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世凯看了张镇芳的电报之后,只是冷哼一声,就把电报递给了旁边的王士珍。王士珍拿起信认真看了一遍,上面讲人民党最近不少人脱党,曾经就任人民党师长的周镇涛在开封待了一段,与张镇芳谈及了整个局面。
王士珍身为陆军部大臣,情报工作也是他负责的。看完之后他微微皱起了眉,最近人民党对北洋的情报网实施了严厉的打击,在北京的王士珍竟然没有收到这消息。
“聘卿,这电报到底什么意思?若是想说什么,直接写封信过来,什么不能谈清楚?”袁世凯问。没头没尾的接到张镇芳这么一封电报,里面欲言又止,让袁世凯很是奇怪。
王士珍和往常一样先是沉默思考了一阵,才慢慢的答道:“想来张镇芳在河南的差事办的不好,他有些事情不敢说。”
有了电报和京汉铁路,河南与北京之间消息只要一天就能到。袁世凯对张镇芳这个表弟很是信赖,关于人民党在河南的“渗透”他也有所耳闻,只是到现在为止人民党也没有主动出兵,袁世凯也乐得张镇芳维持着河南的局面。听王士珍这么一说,袁世凯才感觉的确有些不对头。袁世凯问王士珍,“张镇芳为何不直说?”
王士珍答道:“张都督受大总统所命都督河南,他自是竭尽全力想把差事办好。遇到些事情也不会轻易向大总统诉苦,我觉得大总统不妨发封电报问问他到底遇到什么事情。想来张都督就会据实以告。”
听了王士珍的建议,袁世凯没有点头同意,也没有摇头反对。他脸上露出了一丝迟疑的神色,停了一阵,袁世凯才说道:“聘卿,现在国事艰难,哪个省不是吵吵着要钱、要粮、要减税免税。就算是我发封电报过去询问,张镇芳说的也不过是这些事情。他就算是说了,我又能如何?任命他当河南都督,就是要他管好河南的事情,遇到什么事都向中央诉苦,只是和前朝般开了个恶例。”
清末这些年中央财政枯竭,特别是庚子赔款后,中央让各省承担起赔款。即便是遇到些水旱灾害,中央也都是采用让地方募集赈灾物资的方法。既然地方上指望不上中央,地方官员自然与中央离心离德。满清覆灭的如尘如土,就是因为承担赋税的士绅,与负责收税的官员都对中央离心离德。
袁世凯自然对此变化极为清楚,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地主,还有那些留学生为主的革命党,自然可以认为满清是一切的罪魁祸首。他们或者吆喝着“立宪”或者干脆吆喝着“革命”。仿佛满清把权力交出来之后,天下就能够大治。袁世凯当然不能认同这种想法,宣统小皇帝在位的时候,国家面对的诸多问题并不可能简单的因为宣统一个小娃娃从龙椅上滚蛋,或者满人集团被一扫而空就能解决的。袁世凯上台之后,这些问题不仅没有立刻解决,反倒因为政权更替与社会震荡的原因,比以前还难收拾。委任各省都督们是让他们来替袁世凯解决问题,而不是让袁世凯给他们擦屁股。
王士珍对此同样非常了解,打一开始王士珍就不同意推翻满清。这固然是因为王士珍认为忠诚是必须的道德操守,还有一部分则是因为王士珍认为“实施立宪改变国体”可以接受,可是试图以改朝换代的模式来解决实际政治问题则是完全不现实的。贸然这么做的结果只能是“未受其利先遭其害”。
眼下北洋政府勉强撑住了局面,也就是勉强而已。当前北洋三大支柱,一是北洋军,二是与人民党之间有着“不算盟约的盟约”,三是外国政府对北洋政府的支持。
后两根支柱都相当不稳定,人民党到现在都没有加入国会,就陈克的个性,说翻脸就能翻脸。陈克与袁世凯的密约表面上对袁世凯帮助极大,就算是泄露出去也不可能对陈克的声望有什么打击,反倒会让袁世凯在国内“卖主求荣”的形象深入人心。北洋政府根本没有能够用来压制陈克的手段。
至于外国人,英国人为了确保定额贸易协议顺利实施,对袁世凯很是笼络。这种笼络不过是英国人的权宜之计,定额贸易协议稍微出些问题,英国人的笼络立刻就能变成威压。至于日本方面,他们图的是在东三省的利益,希望能够扩大在东三省的投资。根本不是对袁世凯本人有什么发自内心的支持。
袁世凯名义上是中华共和国的总统,拥有号令天下的大权。实际上袁世凯除了能够号令北洋军之外,其他各省都督能不给袁世凯添乱就不错了。为了保住对北洋军的号令大权,袁世凯政府不管能收到多少税,每年得先拿出几百万两银子撒给北洋军。这笔财政负担实在是太沉重了。
两人都是精通政治的,又是多年合作。甚至不用提及一个字,都能知道当下面对的局面。袁世凯不说话,王士珍也不说话。过了好一阵,袁世凯才说道:“聘卿,我意已决,当下之事莫过于趁着定额协议的机会扩大咱们北洋的出口。钱到手之后方能稳定局面。陈克能靠出口发财,咱们肯定也能。”
“那张都督这边呢?”王士珍问。既然张镇芳都发了这么一封电报,中央若是完全置之不理也显得薄情。
袁世凯冷静的答道:“告诉他,不管人民党闹出什么动静,他都得把河南稳住。只要撑过这个关口,人民党的事情肯定能解决。”
两天之后,陈克看完了这份电报内容忍不住笑道:“哦?过了这个关口么?看来袁世凯真的不想趁火打劫了啊。”
尚远并没有凑趣的打算,他正色问道:“河南能撑下去么?”
