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国神游(75)
“娘娘!”佟氏喝止了皇后,“娘娘说的什么话?”她跪下,朝皇上的方向磕头,“皇上,突缝大事,几位皇阿哥此时高热不退,娘娘又急又怒,慈母心怀,这才进退失据。臣妾听闻,自娘娘被指进府里,小心恭谨,并无错处……”
她将‘慈母’和‘被指进府’这几个字咬的格外重,前者是说给皇后听的,叫她别忘了,她那三个孩子还在京城呢。以后还得在皇家过活。没了额娘,又没了皇父的照佛,孩子的日子怎么过。而后者是说给皇上听的,告诉皇上对皇后的处罚别太过分,别忘了她是老圣人当年指给您的侧福晋。不看一面还得看另一面。
可这话出来了,才发现乾隆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一时间,倒是不好猜测他要做什么。
令妃心里一突,她倒是宁肯叫皇上废了皇后,然后留着她。可千万不能脾气上来了,骂出太难听的话。皇上当然是不会杀了皇后,可以皇后的性子,真要是骂的难听了,气极了真能一头给撞死了。
撞死了……你她可就还是皇后,死在了皇后的位子上,她的孩子就还是嫡出。
不行!这个绝对不行!
于是令妃赶紧道:“皇上,一日夫妻尚且百日恩呢。就算是娘娘犯了再大的错,也请您饶她一命……”
佟氏心里一突,愕然的看向令妃,皇上之前并没有说过要怎么处罚皇后。怎么到了她的嘴里就成了叫皇上饶了皇后一命了?这人心何等的可怕恶毒。皇后正在气头上呢,这会子心神尽失,她这话会误导了皇后的。
果然,皇后笑的越发的凄凉,在她看来,还是令妃更了解皇上。令妃的解读里,皇上要杀了她,那皇上的心里就是真的已经动了杀念了。只要一想到这个可能,皇后就只觉得心口疼的喘不过气来。不就是一死吗?死很容易!她也不想活了!
不用你杀,我自己去死!
皇后蹭的一下起来,抓起了小几上一把剪刀。这剪刀是插花修剪花枝用的。此刻就摆在梅瓶的边上。
“不可!”佟氏一把扑过去,可剪刀还是被皇后一把抓在了手里。
令妃怎么也没想到,皇后这般的烈性,不等她把话说完,这就真要寻死。
佟氏已经扑到了跟前,见皇后拿着剪刀放在脖子上,忙道:“您想想孩子!您想想孩子……百姓有句俗话,叫宁肯跟着讨饭的娘,不能跟着当官的爹。为啥呢?因为孩子是娘身上掉下的肉,有娘的孩子有人疼。人啊,别管什么时候,不能走绝路!您在,几个孩子就有娘。您要不在,他们就没人疼了。娘娘!”
令妃忙不跌的看着皇后,不住的点头。她紧张的这会子话都说不出来了。心里也多了几分害怕,她怕逼死了皇后,这个罪名给摁在她的身上。
钮钴禄太后却一声冷哼:“这是用死在吓唬谁?堂堂的一国之母,一哭二闹三上吊,这就是你的作为?这与那市井泼妇有何不同?当时,本宫就不同意册封你为皇后,你身上有哪一点堪配为后?是你自己口口声声不生嫡子,可结果呢?坐上后位你就汲汲营营!皇上那么些个皇子,哪个不是你的儿子?你非得生个嫡子出来,为的什么?你打从一开始,谋算的就是储位。你就是那个窃国之贼!”
皇后握紧了剪刀,是!这事上她好似是理亏!可她是他的妻子,她跟他有夫妻之实,她生他的孩子,养他的孩子,哪里还错了?
