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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无福无寿真国色(1 / 1)

言希喜欢视觉摇滚,阿衡是不意外的。

因为她清楚地知道,这少年有一颗敏感而宽阔的心,足以承载音乐最绚丽的变化,接受造型上最诡谲的尺度。

颓废,靡丽,喧嚣,这是她对那些带着金属质的音乐所能给予的所有评价。

言希是一个聪明的人。因此,他总是把别人演唱时所有细微的动作、表情模仿得惟妙惟肖,甚至包括嗓音流动的味道,只不过是跑了调的。

言希又是一个专一的人,许多年只听一个乐团的音乐,Sleepless。四个人的组合,其他三个只是平平,唯独主唱Ice,是一个如夜色一般迷人的精致黑发男子。

Ice喜欢站在舞台的角落,在灯光暧昧中,化着最华丽的妆容,用带着压抑狂暴的灵魂演绎自己的人生。

无法道明理由的,言希热烈地迷恋着这个乐团,或者说,Ice这个人。

阿衡看过言希录的Ice演唱会现场,却着实无法生起热爱。因为这个叫作Ice的男子,有着太过空灵干净的眼睛,脱离情绪时,总是带着无可辩解的对世人的轻蔑;热情时,却又带着满目的热火,恨不得把人烧尽。

她看着舞台上的那男子,看得心惊胆战。转眼,却又胆战心惊地发现,言希把那男子的眼神模仿得炉火纯青。

这让她有一种错觉,如果给言希一个机会,他会放纵自己重复走向那眼神背后隐藏的经历。而这些经历,她即便不清楚却也敢打包票,绝不是长寿安宁之人会拥有的。

因此,当陈倦微笑着把一张传单递给言希时,阿衡隐隐皱了眉。

“什么?”言希有些怔忡。

陈倦笑:“我以前听思莞说,你很喜欢视觉摇滚。今天上学路上有人发传单,好像是C公司准备新推出一个视觉band,正在选拔主唱。你可以去试试,言希。”

C公司是全国有名的造星公司,国内知名的乐团多数是由他们制造的。

言希愣,半晌,开始偷笑:“哎呀呀,如果本少被选上进入了演艺圈,以后是不是就能看到我偶像了?”

陈倦挑起眼角的凤尾,隐去笑,正色道:“言希,我没有和你开玩笑。”

言希怪叫:“谁跟你开玩笑?就是开玩笑,我能拿我偶像跟你开吗?嘁!”

“言希,我记得你丫好像从两年前就念叨着要到小日本儿去看你偶像。”辛达夷插话。

“没办法,我家老头儿说我要是敢踏进倭国一步,就立刻和我断绝关系,尤其是金钱关系。”言希摊手,摇头感叹。

“别扯这些了,我正好认识几个玩儿乐队的,言希你要是乐意去,我可以请他们陪你练习。”陈倦打断少年偏题的话头。

“去,怎么不去!”言希笑。

阿衡坐在一旁,一直不置一词,心中却隐约有些烦躁。她心底期待言希把这事当作一个笑话,说说也就忘了。

可是,他放学以后就把自己锁在了房间里,关了灯,一个人一遍遍安静地重复观看Ice的演唱会实录,出来的时候,只对她说了一句:“阿衡,我想试试。”

阿衡不说话,只是默默点了头。

她不知道Rosemary为何对言希的事如此关心,但他寻来的那几个人,每一个都是艺大的学生,对摇滚乐十分通晓。架子鼓、吉他、键琴,一应俱全。

“这是玩儿真的?”辛达夷对着阿衡咋舌。

“嗯,昨天言希报了名。”阿衡开口,目光却投在Rosemary身上,他正从完全专业的角度,认真挑剔着言希唱歌的发声。

阿衡没有忘记,思莞曾说过,陈倦的音乐才能有多么出彩。

当然,妈妈也曾说过,言希幼时跟随她学钢琴,整整一年,才能磕磕巴巴地弹出一首小舞曲。

天生长了一双弹钢琴的手,却对音乐的敏锐性出奇的差。因此,为什么会是言希?

Rosemary分明是早就做好了准备,选定了言希,或者,他一开始的目标就是言希。阿衡甚至有一种错觉,他在不遗余力地把言希拉向这条路,那一套说辞,言希的兴趣、同学情谊,太过敷衍。