听了这杀气腾腾的话,武星辰忍不住笑道:“张镇芳也就是探子派的多了些而已,尚书记你看着比人民内务委员会的同志还生气啊。”
尚远被气乐了,“我一点都不生张镇芳的气。没有他在河南,我们也不可能这么快在河南站住脚跟。只是陈主席早就注意到河南当地的白朗,加上有汪精卫在白朗身边,同盟会现在急切的想打下自己的地盘。武司令觉得他们能打倒什么地步?”
武星辰收起了笑容,“河南现在不是只有一个白朗,白朗再能打,还是个单纯的农民起义,只怕不是北洋军的对手。反倒是咱们该怎么对待白朗这些起义者?”
说到这里,武星辰看了陈天华一眼,“陈主任,农民起义现在是自发,还远没有到自觉的程度。他们只是在本能的反抗他们遭遇到的不公平。我个人不认为应该给他们支持。你和庞梓共事过两次,你还能不知道他们的这种德行么?”
陈天华没有立刻回答,武星辰这个例子举得实在是好,思考了片刻,陈天华点头称是,“如果白朗自己没有真正认识到革命的本质,还只是个揭竿而起的地方性武装头子,我同意不给他任何支持。但是,咱们有必要派人夺取这支武装的指挥权,咱们可以对白朗的生死置之不理,可咱们不能对老百姓的生死置之不理。”
“你的意思是……”武星辰对陈天华的话大感兴趣。
“汪精卫现在在白朗的队伍里面,他想要的是对这支队伍的影响力。咱们也可以派人去参加白朗的队伍。满清覆灭之后我一直在反思,陈主席说过,满清统治者甚至与旗人都没有特别共同的利益。白狼队伍里面的那些头目们的利益能与白朗队伍里面那些普通参与者的利益一致么?白朗的队伍与他们所在地的百姓利益能一致么?只要咱们派出去的同志能够隐藏自己的身份,而且与河南当地百姓站在一起,白朗个人成功与否我认为无需讨论。”
武星辰,柴庆国都是农民起义出身,陈天华的话他们听的极为明白。打入起义者内部,通过走人民革命路线夺取起义军的实权。人民党若是想直接夺取河南表面上的控制权并不困难。难的是人民党夺取河南表面控制权之后,还是游离在河南人民之外。通过参与白朗起义,人民党就可以实实在在的开始扎根河南。这的确是非常有效的策略。
陈克当年考过研究生,没考上。他对那年最后一道政治题印象深刻,大意是党在历史上有一个阶段,要求党员加入各个地方势力,夺取这些地方势力的主导权。陈克大概记得自己当时是以权谋的角度去解释这个问题的。他回答这道题的时候还颇为得意。觉得自己对历史的心得可是有了施展的机会。
当时到底写了什么,陈克自己早就忘光光。可陈天华的建议让陈克想起了那道题。如果眼下的革命事业是一场考试的话,陈天华在这道题上至少可以得满分的。
尚远、武星辰、柴庆国都没有任何反对的意思,大家只是认为需要挑选优秀的同志前去实施这个计划。武星辰强调了一个重点,“在对权力的把持方面,农民起义军领导者只怕比咱们人民党的同志更精通。白朗能在地方上有相当影响力,自然不是无能之辈。他越是精明就越不能让他知道咱们同志的身份。”
同志们谈了一阵,见陈克始终没有参与,陈天华转向陈克,“陈主席,你对这个做法有什么意见?”
“我觉得这个思路不错,这件事大家可以负责做。要是在这件事上有什么建议的话,我就一条。我们要的是扎根河南,而不是跟随白朗。要做地方上的领导人,而不是做白朗的亲信。”
同志们连连点头,如果想当白朗的亲信,注定会脱离群众。武星辰连连点头,“的确得这么做。”
尚远不太懂农民起义军里面的特点,他到现在为止都是从事的正规政府工作,所以尚远直接询问起自己关心的内容,“陈主席,我挺你前面的意思是袁世凯未必能够撑过这个关口了?”
