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无忧生气了,后果很严重。她掏出胸前那团布,直接丢在了穆百里的脸上。这身上淡淡的梨花香,顷刻间溢开。
穆百里不躲也不闪,看着她愤然起身,而后掏出另一边的那团布,继续砸他身上。
胸前当下干瘪下去,穆百里突然笑了,笑得有些难以自抑。
赵无忧慌忙捂着自己的胸口,“笑什么?横竖比你的大。”
穆百里伸手扶额,憋着一口气实在没忍住,终归朗声大笑,“赵大人所言极是,是比本座大一点!赵大人什么都好,唯独胸小。”
那一刻,赵无忧恨不能把臭袜子塞进他嘴里。看他笑得这般猖狂,赵无忧整张脸都垮塌下来,“笑够了没有?有什么好笑的?你笑我没胸,跟我笑你没有家伙事,有什么区别?”
穆百里忍住笑,眼底有些亮光,就这么眸色温柔的望着她,“赵大人生气了?”
赵无忧背过身去,她虽然女扮男装,按理说胸越小越好,可如今她身着女装,而他也知道她是个女子,这般嘲笑,她自然受不住。谁家女子,愿意被人说胸小?而且还拿她跟他自己比,这不是磕碜人吗?
见状,穆百里起身,缓步走到她跟前,微微俯身去看她低垂的脸,“生气了?”
赵无忧不理他,这样恶劣的性质,简直是不可原谅。
“本座的意思是,赵大人——”他又笑了一下,“赵大人前途无量。”
她抬头,狠狠的剜了他一眼。
他凑过来,在她唇上轻啄了一下,“帮你换男儿装。”知道她的不自在,所以他必须适可而止,否则若是真的惹怒了赵无忧,这丫头反咬一口是绝不会留情的。
“哼!”她不说话,冷冰冰的在一旁坐下。
不多时,掌柜送了一套衣服进来。
赵无忧不吭声,拿了衣服便去了屏风后头。再出来时已是神清气爽,果然她不适合那些女儿家的装束。这般简单的着装,才是她喜欢的样子。
去掉了女儿家的娇柔,她还是那个病怏怏的白衣书生。
温润公子,翩翩如玉。
穆百里长身如玉,站在那里眸色微恙的望着她的改头换面。长长吐出一口气,世间竟还有这样的女子,不爱红装爱白衣,不爱娇柔爱朝堂。
他想着,在遇见赵无忧之前,他是断不敢去想这些的。
“看什么。”赵无忧卸去发髻,重新挽发。没有白玉冠,只是很简单的梨木发冠。可赵无忧这人有个极好的特点,不管是金银玉器还是破铜烂铁,到了她身上,便都能给你衬出儒雅天成的气质来。
穆百里一声叹,“怕是这辈子,再也看不到赵大人换上红妆的样子了。”
赵无忧笑得凉凉的,上下打量着穆百里,“下次换督主来试试!我窃以为,以督主的容貌,若是换上女儿装,想必能当咱教坊司的头牌!”
“赵大人客气!”穆百里抬步往外走,“走吧!”
赵无忧蹙眉,“素兮他们还没到。”
“你怕本座吃了你?”穆百里挑眉看她。
“我要等素兮回来。”赵无忧可不敢再跟着穆百里到处乱跑,外头在闹瘟疫,她这副身子骨再敢乱跑,纯粹是自己找死。还去杨柳村,只怕死得更快。
不去,就是不去。
“这是东厂的暗哨,陆国安不可能会把你的人,带到这儿来。”穆百里眸色微沉,“赵大人这么聪明,想必很清楚接下来本座要做什么。你若不愿走,本座不介意抱着你走。”
“穆百里,我是朝廷钦差,你敢!”赵无忧切齿。
穆百里有什么不敢?二话不说,他迈步上前,已经将她打横抱起。
“穆百里,你这个无赖!”赵无忧愤然。
穆百里望着她,笑得有些阴翳,“自己走,还是本座抱着你走,选择吧!”
“我自己走!”赵无忧深吸一口气。
跟着穆百里,赵无忧默不作声,许是恼怒,又或者自己存了心思。她已经从最初的愤怒,逐渐变成了冷漠,她的情绪是很容易平复的,而且——特别喜欢反复。
坐在马车里,赵无忧挑开车窗帘子,一直望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有奔跑的官军,也有挣扎的百姓。哭声哀嚎声,时不时的响起。
赵无忧突然想起了那一年的洪灾,大水滔天里,只逃出他们兄妹二人。无依无靠,只能被送进福利院。陌生的世界陌生的脸,真让人害怕。
“在想什么?”穆百里问。
赵无忧面无表情,“你试过被淹死的感觉吗?”
