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攻击人民党是极为容易的一件事,北洋官员原本就认为人民党是个凶残的政治组织,北洋这五六年间只要与人民党打仗,那就是每战必败。等到段祺瑞听了蔡元培的建议,组织北洋官员学习了人民党的《宪法》《刑法》《民法》文件,并且阅读了一批搜罗到的人民党近期“学习内容”后,所有北洋官员彻底相信人民党不仅仅是凶残,而且还邪恶透顶。
贪污受贿者严惩不贷,这倒不是多么离谱的事情,好歹北洋口头上也不敢承认贪污受贿是正确的。但人民当因应各种已经发生的案件,有针对性的提出了各种措施。这些措施在制度上堵住了漏洞。这不能不让北洋官僚感到恐慌。
对这些问题,蔡元培麾下的那帮文人用“凉薄”给人民党定性。那帮文人的说法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和光同尘。这才是仁政。水至清则无鱼,人民党实施的凉薄政策,本质上就是完全不相信官员的操守。纪律监察委员会,人民内务委员会。就是当今的东厂、西厂。就是人民党对人凉薄的典型表现。官员们乃是读圣贤书出来的,都是品行高洁之辈,若是有所缺失,那定然是有自己的苦衷。人民党不顾大家的情况,一味的实施残酷政治,这就是凉薄的明证。”
对于人民党的人民代表制度,文人们倒没有批评制度本身。身为文人,本来也是支持“共和制”与“议会制”。而且北洋固然尊重文人,却不肯将大权交给文人。这点上批评人民党就是批评北洋。蔡元培等人经过商讨,认为得有孔子著春秋,“为尊者讳”。这种态度与方法是有必要的。两害相较取其轻,北洋好歹还对文人够尊重。所以对人民党的选举制度,文人们的说法直接指向结果。
“人民党治下,凡地主士绅、文人以及官员亲属,皆不得入选。所选出的都是目不识丁的百姓。这些人根本不懂政治,更不尊重中国传统,所有政策皆是鼠目寸光。人民党毁祠堂,拆庙宇,囚禁宗族,掠夺族田。不仅如此,他们还逆风水,强行毁人祖坟,迁人坟茔。实在是道德沦丧,丧心病狂。”
这年头读书人对祖坟还是颇为在乎的,人民党在土改中的确有迁坟的问题。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安徽当年大水,绝大部分坟头都被荡平。所以土改的时候能够实施成片的土地规划。不过这也不是绝对的,有些地方还是遇到迁坟问题。陈克一直认为没理由让故去者与存在者征地的任何必要。所以人民党实施了迁坟计划。
文人大骂人民党迁坟的时候,却没有敢说一个事实,为了能够尽可能的争取舆论,除了谈论“故去者一定要照顾后来者”的现实主义论点,人民党还把孔子时代的丧葬特点大肆宣传。在孔子时代,都是深葬,但是不立碑,不树坟头的。目的就是不要影响了正常的农业生产。老前辈们尚且如此开通,后人没有理由“以自己给后人的不便来证明自己的存在”。迁坟之后,实施了墓园管理,若是农民愿意实施火葬的话,各地都修建了墓塔,用以供奉骨灰。
墓地树木很多,环境优雅。加上土改政策,人民群众心里是不是高兴很值得考虑,但是大家至少能够勉强接受“官府”的倡导。
文人们最怕的就是死后不能“彰显名声”,若是让自己的坟墓被人敬仰,而且实实在在的给后人造成不可避开的麻烦,他们其实心里面还是很爽的。人民党新做法很可能符合了“大圣至贤先师孔丘”时代的传统,但是却完全抵触了文人的期望。所以攻击人民党的“丧葬改革”,文人们倒是完全发自内心,发自至诚。
官员们也不能接受墓葬改革,他们竭尽全力当官,就是要彰显自己,给家族争光。证明自己的存在最好的办法莫过于给别人添乱。而且好不容易当了官,死了之后连个坟头都没有。或者自己与那些普通老百姓躺在同一片墓地里面,光凭想象就能让不少北洋官员们怒发冲冠,仰天长啸。
对于人民党的政策攻击一定要联系实际,蔡元培等人还推出了诉苦会。有几位“遇害文人”的遗属,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做了个人家史的回顾。
“鄙人的祖父当过江西地方上的学政,荒年时候祖父缓收租,等到年景好了。让佃农把欠下的租子补上。这是写了契约,按了手印的。佃农们拒不交租,还起来闹。鄙人的祖父不得不请官府出面,官府抓了些刁民。有些刁民被放了后,自杀了。人民党的乱党到了江西之后,刁民告状,他们就把我祖父抓去,公审之后当众砍头。那些刁民们甚至不让我家收尸,对着我祖父的遗体拳打脚踢。呜呜……”说道伤情处,“遇害文人”的遗属放声大哭,泣不成声。
“我家伯父考上了进士,一日行路,有刁民抢道。祖父的属下训斥了刁民,那些刁民竟然无视尊卑,出言不逊。我家伯父不得已,命人教训了刁民一番,他自己身子不顶事,突发疾病死了。人民党到了我家乡之后,竟然说我祖父杀人,要给刁民赔命。我家伯父堂堂进士,学富五车,竟然要给一个重装车驾的刁民抵命?天下有这个道理么?”