见有人注意到这点,陈克笑道:“大家觉得袁世凯能剿灭白朗。但是,这场战争不太可能短时间内结束。如果一两个月内结束,我们自然没什么可说。如果这场战争持续了一年,甚至两年。我们自始至终看不起袁世凯,可别的省份原本不知道袁世凯的虚实,看到袁世凯北洋政府的表现,他们会如何想?”
人民党是坚持唯物主义历史观的,也就是说大家口头上都说要靠人民,不靠神仙皇帝,也不会把希望寄托在偶然出现的英雄身上。只是面对陈克的时候,每一个人都不知不觉得暂时违背了自己的认识。陈克说白朗或许能够坚持一两年,同志们就忍不住按照陈克设想的这种思路想下去,甚至在不知不觉之中,同志们就相信白朗面对北洋能够坚持一两年。
“如果对付白朗就要打一两年,只能说袁世凯的无能。”武星辰率先答道。
陈克点点头,“所以呢,我是从利益考虑上面对此事的。我们不要有任何官方介入,一旦有明面上的介入,北洋就觉得失败没什么。现在北洋自己也承认打不过我们人民党。如果北洋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依旧不能剿灭白朗。他们的虚弱不仅暴露在天下人的眼中,北洋军自己也会感觉到极大的气馁。那个时候,我们就可以谈关于中央的问题。”
“中央的问题?”包括尚远在内都有些没完全弄明白。
陈天华颇感意外的问:“陈主席想当这个大总统?”
“那个大总统有什么好当的?”陈克笑道,“为什么我要称当下的政府为北洋政府?因为这个政府当中的所有部门都把持在北洋一派手中。在北洋完全呈现出其无力、无能的时候,我们有必要去夺取中央的一部分权力。我们根据地当然得我们说了算,而中央里面相当一部分权力,我们也得说了算。”
“趁他病要他命,这也是理所应当的。”柴庆国立刻表示了赞同。
“所以同志们建议通过白朗起义来达成我们对河南的渗透,我很支持。但是,如果让北洋的虚弱无能完全公开的表现出来,这是我们在这件事上要利用的方向。当然了,在此之前,我们需要趁着这个极好的时机完成内部整顿。我们的目标始终是解放全中国,在全部整顿完成之后,我们就要开始尝试入主中央。”
众人连连点头,这个目标很久没有如此明确的提出来,面对纷繁的实际工作,同志们也根本没空去确定这个遥远的问题。
得到了大家的支持,陈克开始分配起具体工作来。“现在要组建党、政、军、人大、政协,五套班子。每一套班子都要有自己明确的分工。例如政府这套班子,我们不要弄出那么多别出心裁的玩意。当下的要点就是一个,农业生产与工业生产必须社会化。政府是负责引导组织劳动的,我为什么反复强调中国人民的伟大,因为普通中国人民都有一个共识,中国人民都知道一日不劳,一日不食。政府引导生产工作,只要能在基层切切实实的普及科学与民主,工作应该不是问题。没有强大的粮食生产能力,就没有中国的未来。中国老话就是民以食为天。”
这再也不需要刻意说服同志们,人民党这些年在农村能够得到极大的支持,就在于人民党已经将行政官吏开始行之有效的引入到原本属于广大劳动群众自己负责的农业生产中去了。没有政府提供的种种支持,根据地农村的农业生产效率不可能提高的这么快。
“当然五大班子也不是各自为证,全国上下一盘棋,这点上我们必须注意合作。不能说遇到问题纷纷推诿,遇到功劳不甘人后。这就是未来组织完善建设问题。”
陈克说完,尚远忍不住微笑起来,他带着昂扬的态度说道:“工作量不小么。”
“是啊,工作量不小。”陈克点头表示认同,“那么在农业生产中,需要有骨干,需要有主力,需要有中流砥柱。我认为工程兵与铁道兵就是这种建设中的中流砥柱。柴庆国同志,我想问你,愿意不愿意承担起淮海省工程兵的工作。这将是关乎整个淮海基础建设的繁重工作,我甚至要建立工程兵指挥学院和铁道学院来大量培养这方面的专业技术人员。可是这支部队必须有可靠的同志来负责。”
柴庆国对陈克的话并不感到意外,外头不少人传过陈克准备把工程兵组建工作交给顾璐来负责。柴庆国甚至连辟谣的兴趣都没有。如果陈克准备让顾璐负责这个兵种,那又何必把柴庆国安排为工程总指挥,负责徐州云龙湖工程。这中间的意思已经不能更明白了。
对自己的去留柴庆国也已经想好了,听陈克这么问,柴庆国立刻起身向陈克敬礼,“坚决服从组织上的安排。”
陈克也站起身来认真回礼,“有你来负责这重要的工作,我就真的放心了。”
柴庆国点点头,“陈主席,你让我当这个负责人,我也得先提一个条件,不管顾璐同志是准备留给陈主席你自己用,还是准备留给工程兵部队用,这个同志我要了。你一定要答应我。”
“这个当然。”陈克点头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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