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皎皎才反应过来——是了,这个时候,李白正在翰林院任职,专司为圣人填词写曲。说白了,就是御用文人。
现在正是他得圣人宠时。
这么想着,她心中便生出几分期待来。
魏王世子妃见她依然一脸镇定,便小声道:“你离开长安这些年,不知听说过李太白的名号没有?他可是现在长安城里的大红人,乃玉真公主和贺季真双双举荐,为人疏狂,然诗文双绝,仪容风采也是潇洒出尘,多少人羡慕不及。他的《蜀道难》和《乌栖曲》等诗文这些年在长安城内广为流传远,辞藻瑰丽,大气磅礴,每新出一篇诗赋便引得长安纸贵,便是世子和阿舅都对他推崇备至。大家都道他必定是太白星精转世投胎,因而不少人呼他为谪仙人。”
贺季真便是贺知章。
慕皎皎颔首:“原来是这样。”
这些她怎么可能不知道?《蜀道难》这些她到现在还能倒背如流呢!崔蒲也喜欢这个人狂放不羁的性子,深觉这才是作为一个男人毕生追求所在。只可惜,现在他是办不到了,便越发的对李太白敬仰无比。只可惜之前李太白在扬州时,他在长安。后来他们去了扬州,李太白却又离开了!
就这件事,她只要回去告诉崔蒲,就够他发疯好久了!
不多时,便听小内侍来报,李白来了。只是小内侍看起来有些欲言又止。
圣人便问:“还有何事,但说无妨。”
“回禀圣人,奴等往闹市寻到李翰林,然他又酩酊大醉,至今宿醉未解。”
圣人闻言面色猛沉。
慕皎皎却是连忙垂头暗笑。在时刻会被圣人召见的压力下还能放纵买醉的人,除了这位谪仙人也没别人了。不过,便是喝醉了又如何?谪仙人多少脍炙人口的诗赋都是在酒醉之下所成,今天必然也差不到哪里去。
眼见圣人心情不爽利了,高力士连忙就附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慕皎皎便发现,圣人的目光往她这般投射过来。她心口一缩,但依然平静和他对视。
然后,就见圣人点点头,高力士便急急的往她这边过来了。
“小崔夫人,不知你可随身带了解酒药丸?若是没有,现开了方子咱家叫人去抓也行。”
原来是为了这个。
慕皎皎点点头,便从随身的荷包里取出一粒丸药递给他:“这颗药,用半碗水化了,分三口饮下,百息之内宿醉可解。”
“小崔夫人果然好医术,咱家先谢过了。”高力士接了药丸,便急忙走了。
等人走后,二郎君忽的抬起头问道:“阿娘,这个荷包不是只给自家人用的吗?”
慕皎皎心里猛地咯噔一下!
“他……不一样。”她小声道,却发现双颊开始发烫起来。
“有什么不一样?”
“这个……反正就是不一样。现在你或许不明白,但以后肯定就知道了。”慕皎皎摸摸儿子的小脑瓜,嘴角不由的翘起一抹傻傻的弧度。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现出几分激动来。
她的偶像马上就要用她亲手做的药了呢!这也算是两个人有了间接接触吧!只要想到这一点,她就激动得难以自抑。
毕竟人活在世上,谁还能没几个偶像了?现在,穿越上千年来和自己的偶像见面,而且还有了这样的接触,如何能不让她激动?别说只是几颗药,便是现在李白勾勾手指头让她去给他磨墨,她肯定也会心甘情愿的过去给他做一回小丫鬟的。
“哦。”二郎君点点小脑袋,便又靠在她身边闭上双眼。
高力士捧着药丸下去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便又听下头的小内侍叫道:“李翰林到!”
慕皎皎连忙抬头看去,便见一个身穿官服的中年男子手捧金花笺缓步从远处而来。
眼见那人信步款款而来,宽袍大袖带起一阵微风,使得他衣角微扬,如此飘然大气,真真如谪仙人一般。
所谓的美仪容,也不过如是了吧!慕皎皎不由舒爽的眯起眼。
以前是在课本上见过他的肖像,现在等人真正出现在眼前,慕皎皎才发现这个人和教科书上的画像差别甚大。至少就她所见,这个人可要比书本上那张水墨勾勒的简单线条要迷人多了!尤其是那一身官服也遮不住的落拓潇洒的气息,真正比她意想中的还要浓烈得多。就冲着这一点,他就注定在翰林院乃至整个官场都呆不长久。
在所有的的注目之下,李白施施然上前来,远远行礼过后,便就塌坐下,一手执笔,大肆挥毫起来。
而后,便听一个小内侍高声念道:“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附件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好!”
第一首诗才出来,便得了个满堂彩。不止圣人拊案叫绝,魏王也连连称赞不迭。
世子妃也悄悄对慕皎皎使个眼色:“怎么样,是不是大开了一番眼界?”
“的确。”慕皎皎点头。现在她的双眼已经痴痴的落在那个继续挥毫的人身上,半天移不开了。
当年第一次念到这首诗的时候,她就觉得浑身熨帖,唇齿留香,接下来接连好几天脑海里都不停回荡着这些清丽的词句,就连吃饭都不香了。为此,彭彰还笑话过她审美够奇特,不迷当下的小鲜肉却对一个千年前的故人情有独钟,她并不以为意。
现在,亲历这三首诗写出来的现场,她只觉幸福满满,激动得几乎要哭了。
就冲着眼前这一幕,她觉得自己穿越这千年也值了!
