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姝和邱山年纪都不小了。现在两个人的亲事既然定了下来,那么双方长辈也都没有老老实实按照既定的流程慢悠悠走上一年两年,而是迅速将下聘纳彩那一套走完后,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就热热闹闹的办起婚事来。
这是继慕皌皌之后,慕皎皎撮合的第二门亲事了。
毕竟长安太远,邱神医一家子又都是洒脱之人,大家便一致决定,就将婚礼举办的地点放在扬州城。
婚礼由邱家和慕皎皎崔蒲夫妻合力举办。
成亲的日子就在三月初三上巳节。这一日,知府府上举办亲事,别说整个扬州城,就连下头县里都纷纷派了人送来厚礼庆贺。虽然县令们没几个露面的,但大家也大都派了身边的大管家过来观礼。这份礼遇给足了邱家面子,也让邱神医一家子对曹姝这个新媳妇满意不已。
但有一个例外——海陵县那边,却是陈君弼主动出现了。
用他的话说:“知府府上办喜事,下官怎能不来凑个热闹呢?再说了,曹娘子是知府夫人看重的人,那也就是知府您看重的人。既然知府您夫妻二位都这么喜欢他们,那下官就更要抓紧时间来和他们打好交道了。”
那一脸油腻腻的笑,真是叫人反胃得紧。
崔蒲听了这话,只是淡淡翻了个白眼,便道:“既然陈知县你来了,那就去喝杯喜酒吧!有你在,这门亲事也能更热闹些。”
这话怎么听怎么有些意味深长。
陈君弼听了,心口微微一缩——该不会,他已经猜到了?
不过,猜到了他也不怕!现在,他们可是把人证牢牢的掌握在手心里,中间的关节也早打通了。现在摆在跟前的就是一个坑,姓崔的是不跳也得跳!
今天他特地过来,就是来看姓崔的如何被当众折磨得颜面尽失的!
如是想着,他立马又扬起了一脸灿烂的笑。
就在他落座后不久,外头又传来一声高喊——
“江南东道观察使戴观察使到!”
崔蒲闻言,不由和常太医交换一个眼神——这群人还真是胆大包天。把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如今还知道凑过来,就为了近距离的看热闹。
这一次,他们要是不好好给他们看个够本,还真是对不起他们这么一番苦心经营!
心里想着,崔蒲连忙迎出去,便见戴子昂大笑着走了进来。
他快步来到崔蒲跟前,爽朗笑道:“今日本官闲来无事,便纵马四处游走,不经意间到了扬州城外,便听到城内锣鼓喧天,分外热闹。一打听,才知道是知府府上在办喜事,正好本官觉得口渴了,便腆着脸过来讨一杯水酒喝。崔知府你不会不舍得吧?”
“戴观察使您哪里的话。您能来参加下官夫人义妹的婚事,这可是给了下官义妹和义妹夫天大的脸面,下官感激都还来不及呢!区区几杯薄酒,哪里还有舍不得的?”崔蒲也和他一样假笑着,“戴观察使您这边请!”
听他这么说,戴子昂脸上笑意却是一僵。
他刚才把话说得分明,是因为听说知府府上办喜事,所以他才来讨酒喝的。话里话外也存了几分埋怨的意思,就是在怪崔蒲在这么重要的日子居然也没下帖子请他过来。
而崔蒲回答得也十分巧妙——这只是他夫人义妹出嫁,严格说起来也不算是知府府上的喜事,只是占了府衙摆摆酒罢了。现在你自己找上门来,那是给这对新人增光添彩,和我可没什么关系!
他才不是来给这对新人添光彩的!
不过马上,戴子昂又笑道:“原来是知府夫人的义妹?啊,本官知道了,就是这两年一直跟在你夫人身边、帮她打理一切事物的那位小娘子吧?上次本官过来时见过她一次,真是好一位英姿飒爽的小娘子。本官当时还在想,这么好的小娘子,不知道哪个郎君有福能娶她为妻呢!结果才没过多久,她居然就已经寻觅到这么一份好姻缘了!新郎官在哪里,你一定要给本官引荐引荐!”