依言希平日的敏锐,他本该看出。可是,这少年流连沉浸在精神甚至灵魂的罂粟中,已然失去控制。

而Rosemary显然是清楚言希性格中的这一弱势的。他对言希很了解,这超出阿衡的设想太多,也太可怕,因为她从一开始就不清楚这诡异少年的目的。

从他的变装归国,对过去的只字不提,到思莞对他靠近言希的强烈排斥,一切的一切,都像化不开的雾色朦胧。

“这句是6/8拍,A大调,先起后收,唱错了。”Rosemary皱眉,指着乐谱。

“怎么又错了?”言希小声,瞪大眼睛看着乐谱,像要看出一个洞,表情是茫然无知的可爱。

阿衡收回神思,笑了起来,走到厨房,准备了几杯果汁。

“陈倦,谢谢。”阿衡把果汁递给那个一身女装的妖娆男子,微笑着打断他对言希的训斥。

“阿衡……”言希眼睛水汪汪地望着阿衡,可怜兮兮地伸出手索要果汁,像极嗷嗷待哺的卤肉饭。

“自己拿。”阿衡微笑,淡淡转身,拉着辛达夷向玄关走去。她留给他完全的空间。

不要遗憾,不要有遗憾……

选拔的日期在七月中旬,期末考试是在七月初。思莞是断然不会允许言希再次在高一混日子的,这厢思尔中考一过,他便驻扎在言家,每天主动给言希复习功课。

Rosemary对思莞的行为一直似笑非笑的,像是早就明白他会如此,也就知趣地应允,期末考后,再练发声。

“阿衡,你……”思莞对着阿衡欲言又止。

阿衡淡哂,她知道思莞想说什么,为什么不阻拦言希?所有人都觉得这样不妥,所有人都觉得言希日子过得太舒服,吃饱了撑的去玩乐团,更可笑的是竟然还要当艺人。依他的身份、权势和地位,哪一样不是手到擒来,何须如此?

还是,思莞认为,言希只能高雅到不沾染人世尘烟,类阳春似白雪,被人捧在手心?

虽然,她也是一直这样……期冀着。

可是,言希是独立的,自由的言希,是言希的言希,既不是思莞的言希,也不是阿衡的言希。只有当他心甘情愿地属于一个人时,才有被拘束却依旧幸福的可能。

但是,她生性如此的愚笨迂腐,在这样的人出现之前,又该怎样保证这少年的平安喜乐?

不能多一分,不能少一寸,实在伤脑筋。

期末考终于考完了,暑假正式开始。言家成了根据地,辛达夷、思莞整天泡在言家,吃吃喝喝,完全脱离了长辈的管教。

言希每天摧残着众人的耳朵。思莞有涵养,只躲在楼上不出来;辛达夷可不管这么多,言希一开口,势必捂着耳朵哎哟哟叫着表示自己的痛苦;卤肉饭大合唱,在主人脑门上绕来绕去地叫着“卤肉卤肉,不知所云不知所云”。

言希怒,连人带鸟,一齐往外扔。

选拔赛的前一天,连阿衡都觉得肉丝美丽同学快被折磨得只有出的气儿了,言希这厢才找准了调。配上姿势动作,仔细看来,似模似样,让人移不开眼。

“阿衡。”言希望着阿衡,他在寻求她的肯定。

阿衡舔舔干燥的唇,并不看言希:“明天,要准备水、喉糖。”

言希轻轻呼吸,大眼睛望着阿衡。

辛达夷看着两人,觉得气氛尴尬,自觉地没有聒噪。

Rosemary在一旁只是笑,眼角的凤尾流光尖锐。

思莞站在二楼,肘倚着栏杆,笑着开口:“阿衡,准备些排骨。”

阿衡微笑,点头说:“好。”

第二日清晨六点,Rosemary就带走了言希,说是带他去做造型,让阿衡他们直接去选拔会场。C公司包下了市立戏院,大肆宣传,要将一夜成名的神话进行到底。

阿衡、辛达夷、思莞到时,只看到了满眼乌泱泱的人群,坐得满满的,甚至走道上都布置了塑料座椅。听着周围人的交谈,好像是候选人现在已经排了序,分发了号码牌,现在都在后台准备。

阿衡他们估摸着,这么多人,到了后台也不一定能看到言希,反而平白给他添了压力,于是就在前排走道找了位子坐等。

说实话,阿衡并不喜欢男子化着过分的妆容,如若相貌不够突出,化出来效果是惊人的恐怖,好比眼前的几位。场内大家的表情,除了那些选手的亲友,其他人都是青紫不定。

阿衡开始头疼,她知道言希的好看,却也担心依着这少年狂傲不羁的性子,不知又会化出什么前卫的模样。

场内摇滚重音震天响,他们几个坐在前排,思莞、辛达夷被聒得实在受不了,无奈捂住了耳朵。而阿衡,只看着场内缤纷不定的光线,一派沉静温和的模样。

后面倒也出来了几位模样好、唱功佳的,引起满堂喝彩。可是比起言希……阿衡轻轻叹气,微闭了双眸。

结局已经分明。

她只能如此了吗?

