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孩子,犯多大的错,竟然要打手板!
别说是太子,就算寻常人家的孩子,遇上了也不会等闲视之。笔|趣|阁www。biquge。info更何况太子什么性格,王宁安清楚,要是他都要挨打,自家的活土匪还不被宰了!
必须弄清楚,王宁安想了想,郑重一躬。
“启奏陛下,臣身为太子讲师,如果太子所言所行,逾越了本分,那是臣的罪责,臣情愿意辞去职位,闭门谢罪。倘若其中有些误会……臣也请陛下妥善处置,毕竟太子刚刚五岁,孩童何辜啊!”
赵祯见王宁安情真意切,丝毫没有敷衍,首先就欣慰了不少,给太子选一个负责任的师父,自己也算是慧眼识人。
皇帝点头,先把曹皇后请来。
昨天小太子挨了打,曹皇后也在旁边看着,还是她亲自准许的,可打在儿子的身上,疼在娘的心里,曹皇后一晚上没有睡觉,偷偷哭了好几次,此刻眼睛还是肿的。
见王宁安回来,曹皇后心中有气。
“王卿,陛下和我把殿下托付给你,怎么好好的孩子,净说些大逆不道的话?莫不是教的不好,带坏了皇儿!”
她这话一出口,王宁安唯有躬身请罪,倒是赵祯很不满。
“梓童!王卿大老远奔波劳碌,十分辛苦,又为了皇儿的事情,费尽了心血,他有什么错吗?”
曹皇后出身将门,性子爽利直白,脱口而出,也觉得不恰当,脸色发红。
“王卿见谅,我也是让孩子弄的,左也不是右也不是,真不知道如何是好!”
王宁安看得明白,教育孩子别说现在,就算后世,也没有几个家长能摆弄明白,更何况小太子身上寄托了太多人的希望,这种事情啊,以后还多着呢!
“臣此时还在糊涂,殿下到底是为了什么,说孔夫子是势利眼,是辱骂圣贤,还是有什么缘由?”
曹皇后连忙说道:“是这样的,昨天武陵先生给殿下讲论语,其中有一句,叫,叫无友不如己者。武陵先生讲解之后,就问殿下如何理解。”
王宁安沉吟一下,“殿下就说孔夫子是势利眼?”
“嗯!”曹皇后点头,怒气依旧不息,抱怨道:“孔圣人乃是万世师表,所有读书人的老师,他怎么会势利眼?这不是胡说八道,诽谤圣贤吗!武陵先生被气得够呛,让殿下认错改口,殿下却不听,还,还说……还说是王卿教的。”
还有自己的事情,王宁安眼珠转了转,突然一笑,“如果是臣的罪责,臣理当受罚,不过臣斗胆想请武陵先生,还有殿下都过来,当面对质,看看殿下到底是如何想的。”
其实说到了这份上,赵祯两口子都觉得是王宁安的错,他诽谤圣贤,口无遮拦,说的话多了,难保不会被小太子记住,这就是言传身教!
换成普通臣子,早就挨了责罚,也就是王宁安面子够大,不只是赵祯买账,曹皇后看在兄弟的份上,也不敢无视王宁安的要求。
就这样,小太子被叫了过来,随着来的还有狗牙儿和小彘。
两个粉嫩嫩的小娃娃,十分招人稀罕。
看到了他们,气氛轻松了许多,赵祯更是把狗牙儿抱在了怀里。
“你怎么好几天都没来宫里听课,他们说你病了,是不是真的?”
狗牙儿连忙点头,说着还握着小肚子,哎呦哎呦的叫,弄得赵祯和曹皇后捧腹大笑。
正在此时,有小太监搀扶着一个老者来了,在老者的身旁,还有次相文彦博,御史赵卞,后面则是跟着程颐程颢兄弟。
王宁安扫了一眼,最前面的老头就是龙昌期,武陵先生了!
此老今年已经八十六岁了,眉毛胡须全都白了,但是精神头很不错,腰板不塌,据说每年还能读书写作,此次他进京,带来的著作就有几十种之多。
恰逢各地才子云集,就连苏轼都跑去拜见龙昌期,渴望得到老先生的指点。
其实在后世有个误区,课本里面选了太多诗词,弄得人们只知道李白,杜甫,苏轼,辛弃疾……相比之下,就连二程和朱熹,乃至王阳明的份量都轻了许多……这显然是个错误。
李杜之流,固然有才华,可是仅凭着诗词,充其量是个才子而已,没人用他们,那也是活该!
在古代真正值钱的是大儒!鸿儒!
能著书立说,解释经典!
孔夫子,孟夫子,说了那么多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有互相矛盾的,要怎么理解,微言大义,到底指哪个方向……这些都要靠着大儒诠释。
简单说,大儒就是学术权威,就是掌握真理的人!