她这么想着,就看向皇上,“这三个孩子的出生,你可有一丝欢喜……”
乾隆转过身,缓缓的坐在椅子上,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像是在思量着什么,而眼前的一切,都好似一场戏。他游离于戏外,冷眼旁观。
钮钴禄太后怎么会不了解自己的儿子,他这会子想的是怎么善后才体面,哪里会管如今怎么争执。之前自己说话他没拦,于是,她知道她可以说话,“一国的皇后,不仅仅是皇帝的妻子。你至今都没有弄明白一件事,那就是你先是皇后,才是弘历的妻子。你的所有的一切,都得是先想到大清国。朝廷需要稳的时候,你却只想着怎么生孩子……一个出身便特殊的孩子,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康熙朝的教训就在那里摆着,可笑你出身满洲后族,竟是连这样的道理都不懂?”
皇后握着剪刀的手气的打颤,强词夺理!强词夺理!
佟氏看的心惊胆颤,她看见皇后的脖子已经被剪刀戳伤了,可皇后对此似乎是毫无所觉。她急忙起身,“娘娘,皇太后就要折返回来了。娘娘,皇阿哥们成了这般,皇太后一定会以最快的速度回来的。还有老圣人,老圣人疼爱皇孙,知道了哪有不陪着皇太后一起折返的道理……”言下之意便是,你别急。不要急于寻死觅活的。事情还有转机,一切可能还有转机。
皇后双眼迷茫的看着佟氏:“皇太后?”
“对!皇太后马上就会折返回来,也许明天,也许后天……很快很快!”
这话却生生叫乾隆一个激灵:是了!皇额娘会折返的,皇阿玛八成会跟着一起回来。回来之后,他们会怎么想怎么做这都是未知的。因此,这事非得速战速决不可!
他缓缓的起身,朝皇后走了几步,“皇后自册立以来,虽无失德之处,然而奉太后南巡时,竟不尽孝道,不尊礼法,举动乖张,类似疯迷……不配为后。今废黜其皇后之位。然念其生育有功,存皇贵妃之位……钦此!”
佟氏替皇后缓缓的松了一口气,叫她看来,从皇后到皇贵妃,只差半格。她依旧是宫中第一人。又是给皇上背了黑锅的,只要皇上还要点脸,那在别的地方就得有优容。以后谁要是敢欺负到她身上,皇上只怕都不能答应。
这已经是不好的结果中最好的一种了。
而那边,只要废了皇后,那么对太后和令妃来说,怎么处置都没差别。因而,两人都没有说话。
皇后却不住的摇头,眼泪又下来了。不用死,还能见到孩子,确实……不算最坏!可,叫自己继续做这个男人的女人,不!她恶心。
她一手扬起剪刀,一手拽下了一缕头发,手起剪刀落,一缕青丝瞬间落地,她盯着皇上:“你我夫妻之情今日断矣!”
佟氏一屁股坐在地上,她是想不明白这种女人的。以为她看透了男女的事,其实她还迷瞪着呢。你管他怎么样,只要他能保证你,保证你的孩子都好好的,你在这些事情上妥协一二又能如何?
蠢!蠢不可及!
愚!愚不可耐!
可有那么一瞬间,她竟然特别羡慕这种愚蠢的人。至少在蝇营狗苟的背后,总还有一点东西是真的,是不想被沾染的。
这东西,皇后有,而她没有!
乾隆低头看了看那一缕头发,再深深的看了乌拉那拉一眼,然后冷着声音喊吴书来,“叫人拟旨,昭告天下!立刻!马上去办!”
吴书来对着皇后磕了三个头,不知道怎么的鼻子就酸了,他掩饰着,头低的低低的退了出去。
紧跟着,上上下下炸开了锅:皇上废后了!
这是大清朝自立国以来,废黜的第二位皇后。
第一位是顺治皇帝的第一任皇后博尔济吉特氏。那时候废后,是有一定的历史背景的。当年,满蒙联姻那是大清在关外便定下的规矩,满人皇室是在与蒙古结盟。可大清入关,入主中原,蒙古便不再是盟友,而只能是臣下。由合作到从属关系的变化,从废后中能看出顺治皇帝的心中对蒙古的定位。
在这样的国家大事的前提下,废黜皇后那也是大费周章的事。
何况是如今!皇后到底是犯了什么大错了?