一桩桩,一件件,读书人哭诉着血泪史,声讨人民党无视尊卑,无视传统,将尊贵的读书人等同于目不识丁的刁民。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是同一等级之内通行的规矩。不同阶级之间怎么能够这么做?
“人民党吆喝着平等,实际上他们绝对没有平等的打算。他们就是要以平等的借口,指使这些百姓欺凌士绅,屠戮官员。这就是最大的不平等,我们绝对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这么胡作非为!”
“诸位,人民党所到之处,就要开什么公审大会。只要刁民们主张的事情,他们就不顾实情的全部采纳。刁民诬告咱们官员的家族杀过他们家的人,人民党就会听了刁民的话,杀了官员家人乃至官员本人,以给刁民赔命。刁民们诬告咱们官员以及家属买了他们什么东西,人民党就会去官员以及官员家属那里夺了这些东西给了刁民。尊卑有别,长幼有序。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这是几千年的传统,可人民党根本不顾传统,竟然要让刁民们爬到咱们头上来作威作福,若是人民党得势,诸位当时或许可以幸免。但是人民党不亲自动手,刁民们却不会放过诸位。到时候人民党指使刁民诬告诸位,诬告诸位的家属。那时候大家才是真正的大祸临头啊!”
北洋官员们哪个家里面没有电欺压百姓的事情,那个家族没有强抢田产,放贷逼死人的事情。人民党的土改政策已经让官员们不能接受,视人民党为最大的敌人。加上这些人民党实际执行中的种种“bao行”,官员们都感到不寒而栗。自己当官是为了光宗耀祖,给家族撑腰。若是当了官之后,反倒成了家族家破人亡的原因,官员们自然是不肯认的。
“打倒人民党乱党!”“反对激进主义!”“恢复传统!”官员们开始在政治方面达成了共识。
官员们还算是心眼比较多,北洋军里面的军官们就直截了当的多。文人们知道这帮军人绝大多数都不是文人出身,而且对文人有着强烈的羡慕妒忌之情,若是说文人的悲惨境遇,军人们只怕不可能感同身受,所以针对北洋军,就得调整一下思路。
“诸位都是国家干城,出生入死的英雄。北洋军中不少都是安徽出身,人民党窃取安徽之时,安徽的围子根本没有留下一个。围子中的地主士绅几乎是全族被屠,诸位想来都知道这些事情。诸位的不少亲属也都不幸遇害。人生于天地间,当是忠孝两全。若是忠孝不能全,那好歹也得占上一头。当下若能屠灭了人民党,诸位一来为大总统尽忠,二来也可以报仇雪恨,这才是大丈夫当作之事。这才是能被后世敬仰,被后世传诵的行为!”
军人们比较直,听了这些文人的煽动,倒也是情绪高昂。
袁世凯不怎么在乎文人在官员中的宣传,他却紧盯着文人在军队中的宣传。段祺瑞把宣传稿给了袁世凯,袁世凯详细读完,又询问了整个北洋军的反应。确定这些宣传是以“忠于大总统”“报仇雪恨”“剿灭乱党”为核心之后,袁世凯倒也放了一些心。他笑道:“当下军饷充足,大家能同心协力这是最好。”
段祺瑞早就对北洋的外交有些疑惑,他趁此机会问道:“大总统,听说英国已经对德国宣战,英国一定要我们加入协约国。却不知大总统有何想法?”
袁世凯苦笑道:“我现在就算是不想加入协约国,难道就能不加入协约国么?”
段祺瑞说道:“大总统,德国是后起之秀,英国未必是德国的对手。人民党当下逼迫咱家加入协约国,想来是有极大的阴谋。这可不能不小心。”
对这次战争中英国能获胜还是德国能获胜,北洋内部争论纷纷。不少北洋高级军官是认为德国能够获胜。加上对陈克在其中到底玩弄什么把戏的担忧,北洋军中反倒支持加入英国阵营的人比较少。更多的意见是“观望”。
袁世凯此次却没有狐疑,“芝泉,当下是英国与德国谁能支援我们?若是想通了这点,我们就没什么可迟疑的了。”
段祺瑞听了这话,也不再吭声了。他知道袁世凯还有没有继续说完的话,若是不能彻底消灭人民党,英国获胜或者德国获胜对北洋有什么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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