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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王者(1 / 1)

这日下值,赵大人辞别玄光帝回到鬼宅。旁人只见他孤身一人,却不知本该住在宫中的玄光帝几乎每日都会隐去身形随他归家,二人正用意念互相交流。

“我最近又没做错事,为什么要受罚”有姝语气极为委屈。

“还没做错事大臣上折子催我立后选妃,你怎不站出来反对”

“那你说我用什么理由反对”

“你就说皇上是你一个人的,只有你能吃,别人不可以。若是他们反对,你就画几枚阴鬼符,叫他们好好享受享受。”玄光帝嬉笑道。

难怪主人心眼越来越多,也越来越腹黑,都是大王教坏的。候在门边的老祖听不下去了,连忙上前迎接。

有姝被人打断,也不好再争执下去,涨红着脸低语,“反正你说的惩罚我不同意一条龙就已经那么粗,两条龙会死人的。”

“不会,我手上有灵药”大王没羞没臊的声音渐渐消失在走廊尽头,老祖这才抹了把额角的冷汗,表示自己完全听不懂。

会分身术的人真是了不得啊

大约半个时辰后,房门开了,有姝一瘸一拐地走出来,玄光帝满脸餍足地搀扶。二人在偏厅落座,看见餐桌上的大鱼大肉,异口同声道,“把这些菜撤了,换两碗蔬菜粥。”

老祖嘴角微微一抽,领命而去,刚跨过门槛,就见一只小鬼匆匆跑来,说赵有才求见。

如今已是玄光十年,经过十年的改革,大庸已渐渐恢复往日的繁荣,而曾经被罢免官职的人也都拥有重新开始的机会。赵有才经过几年苦读,终于通过了吏部单独召开的小考,成为负责整理文书的胥吏,虽然处于权利的最底层,但好歹摆脱了三餐不继,无以为家的惨状。

也不知是不是另有所图,他开始慢慢接近有姝,即便每次都被老祖等鬼怪吓得屁滚尿流,却还是隔几天就上门一次,送些山珍或土仪。礼物都不值钱,但胜在好吃,有姝顺势接下,倒想看看他背地里谋划什么。

这次他送来一只卤猪头,隔了老远就能闻到那股浓郁的肉香味儿。有姝的口水哗啦啦下来了,伸长脖子不住眺望。玄光帝隐去身形,暗暗压了压他半抬的臀部,笑道,“乖,这东西你现在吃不得。”

有姝龇牙咧嘴,露出痛色,“你不是说抹了灵药马上就好”

“我说的马上是明天早上

。”见他愁眉苦脸,表情灰败,玄光帝安慰道,“我帮你把猪头冻起来,明晚亲自热好,再切成片喂进你嘴里,这总成了吧”

说话间,赵有才已经入了偏厅,见有姝正在用膳,桌上却摆着两碗粥,不免问道,“堂弟,你有客人”

“没,这两碗都是我的。”有姝盯着他手里的卤猪头。

赵有才心领神会,忙把猪头递过去,说一餐吃不完,让他放在冰窖里慢慢割着吃。老祖点头答应,正待把猪头拿去冰冻,却见大王露出沉怒的表情,阻拦道,“慢着,这猪头有问题。本王马上就到,你们等会儿。”

有姝知道主子视物不仅仅靠双眼,还靠神识,普通人难以察觉的异状,他一扫便知。他说这猪头有问题,那么问题就大了。有姝照常与赵有才叙话,老祖拎着猪头慢吞吞地走,而玄光帝已消失在偏厅,命欧泰即刻与他汇合。

欧泰好端端地吃着饭,就见令牌连闪白光,放下碗后把它一按,人已经出现在某个偏僻小巷里,主子正穿着一套常服,站在巷口冲他招手。二人装作微服私访的模样敲响赵府大门,被一只老鬼毕恭毕敬引入偏厅。

当是时,赵有才正起身告辞,却见皇上与刑部尚书先后行来,立马诚惶诚恐地迎出去,这一下,便是鬼仆们连番驱赶他也不肯走了。有姝同样迎出去,连连挥手让下仆加菜。

“正好堂兄带了一只卤猪头,放在屉笼里蒸一蒸就摆上来当主菜吧。”

他刚提出这个建议,赵有才的脸色就变了,颤声道,“卤猪头口味重,观之不雅,怎好让皇上享用不如让大厨做几道更精致的菜肴吧”

玄光帝摆手,“无妨。朕本就是白龙鱼服,体验民生,卤猪头这道菜正好。”欧泰也连声附和。

好不容易得到面见圣颜的机会,赵有才却心不在焉,汗流浃背,几次想开口告辞,都被欧泰巧妙地挡回去。等到老祖与众鬼仆端着菜肴上来,他才长舒口气,卤猪头还是原模原样,并未被动过。