没有!在圣旨上也说了,自册立皇后以来,无失德之处。
既然无失德之处,这样的皇后还不成吗?为什么要废了她?
因为她不尽孝道?不尊礼法?举动乖张,类似疯迷?
可怎么样才叫尽孝?皇后又不是脑子有毛病,大面上的事肯定差不了的。又不要她去伺候太后吃喝拉撒,她有什么理由要做出不孝的事?
不尊礼法?更是无稽之谈!哪怕拿出一件具体的事来说皇后不尊礼法呢。当然了,如果说是皇后冲撞了皇上,那这也确实是叫不尊礼法。
可不管是不尽孝道还是不尊礼法,这不都是由太后和皇上说的吗?你们说是就是,说不是就不是。
但像是举动乖张,类似疯迷这样的罪名,不过是为这次皇后‘选民间美女固宠’这个行为找出的借口。皇上是在说:皇后好像不正常了,所以她的行为才那么有悖伦常。
说到底,皇上还是把这一口黑锅给牢牢的扣在了皇后身上。
弘昼是带着吴扎库氏南巡的,两人是住在城里为皇家提供的别院里的。本来皇后宴请吴扎库氏该陪同的,但是弘昼不叫他家福晋出掺和,“你打发人告病,只说身上不舒坦,水土不服,不要去掺和!”
为什么?
弘昼每日里弄些人在外面喝的跟醉猫似得,就是不往皇上跟前去,“总觉得心里不安稳。怕是要出事!”
什么事?
“四哥这么浪,皇阿玛竟然没有管。”弘昼心里的不安特别重,“皇阿玛要是想管,怎么可能管不了。”
于是两口子真就不往前凑了。结果两人晚上偷摸的出去逛去,弘昼还带着福晋一块儿茶楼听说书喝茶。今儿这书是新段子,弘昼也没在意,还指了点心给福晋介绍。福晋却不卖面子,还不如书院里那个叫萧娘的姑娘做的好吃呢,“咱家老四吃人家的点心吃的好,还想着娶人家回家来。你说这混小子怎么想的……”
两口子正说着呢,听着这说书的说的是皇上南巡的事。
弘昼就道:“都是编的!”他乐呵呵的,“不知道皇家的事,偏编出来的人人还都爱听。你也听听当个乐子。”
可今儿这个,一点都不可乐。
故事讲的是某一朝,有一位帝王南巡。皇上好美色,宫里的近伺太监便在城中遍寻,结果看了不知道多少,都不及宫中佳丽。终于一个偶然的机会,碰见了一个女子,这女子叫如烟。接着便说,这如烟如何的孤苦无依,最后又如何的嫁□□为妻,这夫妻二人热孝成亲,如何的恪守礼节。又说这如烟贤惠,支持丈夫读书,怎么的辛苦操持家务,不曾有丝毫轻浮之举。说这个□□如何有报效朝廷之心,抛下新婚妻子在书院里刻苦求学,学业优异等等。谁知道好好的鸳鸯遭棒打,那如烟被带走,如何的失了清白,又如何的隐忍,只为了能见丈夫一面做个交代。然后又怎么在皇后的宴会上一跃而下,投湖而死。
直说的满堂皆静,无人敢喘大气。
这里面用了春秋笔法,但是吧,很多东西都是有来处的。比如说那书院,在古代的任何一朝都不曾有过的。
所以,这个喜好南巡的皇帝是谁?
康熙皇帝!那位也爱南巡。
但是真有这样的故事早就传遍了,为何现在才用这样的法子讲出来。
人们心里还没倒腾明白呢,茶楼里就有人惊呼一声,“书院里还真有一个叫□□的学生。那学生前不久也才娶了妻子,也巧了,他那新婚妻子也确实是热孝出嫁的,两人不曾圆房……但是不是叫如烟,那就不得而知……”
话没说完,就被人给捂了嘴,“你不想活了!瞎说什么?”
