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时年走在云老爷子身侧,伸手替他掀开堂屋厚重的门帘子:
“云爷爷,你也别太担心,王姨这病要是县里看不好,咱就去省城。我父亲后娶的阿姨在省城医院上班,咱有熟人,去了省城也没麻搭。”
云老爷子脚步顿了一下,脸上的表情有些尴尬,又似乎带着某种突如其来的无措。
他连顾时年那句‘父亲后娶的阿姨’都没心思思量了,连连摆着手拒绝道:
“顾小同志,可不能再给你添麻烦哩。裳囡她妈这是疯病,是富贵病,咱村户人家,哪里得的起这种病,就是去了省城医院,咱也看不起病。”
两人在说话的时候已经进了里屋,老太太把云老爷子的话听了个正着,也在一旁开口道:
“顾小同志,咱们清河县医院就挺好的,咱家也有熟人在医院,裳囡她妈这病看得好咱就看,看不好,咱也不用去省城花那冤枉钱。”
云裳在一旁瞬间悟了。
难怪老云家急着要把王寡妇送到医院去,感情是医院里有熟人,好动手脚啊。
王寡妇已经彻底疯了,造成她发疯的原因是什么,以现在的医疗水平来说,是很难查明的。医生最终也只能询问王寡妇最近几天的经历,把她发疯的原因归结为受了刺激。
有了医院的证明,许大兰气疯小姑子一事,就成了既定的事实。
寡妇也就能顺理成章的成了老王家的责任。
这口黑锅,老王家是背也得背,不背也得背。
想清楚这些,云裳哪能让老云家计划得逞,当即瘪着嘴,双手揉着眼睛就开始哭了:
“爷,奶,我不想当没爹没娘的野孩子……我要带我妈看病,去省城看病,我妈有钱看病,让姥姥家赔钱给我妈看病……”
云裳一句‘没爹没娘的野孩子’,让云家老两口沉默了下来。
再听她哭着说要带王寡妇去省城看病,话语中透露出来的意思明显是不想跟王寡妇分开,一时间也有些怔愣了。
云老爷子皱紧了眉头,有些不解的问,“裳囡,你是不想住到爷爷奶奶家吗?你妈这得了疯病,连自个儿都照顾不好,以后咋养你?”
云裳抽噎了几下,掰着小手,给云老爷子回话道:
“我会烧饭,我给我妈烧饭。等我妈病好了,让我妈给我守房子,守我招赘的房子……我妈说没了房子,以后就没人来我家倒插门,我爸的门户就立不起来了。”
顾时年:“……”
顾时年震惊了。
他软萌可爱的傻白甜小妹妹,什么时候变成了芝麻馅儿汤圆?
各种瞎话张嘴就来,真是太会鬼扯了。
不过这会儿已经没有人在意顾时年在想什么了,云裳的话,一举击中了云家老两口的内心最深处。
云老爷子眼眶泛起了湿意。老太太的眼泪更是成串成串的往下掉:
“我大孙女儿还念着她爸哩!老头子啊,咱大川没白疼裳囡……”
“……哎,没白疼。”云老爷子颤抖着嘴唇,艰难的挤出几个字。
“我大孙女说的对,要是没了房子,以后我孙女拿啥招赘?那李红梅也不能给我裳囡盖套房……为了王桂花这么个不值钱的东西,让我裳囡没了房子,不值啊!”
老太太说完,一把搂过云裳就舍不得撒手了,云老爷子也慢慢放下旱烟,陷入了沉思之中。
云裳偷偷观察了一圈,眨了眨眼睛,转身扑进老太太怀里,半撒娇半试探的道:
“奶,我妈生病了,你和我爷搬来我家住吧。要不姥姥家再来人欺负我妈。我也打不过啊。”
“这……”
老太太跟云老爷子对视了一眼,又先后沉默了下来。
这套房子当初说好是给王寡妇盖的,也在村里过了明路,现在王寡妇前脚才生病,他们老两口后脚就搬过来,村里人难免要说闲话。
再说王寡妇这病到底是啥情况还不清楚,要是这病能看好,现在说这些也是白说,要是看不好了,那也要先商量她的去留问题,还有老王家那边也要扯皮一番……
老两口态度不明,云裳不由又向一旁的顾时年投去求助的目光,哪知顾时年给了她一个自己解决的眼神,便随即移开了视线。
云裳傻眼了,回头看看老爷子,再瞅瞅老太太,正想开口说点什么,去村里借牛车的云二川推门走了进来。
“爹,娘,牛车停在门口了,咱啥时候走?”
云老爷子磕了一下旱烟杆子,起身边往门外走,边开口问道,“介绍信也开好了?”
“开好了,”云二川亦步亦趋的跟在云老爷子身后,“村长叔怕时间不赶趟儿,给我也开了张介绍信。”
“嗯,开了就拿上,村长还说啥了?”
“也没说啥,就让我有事儿去找来旺哥。还让你和娘不用守在这儿等老王家的人。”
云老爷子点了点头,出去看了一眼牛车,发现打扫的还算干净,打发云二川去找了一把干净的麦秸秆,在牛车上细细铺了一层,又回头招呼云水莲把打包好的铺盖抱上牛车。
云水莲很快就抱着两床被褥出来了,先将被褥放在牛车最前面固定住,又回屋把洗漱用的脸盆,吃饭用的碗筷,喝水用的茶缸子,还有哄王寡妇用的石槽子都搬上了车。
云裳在一旁看得是目瞪口呆,觉得这个时代的人住院就跟搬家一样,每一样琐碎的东西都要自己准备好。
此时的云水莲忙得跟个陀螺似的,大冷的天儿,头上竟然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云裳不禁在心里感叹,她的这位姑姑,实在是一位勤快又实诚的好姑娘。
好姑娘云水莲把王寡妇哄上车,又手脚利索的检查了一遍带去医院的东西,确认没有错漏,这才扬声招呼云二川赶紧出发。
牛车上,云裳和顾时年靠着被褥坐在背风处,王寡妇抱着石槽子坐在中间,云水莲则抱着脸盆等小件物品坐在车子最后面。
云裳盯着道路两边厚重的雪层看了一会儿,很快就失去了兴趣,干脆歪着脑袋,仔细打量坐在对面的云水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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