然而他放心的太早了。欧泰竟拿起托盘里的匕首慢慢把猪头切开,说自己最喜欢吃脑髓,先挖一点尝尝鲜,却发现脑髓与颅骨早被剔除干净,换成几根金条摆放在里面。

“这是怎么回事”欧泰尚来不及反应,玄光帝已沉声诘问。

赵有才噗通一声跪下,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原来他早已被有姝的政敌收买,在猪头里塞了六根金条,换算成白银足有六百两。待到明日,自然有人会在朝中弹劾有姝收受贿赂,而按照律法,贪污六十两就得斩首,这是玄光帝自己定的底线,不可能反口。

明线、暗线都已掩埋妥当,甚至连证据都已经备好,赵有才只需坐几年牢,出来就能得到一个从四品的官职和十万两报酬。反观百口莫辩的有姝,唯有凌迟处死。

由此可见,为了整垮有姝,他们花费了多少时间与精力。然而他们万万没料到玄光帝会来的那般凑巧,竟恰恰与赵有才撞了个正着。他久居高位,气势惊人,赵有才怎么抵挡得住,几乎不用审问就竹筒倒豆子一般全说了。

玄光帝沉默良久,仿佛风雨欲来,当赵有才以为他会雷霆震怒之时,他却一把将有姝抱坐在腿上,捏着对方鼻尖笑道,“听见了吗你差点就成了猪头,被人一锅烩了”

有姝满脸懊恼,不住叹息。

二人姿态亲密,令赵有才心下大骇。早知道堂弟与皇上是这种关系,他作甚要听那些人的话只需把堂弟伺候好,还不要什么有什么但后悔已经迟了,他被欧泰押着写了供词,按了手印,即刻入天牢受审。

一个猪头竟闹出一桩陷害忠良的惊天大案,牵连者达到二十八人,且大多是一二品大员,甚至还有几个超品国公,均在认罪之后被判凌迟,株连九族

玄光帝手段虽有些果决狠戾,却也算宽严有度,若是能留下一线生机,总不会斩尽杀绝。他甚少做出株连九族的判决,这次竟一连诛灭二十八族,算是前所未有。朝臣们也终于认清:赵大人在皇上心中,约莫是逆鳞一般的存在,日后还是远着他一点,免得被误伤。

二十八族尽灭的消息传入遂昌时已过去一个多月,令百姓惊骇不已。某间茶馆里,茶客们正在谈论此事,连台上咿咿呀呀的小曲儿也不耐烦听了。

“不都说皇上十分仁慈吗怎会一连杀了那么多人被陷害的这位莫非是皇亲国戚,竟让皇上震怒到如此地步。”

“你听谁说的皇上只杀了主犯,所谓的株连九族不过是把其亲族贬为庶人,卖入教坊司罢了。”

“那也够惨了好好的钟鸣鼎食之家,却在一夕之间分崩离析;曾经高高在上的贵族,如今沦为最卑微的奴隶甚至官妓,想想就令人唏嘘。大家都是人,难道皇亲国戚就尤为不同些吗”某个儒生摇头感叹。

一名行商冷笑道,“你知道他们害的是谁吗若是知道了再来怜惜不迟。”

“他们害的是谁”这种惊天大案一般都被上头压着消息,民众能知道的内情很少。

行商是京城人士,消息比较灵通,低声道,“被陷害那人并非什么皇亲国戚,真要论起来,算是半个遂昌人吧。”

“莫非,莫非是小赵县令”不知谁颤声问道。

“猜对了,正是你们的小赵县令。因他一力主张废除占田制,实行均田制,故而损害了绝大多数权贵的利益,这才招来这次横祸。”行商露出愤懑之色,盖因小赵县令不仅仅考虑到了广大农民的利益,还提高了商人的地位,令商人之后也能参加科举,进入仕途,可说是百年难遇的贤臣。若是他被害死了,谁来替百姓请命靠那些尸位素餐的权贵,闭耳塞听的狗官

方才还心存怜悯的人,现在只剩下怒火狂炽,拍桌骂道,“娘的,竟敢害到小赵县令头上幸亏皇上明察秋毫,没让好人蒙冤”

“杀得好即便把九族全杀光,也没有一个冤枉的”

“竟害到咱们小赵县令头上去了若是他有什么不测,咱们再闯一次天牢也使得”这人显然是曾经破城撞牢,试图救出小赵县令的灾民之一。与他同桌的全是当年那拨人,现在已组了镖局,在各州府间行走,自然知道遂昌与其他县城比起来有多么不同。