弘昼伸出头去,想找那个说话的人,却没有看到。他立马给身边的大太监使了眼色,叫他打发跟着的暗卫追出去看看,结果等了半晌人回来了,说没找见。
连他的人都没找见,那这只能说明两点:其一,对方的人手跟自己是等级别的。其二,对方占着地缘优势。也就是他们在杭州要比自己的人在杭州熟悉的多。所以,他们一躲,自己的人连影子都没抓住。
他再不敢耽搁,拉着吴扎库氏,不理茶楼里叽叽喳喳的议论声,赶紧往回走。
这一路上,总有一些声音传来。
“皇上是好皇上,这肯定是谣传。”
“好的是老圣人,又不是皇上。当爹的是好皇上,那当儿子的可不一定。想那刘备能争来三分天下,可刘阿斗却扶都扶不起来……”
“那倒也是!当爹的把好名声都留给了儿子,可这做儿子哪里知道珍惜……”
弘昼感觉自己的血都倒流了:“出事了,一定是出事了。咱们出来之前那边的消息还说一切都好,怎么一出门就听到这么多事。没道理有人比爷的消息还来的快呀!除非……”
除非什么?
吴扎库氏看这弘昼,拽着他的袖子,“除非什么?你倒是说呀!”
弘昼的话还没出口呢,就听到前面急促的铃铛声,伴随着马蹄扬鞭声,迎面而来。他才要掀开帘子去看,却听见外面喊:“王爷,皇上有召。召您即刻动身见驾。”
果然!
弘昼安排了人,“你们护送福晋慢行,爷先走一步。”
吴扎库氏掀开帘子出来,“爷——”
弘昼松开缰绳,靠近吴扎库氏,“你也要去,见见皇嫂。今晚上是皇后宴客,事儿必然是出在宫宴上!”
吴扎库氏这才恍然,“好!爷您慢些。”
弘昼再不耽搁,上马就走。
等到了地方的时候,已经听到消息了——皇上废后!
弘昼站在原地都不能动地方了,看着特意等在这里的傅恒,“你说什么?”
傅恒低声道:“皇上已经下旨,昭告天下了。旨意已经传下去,万没有回头的可能。”
弘昼一把推开傅恒,“你就这么干看着!”
“实在是今儿这事出的突然。”傅恒垂手低头,状似恭敬,可话却是这么说的:“王爷,富察家虽是先皇后的娘家,但富察家从不以外戚而立家。况且,王爷——您现在不能去。”
为什么不能去?
傅恒便道:“和敬公主在里面陪皇上说话,随驾的大臣都在外面等着呢。”
和敬?
弘昼掏出怀表看了下时辰,“和敬进去多久了。”
“大半个时辰了。”傅恒朝龙舟的方向看了一眼,这么答道。
已经大半个时辰了!
和敬这不是进去劝的,分明就是给了皇上一个借口挡住要进去劝诫皇上的大臣。和敬就是要等着旨意快速的送出去,不给半点机会追回圣旨。
弘昼看向傅恒,傅恒站在一边不言语,却把路让开了。大有你觉得有必要管皇后的事,你就闯御驾去。
弘昼眼睛闪了闪,心里便有了计较。他抬脚上了龙舟,然后从跪着的大臣中穿过去,扒拉开挡在门口的吴书来,“让开!你这狗奴才,本王你也敢拦着。”说着,一脚就将门给踹开,发出巨大的声响,然后人直接就闯进去了,在外面还能听见和亲王的声音,“四哥,你糊涂了!皇嫂那是皇后,怎么能轻易下就给废黜了?这是有心人算计的!四哥千万莫要上当做出夫妻结仇的事!皇嫂的为人弟弟知道,她万万不是能做出那等事的人。”
傅恒一愣,难道自己猜错了。并不是老圣人在谋划,也不是那位小贝勒在谋划?真要是这两人,和亲王是铁定会站在这二人身后的,巴不得废了皇后连带了废了嫡皇子,怎么会这种时候跑出来为皇后说话。此刻,像是和敬这般,看似帮皇上拦着大臣,其实是叫旨意传遍天下不可回头才是最正确的做法。
傅恒这么想,不少人也跟傅恒一般想法。
因而,有那么一丝怀疑老圣人的都收起了这一丝的怀疑,反而觉得和敬公主的做法非常的违和。
难道是和敬公主的意思?或者是傅恒大人?
