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和谈会议的第二天,王士珍还是参加了会议。段祺瑞也按时出现在会场,只是看他发灰的脸色以及出现血丝的眼睛,就知道段祺瑞是一夜未睡。
坐下之后,段祺瑞说道:“几道先生,若是和谈成功。我想回安徽老家养老去。不知如何。”
“不行。”严复回答的很干脆,“芝泉老弟现在是北洋最有号召力的人。在西北的事情却是缺不了芝泉老弟。”
王士珍心中一阵轻松,人民党逼着段祺瑞效力,说明是真的不想把段祺瑞如何。
段祺瑞却没有王士珍这么看得开,他说道:“我知道人民党办事的规矩与我们北洋大相径庭,若是我们办错了事情,却不知人民党会如何处置。”
严复说道:“北洋的规矩我也知道一些,说是一时半会儿就完全按照我们人民党的方法办事,的确是强人所难。下面的事情还可以按照北洋的办法来办,不过上面却要采用我们人民党的民主集中制。凡事都得由大家开会商议。一旦达成决议,每个人都得按照这决议来办事。别人说的话或许办不到,不过想来自己说的话总是能办到的。”
段祺瑞看了严复一眼,觉得方才的话里面意味颇为深厚,难道严复准备用军令状的方式来解决问题么?只是这话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段祺瑞也就不再纠缠了这个细节。
艰难的谈完了诸多条件,严复提出了一个新问题,“我们想委任芝泉老弟当西北五省政协主席,却不知芝泉老弟意下如何?”
段祺瑞却是一愣,严复一直说人民党不会封官许愿,现在竟然打破了原先的说法,许下一个五省政协主席。段祺瑞却不知道政协是做什么的。
严复继续说道:“另外,段老弟这个总理却也得改改,做个主管西北五省的副总理吧。”
这下段祺瑞更是迷惑,副总理都是没什么实权的。做个有实权的副总理,与总理相比也不算掉价。至于政协主席的职位,讨论了好一阵后,段祺瑞才明白居然是要用政协来替代当下的五省地方议会,属于向人大过度的机构。
北洋出身的没人喜欢议会,心里面合计之后,段祺瑞发现人民党嘴上说的虽然狠,实际上还是让段祺瑞掌握了议会、军队、政府,三者的大权,实际权力并没遭到什么特别的损失。甚至可以说,有了人民党背后的支持,段祺瑞的实权居然是扩大的。
不投降现在死,投降以后死。更不用说人民党给出颇为有利的条件。到了第三天,段祺瑞象征性的召开了北洋残部的会议。那些北洋军头早就惶惶不安,听了段祺瑞转达的条件之后。这帮人一个个都露出了好事者的本来面目。
除了极少数几个段祺瑞的亲信单纯的质疑人民党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其他人无一不开始就这个条件讨价还价,就像是他们真的有能力拒绝这个条件一样。
段祺瑞是个聪明人,被王士珍痛骂之后大有醍醐灌顶的醒悟感觉,看到这群鸟人的表现,段祺瑞直接撂下话来,“你们若是觉得行,那就什么都不要再说了。若是有人觉得不行,那我就让出这个位置,你们来坐这个位置好了。”
好事者,特别是无能的好事者都是一个德行,遇到事情的时候吵吵的欢,让他们去承担责任,一个个就彻底软蛋了。
听段琪瑞撂下狠话,谁还敢再胡说八道。有些能耐的就干脆闭口不言,没能耐的还忍不住给自己辩解几句,试图让别人相信自己是如何对北洋忠心耿耿,是如何担心大家上当受骗。段祺瑞连呵斥这些家伙的冲动都没有了。只是简单的命令散会。
人民党根本不指望北洋这些人能成事,只要他们不败事就行。为了尽量不去刺激北洋残部的神经,人民党没有派在陕县的部队进入陕西。不过事实证明,好事的家伙迟早会吞下自己制造的苦果。
严复离开西安,刚坐上从陕县直奔郑州而去的火车。段祺瑞与人民党和谈成功的消息就传到了潼关的北洋守军那里。以前为了管住士兵,北洋军只能用核心部队把军心不稳的士兵看守起来。现在北洋上下一放松,即便是铁杆的北洋军也没了心气。至于那些早就不想给段祺瑞卖命的士兵们抓住这个机会,从潼关向着陕县蜂拥而去。
人民党的防务丝毫没有松懈,即便这些逃来的北洋军试图想绕过工农革命军的防线,工农革命军依旧把这些人都给抓住了。这些北洋军被抓后只提出一个请求,“不想当兵打仗了,要回家!”