就想龙昌期一般,奋斗了一辈子,著作等身,一把年纪,还跑到京城给太子讲书,图的是什么?无非是得到承认,从而一举垄断学术,成为继董仲舒之后,又一个儒门的圣人!
老头颤颤巍巍,给赵祯行礼,八十多的人,赵祯十分客气,让人赐坐。
见到龙昌期出现,小太子不由得往后退了两步,靠在王宁安的腿上,显得十分紧张。
王宁安微微一笑,“对面的老朽可是龙昌期吗?”
龙老头的寿眉挑了挑,显然很不高兴,皇帝都那么客气,你小子算个什么东西,敢直呼其名!
“正是老夫,小后生,你又是何人?”
“在下可没有什么名气,和老先生一样,都是白丁!”
这句话可透着玄机,龙昌期早年出家为僧,后来苦心向学,博览群书,但是他终究根基不牢,且吸收了许多释教观念,提出的主张偏僻乖张,并不为当世名家所看重。
比如欧阳修就点评过天下鸿儒,醉翁对龙昌期是颇不以为然。
王宁安这话等于告诉龙昌期,摆正自己的身份,别以为你胡子一把,就了不起了。
龙老头久在蜀中,实在是不知道王宁安的厉害,他看了看小太子,突然笑道:“如果老朽没有猜错,你就是太子的师父吧?殿下小小年纪,并不懂什么,身为太子讲师,责任至重,不该用邪门歪道,教坏了殿下,更不能随意诽谤圣贤,失去了体统!”
老头把罪责算到了王宁安的头上,那王宁安也就不客气了。
“武陵先生,我听闻因为一句无友不如己者,便要责打太子殿下,老先生以为这句话当如何解呢?”
考验学问,龙昌期相当自负,他抓着胡须,微微一笑。
“子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荀子曰:择良友而友之……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人生世上,择友,交友,必须慎重,交友必有益,要请教高人,正人,与君子为友,才能不断精进学问,砥砺品行……这是圣人的交友之道,理当人人奉而行之。老夫以为交友择师,皆是如此,如果交友不慎,择师不明,则会害人害己,误人子弟。”
龙昌期摇头晃脑,引经据典,赵祯和曹皇后听着,居然都忍不住点头,此老还是有些功力的。
王宁安听在耳朵里,突然呵呵一笑,“武陵先生,你著作等身,学问高山仰止,比在下强多了,在下愿意和先生结为朋友,不知道先生能否答应?”
龙昌期只觉得王宁安被自己折服了,要请教学问,虽然他很矜持,但依旧面带笑容。
“如果王大人愿意,老朽自然愿意和大人结为忘年交。”
王宁安听完,哈哈一笑,随后转身,笑道:“陛下,武陵先生愿意和臣交朋友,他已经违背了圣人的交友之道,臣不知道是圣人错了,还是武陵先生错了?”
龙昌期还没转过弯,文彦博那边就变了颜色,心说师父啊师父,你可真是老糊涂了,怎么不自觉就掉进了王宁安的套儿啊!
不等文彦博插话,王宁安就说道:“陛下,交朋友是互相的,不能像馄饨儿挑子一头热,既然如此,那所有人都只交比自己强的朋友,但比自己强的人,又想交更强的人,人人都仰起头,往上看,羞于回头,不肯搭理比自己差的人,如此,这世上岂不是再无朋友二字可言!一意媚上,说是势利眼,也不为过啊!武陵先生,你意下如何?”
龙昌期好容易转过来,顿时怒道:“王大人,莫非你也要质疑圣人吗?”
“哈哈哈,武陵先生,莫非这就是你责打太子的原因吗?未免太草率了吧!”
王宁安冲着小太子微微一笑,“殿下,你能不能告诉先生,告诉父皇母后,你为什么说孔夫子是势利眼――你是怎么想的?”
小太子歪着脑袋,想了想,认真道:“我,我不想没朋友。”
“殿下为何如此说?”
“狗牙儿比我聪明,小彘比我聪明,他们不和我做朋友了。”小太子抬起头,眼泪汪汪的,“先生,你不是说对待所有人,都一样吗?为什么要找比自己厉害的朋友,不是巴结吗?我,我,不想做势利的人……”
小太子低着头,盯着自己红肿的手心,他觉得即便挨了打,也是值得的,他没有错……在下一秒,小太子突然被抱了起来。
赵祯把儿子放在了大腿上,说来惭愧,他也仅仅知道小太子说了圣人是势利眼,便觉得应该教训,打手板也在所不惜。
可是听完小太子的话,他突然觉得儿子太冤了,孩童之言,比起一些大人要真实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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