毕竟嫡皇子为储君与富察家是没有益处的。
傅恒感觉到有几道视线看过来,他顿时明白了。心里叫了一声委屈,然后不得不佩服和亲王的机灵。这位王爷看着放荡不羁,好似总在很多时候表现出几分糊涂王爷的本性来。可实际上,他心思之灵巧机警,在朝中当真罕有。
就是里面的乾隆和和敬也是这般的想法,和亲王的态度在一定程度上能看出老圣人的态度。
和敬起身跟弘昼见礼,“五叔,您来了。”
弘昼训斥和敬,“你也是胡闹!谁都能来,谁都能在这里呆这么久,就只你不能!瓜田李下的道理你不明白?知道的说你担心你皇阿玛,不知道的,还道你在其中不知道干了什么呢。连你舅舅都被你连累的。如今多大的人了,行事还是这般随心所欲。出去!去替我跟你皇阿玛盯着你几个兄弟去!”
和敬心里突然涌出来一股子暖意。她进来,在这里陪着皇阿玛,是知道皇阿玛想叫旨意传下来无人阻挡的。可私心里,何尝不是想借机不给皇后任何翻身的机会。皇阿玛不会将她往坏处想,但是外面的人必然会想的。可现在,五叔这么一说,就是在回护她,在回护富察家。
她一幅受教的样子,“我这就去。顺便也会叫太医去瞧瞧祖母和额娘的。”
还继续把皇后称呼为额娘。这个称呼不仅没错,还添了几分亲近。在这种时候说出来,无形中多了几分人情味。
弘昼点头,嗯了一声,看着和敬出去了。
和敬上岸,朝傅恒行礼。傅恒也没躲,舅甥俩沉默了片刻。傅恒到底是先开口了,说和敬,“做事即做人。在做人上,你多跟和亲王学。和亲王在做人上,颇有独到之处,你学到了,这辈子都将受益无穷。”
是!
匆匆说了几句话,和敬就告退去看这几个皇阿哥去了。傅恒依旧站在岸边,脑子却一刻也没歇着,寻思着,这动手的人到底是谁。
弘昼那边并没有把门关上,而是道:“皇兄,贬妻为妾这种事,不能做呀。便是皇嫂有哪里做不到的……”
“不要说了!”弘历的眼圈都是红的,“朕与她夫妻也已经二十年了。早年,她是极好的。当年,皇阿玛是把一个很好的姑娘指给了朕。她也一直恪守本分,从不逾矩。连你先皇嫂,也常夸她贤淑。自你先皇嫂没了,朕将内务托付给她,这是何等信任。正是她做的好,哪怕朕心里放不下先皇后,也还是扶正了她。可是,自从有了十二阿哥,她这心里就对朕生了怨怼之心。当年朕继位之后,于乾隆元年,便册封嫡子永琏为太子。只是可惜,朕的永琏早早的没了。皇后生了十二阿哥之后,朕没有册封其为太子……她心里如何能不怨?”
要说这个,弘昼都不能说这位皇后无辜。连他这种在宫里眼线不多的,都听到过皇后曾经抱着十二阿哥说过,说咱们十二阿哥也一样聪明贵重,器宇不凡。
这‘聪明贵重,器宇不凡’八个字,是皇上夸永琏的话。
想想也是,那个是嫡子,皇上一登基,就册封其为太子。当时是秘密建储的,不过孩子后来夭折了,这事就不是秘密了。
这么一对比的话,这位皇后都生了两个嫡子了,皇上丝毫没有说过立储的事。可见,是真没这个打算。不仅没有这个打算,还屡屡抬举五阿哥和令妃生的十四阿哥。这怎么能不叫身后皇后的乌拉那拉惶恐。
听福晋说,皇额娘早两年还提点过皇后,说你要稳住,你稳住了别人就该慌了。你慌什么?总觉得没有安全感?可你身为皇后,这本身就是最安全的保护罩。
可惜,皇后是没有把这个话听进去。
皇额娘那话其实就是给了她保证。哪怕最后嫡皇子不能登基,那嫡皇子也不会是皇后想的那般只能是凄惨的结局。
可是她一句没听进去。把皇上对她和对先皇后的态度作对比,把皇上对永琏和对永璂的态度做对比,越是越对比越慌了。慌了就乱了,乱了就什么乱主意都想的出来。然后就叫人有机可趁了!