也不管对面的段祺瑞会不会气的七窍生烟,人民党把这些逃来的军人送进集中营进行集中关押甄别,经甄别后没有问题的士兵就先给送回原籍。
几天后,人民党情报系统就把最新消息传递回武汉。段祺瑞的确气的七窍生烟,却不是针对人民党,甚至不是针对这些逃兵。以他现在的财力根本养不了这么多兵,不坚定的家伙逃走就逃走好了。令段祺瑞愤怒的是有那么一些胆大的家伙此时居然开始挑战段祺瑞的威信,公开开会的时候吆喝人民党包藏祸心,这些逃兵是人民党故意策动的。
没有人民党的外部压力,段祺瑞毫不客气的将这批人给免去了官职。然后把潼关的部队给调回来进行整编。愿意走的,段祺瑞就让他们走。不愿意走的,段祺瑞该升官的升官,该调整的调整。同时把部队打散重编。
原本逃来西北的北洋军中派系其实不少,段祺瑞一直没机会整顿。趁着这次机会段祺瑞对手下来了一次大清洗,把忠于自己的人都给提拔上来。西北北洋军的规模虽然大大缩水,不过好不容易重整了秩序,内部也团结起来。
正在召开的政治局委员会议对这个变化毫无兴趣,段祺瑞能够控制局面,对人民党进军北方甚至是颇有好处的。1918年11月份,人民党所关注的重点是世界大战何时结束。另一个问题是人民党常抓不懈的工业发展到底能够多大程度上支撑国内的各种事物。
铁路!铁路!铁路!有了强大的铁路系统,国家的营运成本就能大大降低,经济活跃度则能够大大提高。以当下名义上获得了全国解放的时候,已经不是仅仅依靠智慧、勇武乃至牺牲精神就能完成战略目标的时代。中国需要的是强大的工业能力。最重要的是,至少人民党明白工业到底能够办到什么。曾经蒙在眼前的迷雾被揭开,看到一个广阔的新世界,每个人最大的冲动就是想尽快在这个新世界尽情驰骋。
所有委员都看着人民党的领袖陈克,这个人带领着人民党到了这个地步,把中国带到了这个地步。在这个新门槛前,大家等待着陈克发出新的命令。
陈克的确回应了大家的期待,他说道:“这一轮轻松赚钱的好日子结束了。以后可不是什么烂货都能随便卖的时候了,同志们,做好更艰苦奋斗的努力吧。”
没人吭声,因为大部分同志无法理解“什么烂货都能随便卖”到底意味着什么。
陈克解释道:“世界大战一结束,欧洲要重建,美国就会因为地理原因,成为北大西洋经济圈最大的经济赢家。英法损失最重,他们一定会想方设法完成弥补损失。大家再也不用期待他们对我们这么温柔啦。”
这不过是常识,政治局对此完全能理解。作为工业部门的领头者游缑代表同志们问道:“但是烂货是什么意思?”
陈克笑道:“为了赚钱,全世界最优秀的工业品都会和我们展开竞争,同志们觉得咱们的工业品质量很好么?”
这话未免太伤感情,人民党的工业体系创造出十几倍于以前的工业门类,这些工业门类经过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滋润已经茁壮成长起来。同志们对汗水的结晶还是颇为自豪自信的。
陈克笑道:“战争结束后,我们要从法国引进炼钢技术,特别是要尽可能从德国引进技术与人员。咱们手里这快十亿英镑的债券可是得用好才行。另外比利时、荷兰、都有颇为不错的技术。意大利的造船搞的不错,他们还很穷,对意大利要充分合作。”
已经不用陈克跟神棍般进行“预言”,人民党在海外的人员已经收集了大量信息资料。同志们对这些也有所了解。
“美国怎么办?”章瑜问。作为人民党最大的国际合作者,陈克根本不提美国就显得有些令人不解。
陈克答道:“就现在美国那个通涨水平,指望从美国引进技术是摆明要吃亏的。美国现在有欧洲市场,他们也不会真正关心我们。同志们,我以前讲经济危机,现在咱们返回头看,咱们在国际市场上每一次大捞特捞,都是靠世界性的经济危机,或者是世界性的战争。若是没有这些,咱们也不可能在一战前完成这么多积累。”
听了这话,政治局委员们或快或慢的都笑出声来。很多事情都不能回头看,回头看的时候,人民党当时或者勒紧裤腰带,或者接受了看似极为苛刻的条件,或者胆战心惊的借了一大票外债。面对着不可知的未来,除了对陈克有着盲目信赖的同志,每个人心里面都惴惴不安。现在同志们才明白,当年是赚到了多大的好处。
“吊死资本家的绞索,资本家会自己卖给我们的。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宇文拔都忍不住笑道。这话引发了哄堂大笑,这是陈克曾经说过的话。那时候大家是真的把这话当个笑话来看的。
等大家笑够了,陈天华说道:“那就是说下一次经济危机会先在这些靠世界大战赚钱的国家中爆发了?”