穆百里一愣。
她回眸看他,“大水淹过了膝盖,然后没过了肩膀。爹娘把你托在肩膀上,就为了把最后的生机留给你。不顾自己的生死,只为了能给你一口新鲜的空气,让你活下去。”
他蹙眉望着她,话语间极尽低沉,透着意味不明的黯然与悲凉,“于是,你活了。从此以后,你再也没有爹娘,变成了孤零零的孤儿,受尽白眼,尝尽奚落。”
马车内,一片死寂。
谁都没有再说话,赵无忧敛眸将视线再次投射到外头,没有再吭声。
穆百里突然觉得很奇怪,大水?
爹娘?
赵嵩夫妇不是还活着吗?
赵无忧这个说法,还真是让人莫名其妙。
这杨柳村距离平临城不远,在那泗北山的山脚下,依山傍水。这里原本是个极为静谧的小山村,处于泗北河的上游。
可是现在呢?
几乎可以用荼毒来形容,瘟疫的爆发,荼毒了整个村庄,让村民恐慌奔逃,以至于带着瘟疫的病菌四处传播,变成了现在的一发不可收拾。
到了夜幕时分,他们才到了泗北山附近,只不过这一带全部是官军驻扎,想进去并不那么容易。穆百里带着赵无忧来此,想必是不愿惊动任何人,所以他不会轻易出示身份。
站在山岗上,赵无忧与他并肩而立,底下都是营帐,还有一些临时搭建的简易窝棚,里头住着的都是那些被隔离的人。说是隔离,其实就是在等死的。
另一边,不断有浓烟滚滚腾起,那些都是在不断焚烧的尸体。
尸体从城中运出来,而后送到这里集体销毁。
即便隔得那么远,这凄厉的哭喊声还是隐约可闻。
“对于死亡,其实没什么好怕的,真正让人害怕的,是死亡之前的恐惧与等待。”赵无忧若有所思,“朝廷的不作为,让百姓陷入恐慌,也会让朝廷失去了民心。当百姓对朝廷不再有希冀,这个朝廷也就到了末路。”
“赵大人的言论似乎有些奇怪。”穆百里道。
赵无忧苦笑,“我知道,你们都信奉所谓的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更信奉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帝,是这大邺的天。可我所明白的,却是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身居庙堂,于太平盛世搜刮民脂民膏,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可是现在这种情况,会造成另一种局面,那就是官逼民反。遥想当年,所谓的大秦亡,陈胜王,不就是一样的道理吗?”
穆百里不得不承认,赵无忧在朝政见解上,胜过那些昏聩的老臣。赵家没有好名声,赵家在百姓眼里是奸臣一党,可赵无忧的心里却是亮堂得跟明镜儿似的。
这有点出乎穆百里的意外,奸佞的爹,竟然养出能感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儿子。
“赵大人以为,当如何?”穆百里问。
“可惜我不会看病,否则我倒可以试一试。”赵无忧道,“瘟疫在凶猛,那也是一种病。有病就该吃药,就该治疗。大夫若是能研制出解除瘟疫的方子,就不必闹得这般人心惶惶。”
“都到了这个时候,哪个大夫敢给他们看病?”穆百里问。
赵无忧笑得凉凉的,“我不是随行带了一个吗?”
穆百里微怔,“赵大人还真是深谋远虑啊!”
“岂不闻,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赵无忧转身就走。
突然间,底下出现了动乱,好似有人冲入了窝棚,然后跟官军打成一片。赵无忧骤然顿住脚步,不敢置信的望着底下动乱的局面。
“这是怎么回事?”赵无忧愕然。
穆百里似乎早就料到了会有这样的局面,一直站在原地,唇角一直带着意味深长的笑。黑暗里,那双闪烁着微光的瞳仁,有种如狼般的蚀骨凛冽。
长长吐出一口气,赵无忧下意识的绷紧了身子。
底下的厮打似乎很激烈,而且这些官军显然没想到会发生这事儿,一时间没办法快速调兵驰援。这些人,权且成为暴民。
暴民冲入了窝棚,似乎带走了什么人,而后扬长而去。
等到官军赶到,早已没了暴民的踪迹。
赵无忧与穆百里站在山岗上,看着那群暴民快速上了马车,消失在夜幕里。眸子微微眯起,赵无忧转头望着穆百里,“他们是谁?”
“你是想问,闯入者是谁?还是被带走的人,是谁?”穆百里问。
赵无忧道,“两者皆是。”
穆百里长长吐出一口气,“没看见吗?就是一群刁民罢了!”
“被劫走的呢?”赵无忧追问。
穆百里迈开步子,缓缓离开。
赵无忧在后头跟着,敛眸等着穆百里的答案。
及至马车跟前,穆百里顿住脚步,“这些人都是杨柳村的村民,早前在知府门前暴动,被知府镇压过。如今又卷土重来了!为首那人,叫卓雷,曾是知府衙门的教头。”
眉睫微扬,赵无忧一愣,“他为何要暴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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