其实,皇额娘说的对,她以不变应万变才是最好的立身之道。
皇上说这个话是给自己听的,也是给要折返回来的皇阿玛和皇额娘说的,更是给外面跪着的大臣说的。意思只有一个——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皇后有今日,并不完全无辜。
因着涉及到立储之事,别人就不敢说旁的话了。替皇后说话岂不是要站十二阿哥的队。
弘昼心里叹气,自家四哥掌控朝臣永远都是这么精准。他知道那些大臣此刻恨不能原地消失,于是便转身出去,“诸位大人,各司其职去吧。杵在这里做什么?爷想跟爷的哥哥说点私房话,你们这么多耳朵在这里听着,还叫爷怎么说呀?去吧!都忙去吧!该查什么就去查,都别放松了。”
然后果然一个个的跑的比兔子还快!
弘昼叫傅恒,“富察大人,你来一下。从哪算你都不算外人……”
傅恒等这些大人都走了,才进了书房。
弘昼却站在门口说吴书来,“叫个可靠的在门口守着,你去……盯着人救活那个康来。这人不能死,听懂了吗?他以后死哪都没关系,但现在他不能死。”
吴书来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是!王爷放心,奴才这就亲自盯着。怎么救几位阿哥爷的,奴才就怎么救此人。”
好!去吧!
等人走了,弘昼才回去将门关了,回身过来的时候,就见自家四哥红着眼睛看着他,饱含深情的样子,吓的他差点回身就跑。
傅恒打岔,“王爷,可是发现了什么?”
“说不好!实在想不出谁能用这样的法子。”弘昼就道,“说句不怕犯忌讳的话,来之前的路上,我还大逆不道的想过皇阿玛。可皇阿玛用的着用这样的手段?皇阿玛要是真要毁了四哥的名声,那这几年又何苦帮四哥和朝廷经营名声?”
傅恒心里又赞了一声。别人只敢心里想,他却敢大咧咧的往出说。往出说了,他坦荡,越发的不会叫人怀疑。
事实上,他也不觉得这事跟那边有关。
乾隆点头:“你是糊涂,你怎么敢那么想皇阿玛。”
“我甚至想是不是永琅那小子了。”弘昼更直言不讳,“可那小子一直在咱们眼皮底下,不说身上有几根毛咱们都清楚吧,但一天到晚干了什么,不难打听。”
是!乾隆当然知道这孩子一天到晚干的是什么。其实说起来,无甚特别之处。此人也可以排除嫌疑。
弘昼叹了一口气,挨着乾隆坐了,“正是因为想到了永琅,我就想到了永珹和永琪这几个孩子……”
乾隆面色一变,“不会是永琪!永琪心思纯净,那孩子没那么多的歪的邪的!”
弘昼点头,“难道是永珹?永珹没那样的城府!”说着,他直接跳过这个人物,“四哥,弟弟要说几句大不敬的话了。”
“就咱们兄弟,你只管说。”乾隆心跳的厉害,弘昼排除了永珹是没错,永珹是没那样的城府,可他身后的人呢?这手段脏成这样,像是出自女子之手。
太后——朕的额娘!是你吗?
他以为弘昼要的大不敬的话是说太后的,谁知弘昼张口就道:“臣弟要说的是令妃。令妃有永璐,说实话,要说她和魏家没什么心思,臣弟是不信的。可永璐才半岁大,现在就这般汲汲营营,是不是有些早?或者说……她不是为了储位,而是为了后位。”
有了后位,他儿子距离储位还远吗?