“是的。”陈克点头称是。
“那下一次呢?”陈天华追问。
“经济危机这种事情,基本上就是十年一次。没有工业国能够逃脱这个命运。”陈克阐述着简单的经验归纳。
“就是说咱们中国也逃不掉了?”陈天华对理论很是认真。
“对。如果咱们也采用资本主义那套,咱们也逃不掉。”陈克从来不讳疾忌医。
“具体怎么做?”陈天华继续追问。
“与时俱进,摸着石头过河。”陈克答道。
陈克知道,在20世纪初到21世纪初的100年时光中,世界真的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最显著的变化就是世界越来越扁平化。在20世纪80年代,倒卖钢材的八道贩子都有。21世纪初,中国四道贩子五道贩子还能大行其道。到了21世纪的第二个十年,网络时代已经把三道贩子的生存空间压缩到极为可怜的程度。
网络上不少比较有水准的“键盘政治局”能够出现,除了因为大家真的能吃饱到有比较多的时间去考虑别的事情,更重要的原因是,很多信息几乎达到了国家领导人与普通网民几乎同时接到信息的程度。
陈克在工商的朋友说过,三鹿的事情一爆发,各地工商管理局自行开始召集人员集合,完成了连夜查封三鹿产品的全套准备。之所以各地工商局没有立刻行动,只是因为大家都在等工商总局的命令。没有命令就采取单方面行动不符合组织流程。
人民党的高效,仅仅是因为陈克能够完全无视所有的调研、分析、归纳、汇总、最后得出结果的这个正常的流程。完全依靠他穿越者的认知水平实施强力推动。而且同志们有充足的革命热情,有着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的行动力。所以人民党才能以完全不符合实事求是的速度发展起来。
但是在这个第二次工业革命尚且方兴未艾的时代,21世纪第二个十年的中国工业水平还是遥远的未来。陈克只能让自己来适应这个现实。陈克必须想方设法的建立起一个更成熟的组织。一个即便没有陈克,也能正常运作的组织。
政治局委员们自然不可能理解陈克的想法,陈天华提出了很具普遍代表性的问题,“更具体一些的执行步骤呢?”
“我们除了要不断开创之外,还得淘汰。而且是强制淘汰。”陈克说道。说完之后,看着同志们望向自己的饱含着对知识渴求的目光,陈克本想说些更概念性的想法就忍不住被打消了。摸着石头过河,说着容易,做起来那就无比艰难。
“近期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尽快完善国家大实验室体系。趁着暂时手里有钱去购买技术的时候,尽可能把各个门类缺乏的技术与实际经验补上……”陈克开始叙述起基本做法。
这其实是罗斯福新政中重要的一个环节,为了能够节省成本,罗斯福命令美国搞起了强制技术统一。所有生产企业每年都得缴纳一些钱给国家实验室,然后国家实验室委托各个学校以及技术开发机构进行开发。企业有权从这些技术开发部门分享技术。而且每过一段时间就要强行淘汰生产设备与技术。特别是后来在与苏联进行的太空竞争中,美国把这套体系给发挥到了极限。
新中国也有类似的体系,不过因为中国技术与世界一流水平相比落后太多,结果这套体系很长一段时间主要是消化从外国引进的技术和参数。加上这种建设投资大见效慢,与直接引进技术相比显得没有效率。所以这套体系一直没有起到太大作用。
然而在陈克的时代,中国与世界还没有那么大的技术代差。加上这些年的积累,人民党恰恰需要这样的一个体制来强化中国科技与技术的发展。
“这就是未来两年工业部门的核心工作,把我们自己的科技体系建立起来。”陈克最后还是下达了命令。
“那这个计划叫什么名字呢?”游缑问。
“就叫做科技树计划吧。”陈克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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