因继任的知府深觉小赵县令治下手段不凡,竟丝毫不敢改动他曾颁布的政令,待他半年内连升五级,成为户部侍郎,紧接着入了内阁,便越发将他赠送的小册子奉为圭臬,照办不误。是故,遂昌的桥比别的地方的桥宏伟些;路比别的地方的路平坦些;堤坝比别的地方的堤坝牢固些,洪水每年肆虐,竟无一次冲破桎梏。

但这些都没什么,更重要的是遂昌人的精神面貌。他们比任何人都明白生命的可贵,也比任何人都知道风雨同舟、守望相助的重要。无论贫贱,只要在外地相遇,大家都是朋友,也都重情重义、知恩图报。

他们很团结,却并不会排外,当然,如果外来者对小赵县令有所非议则要另当别论。现在,有人竟存心置小赵县令于死地,教他们如何忍得,莫不聚在一起痛斥凶手,然后相约去县衙写万民请愿书,要求皇上严惩不贷。

看见闹哄哄的茶楼走了个一干二净,连掌柜和店小二也都开始收拾桌椅,锁好柜台,准备去请命,坐在角落的两人才抬起头,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

即便戴了一层,有姝的脸颊依旧透出红晕,赧然道,“承蒙遂昌老乡们厚爱

。”

“因为你值得他们爱戴。走吧,去县衙看看,听说这一届的知县有几分能力。丽水知府曾在奏疏里几次推介,说他极具赵公当年断案如神之风范。”玄光帝并未乔装改扮,他这张脸在遂昌这等偏远之地,应该没几个人认识。

有姝也曾几次听遂昌老乡提过此人,说是上任两年,无一桩冤假错案,心里难免存了好感,于是点头。二人走到县衙时,今年才二十出头的县太爷已三言两语把大家打发走,本还笑眯眯的脸,转过身却露出厌恶的表情,低不可闻地道,“又是小赵县令莫非我方德胜永远都要被他压一头他离开遂昌已是多少年前的事,竟还记得,死不死,又与你们这些升斗小民有何干系”

“大人,您小声点,让旁人听见可就不得了了”师爷连忙去扯他袖子,并不时看看四周,生怕被人听见。要知道,遂昌县衙里的胥吏全都是小赵县令的拥趸。虽然过了十年,换了几拨,但只要是遂昌县人,就改不了骨子里对小赵县令的狂热。

“知道了。”县太爷神色越发反感。

有姝精神力不能外放,只看见两个背影,玄光帝却把二人之间的对话以及神态动作看了个明明白白,摇头道,“胸襟狭隘,难当大任,与你比起来还差了十万八千里。”

“他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对你颇为不屑。”

“我不是金银财宝,不能保证所有人都喜欢。”

“所以我说他心胸狭隘,难以与你相提并论。”玄光帝把人拉进怀里,轻轻吻了吻发顶。

有姝正欲说话,就见许多乡民拽着五花大绑的一男一女走过来,用力敲响登闻鼓。但凭他们断断续续的叱骂已能猜到,这是一桩妻子联合奸夫毒杀亲夫亲子案。父子二人均已死亡,尸体也被亲族抬到县城,摆放在县衙外博取路人同情。

因影响恶劣,县太爷立刻升堂审案,为了彰显自己断案如神,也不再驱赶前来写请愿书的乡民。有姝与主子挤到最前面,就见仵作已掀开白布查验尸体,并且在纸上不停记录可疑之处。

尸体的确是中毒死亡,眼耳口鼻均有不同程度的出血,被死者族亲抓住的两名凶手跪伏堂下,瑟瑟发抖。有姝仔细一看,发现二人在恐惧之余竟露出悲痛之色,显然有悖常理。

杀夫杀子,双宿双飞不正是他们所求现在却又悲痛什么有姝上前半步,再要查验,却见那县太爷竟直勾勾地朝站在一旁的死者亡魂看去。

死者曾是猎户,被老虎咬断一条腿,成了废人,死后没法把拐杖也一并带走,只能让年仅六岁的儿子的亡魂支撑自己。他本还在咒骂妻子与奸夫,见县太爷朝自己看来,不禁愣了愣。

“有什么冤情,说吧”县太爷盯着他,扬声道。

但这句话显然造成了误会,妻子与奸夫也拼命喊起冤来,说自己定然不会那样狠心,把父子二人一并杀掉。但的店家却记得她,连忙站出来作证,又有乡邻控诉她虐待丈夫的种种恶行。与此同时,死者亡魂也意识到县太爷能看见鬼,立刻把自己和儿子如何被毒死的经过说了。