傅恒心里又是一声赞,这是生生的断了令妃的前程了。和亲王是怕这边倒了这个皇后,那边又立令妃为皇后。如今把这点怀疑摆在面上,以皇上的性子,心里能不存疑?一旦存了疑心,令妃为后的路就算是被斩断了。
他前面说了那么多,连老圣人都拿出来做铺垫了,其实为的就是引出后面的话。是啊!他胆大包天,连亲老子都敢怀疑,那么怀疑你一个宫里的普通妃嫔,有什么不敢的?
这一招高啊!实在是高!
傅恒的嘴角轻轻的翘起,又赶紧压下。他早知道和亲王是个妙人,却没想到,会妙成这般。
乾隆果然眼眸深了那么一瞬,想起今儿太后和令妃逼迫皇后的嘴脸,真要说起来,果真是有些迫不及待呢。
就听弘昼一叹,“这要真是早就存心要害皇嫂,顺便坑了皇兄您的名声。那此人只怕早有准备。怕就怕,这样的事传出去,闹得人尽皆知。那可真是有八张嘴也说不清了。”
乾隆蹭的一下站起身来,“老五,你亲自去迎一迎皇额娘。傅恒,其他的事情都交由你打理,都去忙去吧。”
弘昼心说,我这迎皇额娘我得迎到多远的地方去?!但是不敢违拗呀,说走咱就走。皇上估计是要找太后的麻烦,怕自己在这里碍手碍脚。也是!太后要是跟自己求助,那自己是该管呢还是不该管呢?毕竟自己是太后养大的,谁都知道,太后疼自己比疼皇上这个亲儿子还多呢。自己怎能不管?所以,越是把自己打发的远,越是说明皇上忍不了太后了。
因此,他跑的特别利索,只留了口信给福晋,说是你看看皇嫂就行。这里正乱,你别在这里添乱了。没事就回城里的别院养着,千万别折腾了。
这话其实不用他传,吴扎库氏都准备走的。她是皇后没见到,见到了佟氏。两人还没说话呢,就看见皇上怒气冲冲的奔着太后那边去了。佟氏就催促,“福晋赶紧走,这里不是久留之地。您身子本来就不好,这么来回的折腾……回去记得找大夫。”
明白!
谁都明白,只钮钴禄太后这会子不明白。她看这怒气冲冲的儿子,“你说什么?你说本宫害你,害皇后?弘历,本宫是你的亲额娘。本宫疯了吗?害自己的儿子?”
乾隆轻笑一声,“那朕倒是要问问太后,废黜了皇后,与您又有什么干系?您今儿可是着急的很,所为何?”
钮钴禄太后张嘴结舌,竟然是不能答。憋了半晌才道:“这不是为了你吗?”
“为了朕?”乾隆看她,“太后!额娘!朕再叫你一声额娘。看在这一声额娘的份上,儿子希望,您能说句实话。”
钮钴禄太后嘴张开了又合上,合上了又张开,憋了半晌才道:“本来觉得永珹那孩子挺好的,本宫愿意多疼疼。你以为本宫想立永珹为储君,这不可能。永珹的额娘血统有问题。她那样的出身,怎么配?本宫那么做,就是□□后踩低捧高……”她说着,越想越是,声音就不由的大起来,理更直了,气更壮了。但是她抬头看向她儿子的时候,发现她家皇帝儿子并没有信这样的话,于是,她的心思一转,张口便道,“当然了,也是想帮帮令妃!”
帮帮令妃?
乾隆不由的凄然一笑,“果然里面还有令妃的事!”
钮钴禄太后:“……”我瞎说的!
不对!什么叫‘还有’?感情本宫说了这么多,不仅没把自己摘出去,还把令妃得装里边了!
是自己的脑子老了不好呢?还是自家儿子的脑子有问题。我说真话你不信,我说假话你倒是信了个真!
四爷啊,福晋啊,你们啥时候回来呀!我这到底是生了个什么玩意?!你们还管不管了?!
乐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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