造反的人,往往反而并不是农民、庶人。
而仅有的一些以农民、庶人而起事的造反运动,却是很快就会被平息掉官官府许诺一些好处,开出条件要了领头人的性命,或者以强力镇压,运动往往告破。
而恶名流传,为人所知的造反运动当中,大部分的挑头者,是贵族、士人。
这些人大多有些识,生平里也不怎么吃苦,因着个人前途当中的一些看不到希望和前路的阻碍而选择造反,或者……或者是如盗跖一样,莫名其妙地开始造反,舍掉富贵与安逸,选择与奴隶人为伍,最终流徙诸国,怖惧诸侯。
理论上,这是不应当的。
那些人的选择,是嬴政所猜不透的。
但那些事情是大事。
而面前正磕头的张新。
他的事情是小事。
男欢女爱,人之常情。
情到浓处,热血上头,愿意为之舍家弃业,乃至赴死,也是常有之事。
嬴政虽然私心里并不理解,却也可以接受,能够洞悉。
但就理论而言,张新选择的对象,不应当是区区一个容貌只能算是清秀的宫人,一个侍女。
如此,无利可图!
正常情况下,张新所选择“爱”的那个人,应当是小“家”之中容貌秀丽的淑女。
其家世地位上,要比张新稍高一些,处于可望而可及的状态。
其识,应当比张新高些。
两人历经一些磨砺,最终能够走到一起去。
但怎么会是一个寻常的宫人?
这事情,不合理!
而且,这小事与之前所遇到的大事,本质上,竟然是一样的事!
这种诡异的相似与那种完全无法琢磨、难以掌握的挫败感叫嬴政好生恼怒困惑。
嬴政暂时按下了心中困惑,手又拿起未处理完的政事的竹简,随口道:“朕将那女子赐予你。”
“这是朕对你长久以来为朕做事、屡次立下战功的奖励。”
“但你犯了规矩,朕同时也要予你责罚。”
“你可服?”
张新顿首:“臣自然是服的。”
“罚夺官两级,罚金三百斤,折算工分抵偿,不足者,便去城外挖渠还债!一个月之内,缴清罚款。”
张新不敢置信,但巨大的喜悦已经从心底迸出。
他大喜,言辞之间都能感受到那种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得到了自己所爱的真挚喜悦:“臣张新,多谢陛下开恩。”
果然,账目上算,张新已经赔了个底掉,可他却丝毫都不觉得自己有所亏损,反而像是大赚一笔一样的喜悦。
“下…”嬴政本想叫张新下去,话到嘴边,又问道:“张新,朕记得,你是家中独子,若是朕果真不开恩,杀掉了你,你可知你父母年迈,你家又不富裕,你若死了,他们两人没了收入,日后如何度过?”
张新笃定而欣喜地回答:“陛下,臣立有功勋,按制可以入大陵之中,臣若死,父母当由陛下、由农会赡养。”
嬴政气闷,后面的话再不出来,只冷哼一声:“滚下去吧,长得如此碍眼。”
尽管有所预料,尽管有所准备,可是真到了这些对自己如此信服的人以自己立下的规矩与自己做出斗争时候,嬴政仍是忍不住一阵心烦意乱。
不过,这是好事!
……
“快闭城门!赶快!休放了贼人入城!”张让奔马入城,撕心裂肺地呼喊。
守城小吏们惊恐看着片刻之前出城时候雄姿英发、贵气逼人的贵公子此时披头散发,洁白的绸衣之上满是血迹和泥污。
若非座下的良马,谁人也不会觉得他就是那位累代韩相世家的君子。
新郑,韩国国都。
这一日本来是很寻常的日子,天光大好,微风不利,是出城踏青的好日子。
张俭照例约了几位同伴与两位相熟的貌美贵女,带着侍卫、侍女一同出城踏青。
自仲尼之后,这样的踏青野合之事渐渐多了。
大家都觉得在山清水秀之处孕育诞下的孩子会如过去颇具传奇性的孔丘一样奇伟。
这样的事情。也便是很常见的了。
兄长张良一如既往,在与家中供养的练气士对谈。
不管从哪一个角度看,张俭都觉得,今天是很平常的。
然而在河边隐蔽之处遇到了大队的贱卒。
这些贱卒蓬头垢面,身上隐隐的散发酸臭,与光彩照人的张俭相比,判若霄壤。
张俭本来也没打算理会这群贱卒,也并不关心这群人是谁人手下。
他只是使手下告知这群人迅速离开。
然而这群人竟然是听不懂人话的。
不是贬义的蔑称,而是这群人真的听不懂自己手下的话。
离得远远的,张俭听到这群人操着奇怪的话语试图与自己的手下交流。
在那一瞬,张俭立刻察觉不对,扔下了所有同伴,一剑砍断了栓马的缰绳,翻身上马便朝着新政处逃窜。
事实证明,张俭逃得很明智。
只是他逃得有点晚。
王翦把搭在头上的手放了下来。
“让他跑了吗?”
“跑了。”王难回答。
“那就好。”王翦笑笑:“跑了是好的。”
“为什么要放跑他?”王难不明白:“我们继续跟之前一样,控制消息,而后骗开城门,攻克韩都不是更好?”
“如果韩国是我们要打地最后一个国家,这么干当然是好的,既能减少伤亡,又可以获取更快速的胜利。”
“但韩国不可能是我们要攻打的最后一个国家。”王翦看着眼前的雄城。
这样的城池,围是肯定不可能围的。
但强攻所能够做到的事情也有限。
如王难所的,效仿之前的动作,将城门骗开,无疑是最简单最有效也最节省成本的做法。
但不成的!
这不是王翦所想要的。
韩国是要灭掉。
但这一次灭掉,和下一次灭掉,对于王翦本人,对于秦王政,都是没所谓的。
被人打到了都城门口还懵然不知,这样的国家,王翦很是不屑。
而这样的国家,在此时是常态!
王翦所想要的,不是让世人都稀里糊涂的见证韩国的灭亡。
他要展现出绝对的碾压,从而铸就自己的名声。
如此,往后的仗,才好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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