“那是自然。不过今天是不可能了,明天吧!”崔蒲继续挤着笑道。
“好啊,那就说好了明天了!”戴子昂连忙点头,心里却在冷笑——还明天?只怕今晚上你们就捱不过去了!
两个人假情假意的寒暄一阵后,戴子昂便被安排进去坐席。这次设宴,崔蒲本就没有给官场上的那些人发帖子,因而这次过来参加婚礼的大都是扬州府内药会的人。现在陈君弼和戴子昂一出现,两个人的身份自然就鹤立鸡群,当之无愧的坐在了首席。
眼看戴子昂也过来了,陈君弼连忙就对他拱手笑道:“戴观察使,好久不见!下官真没想到,今日竟然能在这个地方遇见您!”
“本官也没想到,今日陈知县你也会来这里。”戴子昂人如其名,下巴昂得快有天高。
“都是缘分!这是老天爷告诉我们,下官和戴观察使您的缘分极深啊!”陈君弼大笑。
戴子昂冷漠点头。
但仔细去看,便能发现两个人眼中都有一抹精光一闪而逝。
正当两个人说笑之时,外头忽的又来人了。
这次来的人是江南东道节度使元慕白的长孙元庆。他今年不过十七八岁,人却长得高大威猛,一双虎目亮光闪闪。他只往那里一站,就像是一座铁塔一般,让身旁的人瞬间就觉得自己渺小了不少。而要是一不小心再被他的目光扫到,那就更是叫人精神一振,浑身每一根筋都止不住的紧绷起来。就像是被老虎盯住的小兔子一般,那身子都禁不住的想要颤上几下。
“晚辈奉祖父之命,今日特地上门来拜谢知府夫人对我娘子、以及二婶三婶的救命之恩。适逢知府夫人义妹出嫁,便也顺便讨一杯喜酒喝。”高大的身子往崔蒲跟前一站,潇洒的抱拳行了个礼,响亮的声音几乎震破人的耳膜。
这少年小小年纪,却已经有了他祖父的五分风范。想必再等过上几年,便又会成为元家的顶梁柱了。
崔蒲艳羡的看着他这一身的钢筋铁骨,以及那眉眼间不怒自威的气势,一面也没忘了还礼。罢了,便小声问:“你娘子生了?”
“嗯,昨晚上刚生的,一个小娘子,母女平安。“元庆连忙点头,眼中也浮现点点激动的光彩。
再粗犷的汉子,一旦谈论到自己的孩子,尤其还是历经磨难刚刚生养出来的小娃娃,也止不住的激动。但他好歹克制住了,又一本正经的道:“二婶和三婶也快了。有了知府夫人的指点,白大夫将她们都照料得很好,料想到时候她们也一定会和我娘子一样,安然生产。”
“那就好,我们也都放心了!”崔蒲连忙点头,便也领了他进去坐席。
元庆虽然是元节度使之孙,但因为年纪尚轻,还只是一个武举人,只等下年再下场参加会试。这身份比起戴子昂和陈君弼都差了一大截,所以论位置序列的话,他得坐在这两个下头。
但戴子昂和陈君弼都不敢轻视于他。
而且眼见这个人出现,他们看着崔蒲的眼神又发生了变化——什么时候,这个人居然都已经和元节度使扯上关系了?难道就是上次上门去给元家媳妇治病的时候?可就那么一次,他们居然就已经将元节度使给收买了?这手段也未免太厉害了点!