很快,《清平调》另外两首也一挥而就。依然是清丽隽永,婉约醉人。
圣人大喜,连忙便催促道:“李龟年,朕命你等速速将之排演出来!”
李龟年等人连忙应是。
随即,便见李龟年吹筚篥,李鹤年唱曲,李彭年率领众伶人翩翩起舞。
彩袖翩飞间,更显风流旖旎,叫慕皎皎都几乎沉醉其中。
这大唐盛世,的确太容易叫人迷醉了。
一曲罢了,这次不止圣人大赞,太真妃也面露满意的笑。她手持颇梨七宝杯,命人斟满西凉州葡萄酒,温柔的依偎在圣人身边,喂他饮了一口美酒。并道:“以此美酒赏赐李翰林。”
圣人见状,便知她是真欢喜,顿时大喜,便道:“将朕的玉笛取来。”
而后,他竟是亲自吹奏起清平调乐,附和上伶人们的调子。
如此一来,伶人们越发振奋,歌舞得越发欢快。便是下头的李白,他也不知从哪拿到一支象牙箸,一手执酒杯,一手拿象牙箸在榻上轻轻敲击着,双眼微闭,摇头晃脑跟着吟唱起来。
慕皎皎再看看四周围,魏王、魏王妃、魏王世子世子妃,乃至一众小郎君小娘子还有宫女内侍们,所有人莫不是如此。
好一副醉生梦死的富贵欢乐景象!
她都差点被他们给强拽进去。
二郎君却在这个时候悄悄拉了把慕皎皎的衣袖:“阿娘,他们都怎么啦?”
“你觉得这些歌舞不好看吗?”慕皎皎低下头看着儿子。
“好看,好听。”二郎君乖乖点头,“不过乐曲这些东西,不都是拿来养心怡情的么?阿爹说过,闲来无事打发时间可以,但傻子才会沉迷其中。那些人都是傻子吗?”
慕皎皎无力扶额。
早知道,她也该把这个孩子也留在广州的。
不过还好,这群人现在全都沉迷在优美的舞乐之中,并没有注意到他们这边的动静。但慕皎皎还是赶紧把孩子给搂进怀里:“好了,别管这些了,睡觉吧!”
“哦。”难得她主动让他睡,二郎君立马抓紧机会闭上眼,就在母亲怀抱里又坠入了沉沉的梦乡。
慕皎皎看着怀抱里的儿子,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以后有的你后悔的!这么有历史意义的一刻,多少人哭着喊着都没这个机会一睹片刻,你就端端正正坐在这里,却还不知道好好欣赏,却说这些人都傻!
好吧,其实她是觉得眼前这些人沉迷太过了。这真的真的不是一个好现象啊!
三首清平调下来,所有人都笑逐颜开。圣人和太真妃厚赏李白以及李龟年等伶人,便命他们退下了。闹了这么久,圣人和太真妃也累了,再饮上几杯酒,说上几句话,魏王一家子也识相的告退。慕皎皎便跟着大部队一起退了出去。
出了宫门,已经将近申时。慕皎皎就在马车里向世子妃告别了。
世子妃拉着她的手半天舍不得放:“我是真舍不得你。五年不见,今天也就这么小聚一下,结果你又要走了。下次天知道你有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要不,你和你夫君还是回长安来吧!我让世子给阿舅说一说,你让崔阁老也去吏部走动走动。”
“我们在外面野惯了,回来只怕会觉得浑身不自在。所以,还是继续在外头待着好了。”慕皎皎淡笑道。
世子妃惋惜的叹了口气。
慕皎皎想了想,还是对她道:“圣人和太真妃两个人感情似乎太黏腻了些,你察觉到了吗?”
世子妃顿了顿,便又叹口气。“你的意思我明白。其实阿姑阿舅也私底下说过这件事,可是圣人毕竟年纪大了,性子也越来越执拗,便是阿舅去劝,也最多只能让他稍稍收敛几天。但只要再见上太真妃一面,阿舅之前做的所有努力便都付诸东流。到现在,我们都已经对此不抱希望了。这个太真妃,或许就是圣人的克星吧!”
慕皎皎也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想想便道:“既然如此,你们可曾想过带小郎君他们出去游历一番?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孩子们一直在长安城里呆着,见识总是短浅了些。”
世子妃会意,送给她一个感激的眼神:“这件事我其实最近也在考虑。今晚我再和世子好生商议一下,想必阿姑阿舅他们也不会反对。”
慕皎皎点点头,便不再多说。她所能做的已经到了极限。接下来如何抉择,那就是他们自己的事了。
哎!
直到再坐上回广州的车,当慕皎皎回想起那日在宫里的锦绣繁华堆,她还忍不住放声叹息。
小娘子本来在她怀里吃东西的,听到她的叹息声立马就把手里的饼往她嘴里塞来。
慕皎皎连忙推开她的小手:“阿娘不吃,你自己吃。”
小娘子再咧嘴一笑,便低头去继续拿饼子磨牙了。
车子慢慢出了城门,再往前走上几里地,巍峨壮丽的长安城便渐渐远去变成了一个黑点,眼前只剩下群山环抱,前头一条宽阔的大道通向远方,却几乎一个人影不见。
而这个时候,前头的马儿突然嘶鸣起来,慕皎皎立马察觉到马车一个急刹,随即便是一连串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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