“原来他也有阴阳眼,难怪审理案件一审一个准。”玄光帝了然。

有姝看看尸体,又看看嫌犯,摇头道,“亡魂曾经是人,所以也会撒谎。你看看他儿子的长相究竟随了谁且他把全身重量放置在儿子肩头,丝毫不管他能不能承受,儿子无故被毒死也未有一句安慰,更连正眼也不看,这是一个父亲的作为吗再者,他脸上有死了的解脱和痛快,却并无遗憾、留恋,这可不是受害者该有的反应。”

“你不说,我竟未曾注意。他儿子的确与他不像,反倒与奸夫有五六分相似

。”玄光帝眉头紧锁,若有所思。

“这就对了。谋杀亲夫倒也罢了,为何连奸夫与自己所生的儿子也一并杀掉这明显不合常理。”

“但他们为何不敢说出内情”

“你不知道吗大庸律令有言:与人通奸者杖五十,游街示众十日;通奸生子者徙三年。女子处以徙刑,大多不与男子关押在一起,而是由官媒代为看管。官媒为了牟利,往往会把她们当成妓女一般使唤,有些人等不到刑期结束就自杀了,而绝大多数从此沦落风尘,生不如死。故此,她便是悲痛欲绝,恐也不会主动承认。”有姝能把大庸律令倒背如流,自然也理解女子的苦衷。

这桩案子极有可能是丈夫先毒死儿子,然后自杀,以栽赃陷害妻子和奸夫。反正他是个废人,儿子也不是亲生,等于下半辈子没了指望,不如拉几个垫背的。

然而方县令却已信了他的说辞,命人把奸夫淫妇拖出去打,打到认罪为止。他的审案方法向来如此,从鬼魂那里搜集到证据之后就把凶手抓来一顿毒打,完了写认罪书,结案。凶手会百般狡辩,受害者总不至于包庇仇人吧

眼看一桩冤假错案就要发生,有姝连忙站出来阻止,方县令正要斥责他扰乱公堂,就见他拿出一块令牌晃了晃。

钦差大臣的巡查令,谁人不识方县令立刻宣布退堂,把人带到后院招待。有姝把自己的疑惑对他一一说明,让他循着这条线索去查,说话间,外面又传来一阵喧闹,却是一个小偷在僻静处抢了一位老翁的钱袋,被一名见义勇为的后生追上,一路扭打到官府。但两人身形相似、身高一致,连穿的衣服都是一个颜色一种款式,那老翁眼睛已经坏了,认不出罪犯,叫他作证时竟说不出个好歹来。当时也没有路人在场,亦无从考证。

二人都辩解自己才是好人,对方才是小偷,令捕快大感头疼,只得去请示县太爷。

没有死人也就没有冤魂述说真凶,方县令彻底懵了,又见两位钦差坐在一旁等待,越发心急如焚。他很想展示自己“断案如神”的能力,脑子却一团乱,只得偷眼朝师爷看去。

师爷摆手,表示自己也无能为力。二者之间总有一个好人,不能把他们都拉出去毒打一顿吧再说了,就算被打死,哪个又愿意承认自己是小偷

有姝想也不想地道,“小偷急着逃脱,理当竭尽全力,却还是被那位义士追上,可见脚程远远不如对方。把他们带出去赛跑,谁先跑到城门口谁就是好人。”

钦差大人不过三言两语就解决了一桩悬案,令方县令惊讶不已、自愧弗如,对他之前提出的疑点也就信了七八分,连忙遣人去查。有姝也不多留,待那女子承认儿子是奸夫的便离开了。

他们走了许久,才有一名年过五旬的门子徐徐开口,“方县令,看见了吧这才是咱们遂昌人的头顶青天,心中日月呢”所以你那些小手段就不要总是拿出来与小赵县令攀比了,恁得叫人反感。

“你,你怎知道赵县令可不是长成那样”县衙里挂着一幅画像,方县令自然认得对方。

“老夫认不出面具,还能认不出小赵县令的声音当年老夫得了疫病快死时,正是小赵县令坐在旁边,喊了老夫整整一夜,把老夫从鬼门关喊了回来。他身旁那人龙行虎步,视瞻不凡,恐也不为人下。”门子边说边摇头晃脑地走出去,怀里偷偷抱着小赵县令用过的茶杯。

恐不为人下方县令怔愣许久才诚惶诚恐地磕头,口称万岁。他终于想起来了,他当年中探花时曾在琼林宴远远见过皇上一面,难怪方才觉得眼熟。若非小赵县令提点,他今天定会冤杀二人,以至于丢了性命。要知道,误判人命的官员也是要以命抵罪的。

原来真正的小赵县令竟是这样,难怪皇上常常赞他乃大庸脊梁。方县令稽首喟叹,从此再也不敢与之相提并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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