这一次,元节度使派元庆过来参加婚宴,便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了。
毕竟双方都身份敏感,元节度使还有他的三个儿子都是有官职在身的人,而且三个人的官职都和崔蒲不在一个序列。所以,今天这门喜事他们按理不应该来参加。
但元庆却不然。对长辈来说,他还只是一个孩子,又没有官职傍身,过来喝喜酒也并不能代表什么。而且他刚才也说了,他是特地就慕皎皎去年过去为府上女眷看病之事过来道谢的。他身为元家这一代的嫡长子,代替家中长辈出面,这身份实在再合适不过了。
只是,话虽这么说,戴子昂和陈君弼心里却也明白——不出意外的话,元庆就是日后元家的家主。他的态度,就是元家整体的态度。现在他来参加婚宴了,那就足够表示出元节度使对崔蒲的支持。
这样一来,任何人想要动崔蒲,就得掂量掂量元节度使的分量了。
戴子昂和陈君弼心思一转,就摸清楚了这其中传达出来的意味,顿时两个人眼神都是一暗。
现在我们该怎么办?陈君弼悄悄以眼神示意。
当然是继续!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次务必要将姓崔的拿下。不然,就他这本事,以后还不知道要收拢多少认在身后给他做靠山。到时候要想再动他,那就更难了!戴子昂暗暗咬牙,那捏着杯子的五指也渐渐收紧。
这个时候,他心头也泛起了一丝涟漪——一开始自己选择和陈君弼率先对崔蒲发难,这个决定到底是对是错?
原以为就是个吊儿郎当的白面郎君,自己只要拿出军人的气势来,肯定吓得他屁滚尿流,再也不敢作妖。可是现在他才发现,崔蒲这块骨头可比他一开始设想的难啃多了!而且,才几年功夫,在自己和陈君弼的双面夹击之下,还有李中书若有似无的打压,他居然还能做出那么亮眼的成绩出来。
才只是区区一个知府的位置,就能让他发挥出这么大的光热出来。那要是换了其他更大的平台,他还不把天都给捅个窟窿?
这个年轻人手段太厉害了,却偏偏不是站在他们这边的。这可真是个令人悲伤的事实。
想到这里,他又眼神一冷——正是因为如此,他们才要将这个人迅速解决掉!不然,要是再给他换了个更好的地方施展拳脚,那他对李中书的威胁就更大了!长此以往,他必定会成为李中书的心腹大患!
当然,他也不喜欢这个小子。瞧他才多大年纪,居然就已经成了手握大权的扬州知府。那性子更是傲得很,手段又阴狠,现在竟是隐隐都有压他一头的架势。他好容易才熬到今天这一步,又怎会容许那么一个年纪轻轻的臭小子压过他去?
这个祸患必须尽快除掉,一刻都不能耽搁!
顺便……既然元家现在也出面了,他要是能趁机也把元家拖下水,那说不定元家也会被连带的栽个大跟头?这样一来,江南东道节度使的位置空出来,自己就能求李中书从中运作一番,让自己升上去了!
一举两得的美事,他没有不做的道理!
这边两个人肚子里不停的权衡着比较着,那边时间很快到了日暮黄昏之时,邱家的人过来结亲了。
经历了催妆、祭雁一系列繁琐的礼仪过后,邱山终于将他的美娇娘从后院里头迎了出来,再在一众女眷的簇拥下把人送上花轿。
“起轿!新郎官迎新妇子回府咯!”
喜娘一声大叫,锣鼓班便又打算鼓乐齐鸣,吹吹打打的将一对新人迎回去。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却见一众人马从远处疾驰而来,堪堪堵在花轿正前方。
“轿中可是京兆曹氏十三娘?”坐在马上的人大声问道。
邱山闻言立马上前:“这位官爷,今日乃是某的大喜之日,您有事可否改日再说?”
“改日?呵,一个月前,刑部接到一位老妇的状子,控告她的曾孙女、先长安令孙女曹十三娘逃婚在先,逃避抄家在后,躲在扬州三年,还将她囚禁在身边多年。现在,我们便是奉命前来捉拿潜逃三年的犯官之后的!”
此言一出,人群哗然,崔蒲立马和闻讯赶来的慕皎皎互相交换一个眼神,两个唇角都不由自主的往上翘去。
这些人真是越来越聪明了。这次竟然还知道从小处着手,然后再慢慢抽丝剥茧,把事情越闹越大。
这样,最终结果才会最严重、最震撼人心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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