着实……让人不甘心。

再睁开眼,舞台上,那个少年已经站定。

场下一片欢呼,喧嚣至极,她却双手交叠紧紧贴住膝盖,摒弃了纷扬,耳畔一片清明。

言希站在一隅安静的角落,眉眼早已不是平日的样子,化得妖媚而华丽,分明是阿衡记得的演唱会上Ice的模样,熟悉清晰,惊心动魄。

黑色的披风,纤瘦的身姿,纯白的衬衣,解开的三颗纽扣,晶莹白皙的皮肤。

梳向后的一根根小辫子,漆黑的发,干净无尘的眸。

连微风吹起时,衬衣下摆的弧度……都一样。

阿衡胃有些绞痛,手心已经被汗湿透。她记得言希对她说过,Ice早在1998年年初,便因为压力太大,从十三层公寓跳楼自杀。

他并非不想去日本看他的演唱会,只是那美人早已随风而逝,魂梦两散。

她记得,幼时,邻居的老人说,男生女相,无福无寿,最是红颜命薄。

她记得,言爷爷临行前,老泪横流,让她无论如何,要保住言希,让他健康无忧。

她不懂,什么都不懂,选择相信了所有的流言,却因为言希的渴望,而裹足不前。

蓦地,灯光熄了,全场哗然。

再亮起时,四周一片黑暗,灯光只照着舞台正中央。

那里却站了另外一个少年,化着烟熏妆,美貌魅人。

是Rosemary!

他打了响指,音乐响起,是言希练习了千百遍的Ice的成名曲FleetingTime。

流年。

少年富有磁性而带着强大爆发力的声音在舞台响起时,满场的震撼已经难以言喻。

陈倦拿着麦克风,声线华丽而张扬,是摇滚真正完美的样子。

他嘲笑着,望向舞台角落阴影里站着的那个少年。

阿衡盯着言希站着的角落,盯着黑暗中的那道黑影,看着黑暗中的那双大眼睛,慢慢变得黯淡,慢慢消失了光芒。

明明所有人的目光都在陈倦身上,明明所有人都已忘却黑暗中的那一抹存在,阿衡却看到了他慌张无措,甚至悲伤到愤怒的灵魂。

他站得笔直,那么美丽,却没有人再望一眼,再也没有。

阿衡觉得自己的血液在逆流,她有些困难地站起来,紧紧攥住了身下的塑料座椅,耳畔轰鸣,一步步向前走去。

多么奇怪的感觉,这么大的世界,这么喧扰的人群,却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

“阿衡,你要去哪里?”思莞担心的声音被人群淹没。

她从一侧走上了舞台,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把手中的座椅砸向陈倦。

她觉得自己,想要杀死他。

当音乐戛然而止,当所有人鸦雀无声,她伸出手,用力地抓住了舞台角落里的那个少年。

“言希,回家。”

少年站在黑暗中,看着她,来不及收起的是眸中模糊的疏离和猜忌。

蓦地,他笑了,姿态柔软地由她牵着手,抬头时,眼底却是一片,小心翼翼的冷漠和尖锐。

她回望着他的目光,一点点伤心愤怒起来。

有些珍惜的东西揣在胸口,踉踉跄跄,找不到出口。

她抓住言希的手,不再看他一眼,只是向前一直跑。脑中,当时,只回旋着一个念头:回家,快些回家。她要带言希回家。

可,当到了家,阿衡的动作却只余下一片机械。她直接把言希带到了浴室,打开了淋浴,拿起喷头,用手心试着温度。

冷的、热的、温的。

“阿衡,你在做什么?”言希一笑,脸上,是比平时还要明澈十分的美丽。

“闭上眼。”阿衡面无表情。

“噢。”言希乖乖地闭上眼。

她拿着毛巾,蘸了水,轻轻擦拭他面上精心雕琢过的妆容。

“疼。”言希开口,噘嘴。

“忍着。”阿衡冷着脸,面容带着怒气,手上的动作却更加轻柔。眉、眼、鼻子、嘴巴……缓缓地呈现出本真。

她擦拭着少年的额角,直到望见平日熟悉的那一撮有些稚气的绒毛,呼吸的紊乱才稍稍缓解。

过了许久,阿衡复又开了口:“低头。”

言希乖乖低了头。阿衡皱眉,一点点解开少年头上的丝带。

“不好看吗?”言希开口,开玩笑的语气。

阿衡却不作声,望着自己满手的发胶和发卡,静静地取了洗发膏,轻轻用手心揉着少年湿了的黑发,揉了许久,冲干净了。柔软的黑发上依旧是发胶的味道,难闻的、令人窒息的味道。

第二次,第三次,依旧是去不掉的似乎带着印记的味道。

浴室里,安静得只剩下缓缓的水流声。

蓦地,一声巨响,那女孩扔了手中的喷头。

“到底哪里好看了?一个男孩子不好好地做你的爷们儿,学什么小姑娘,扎什么辫子,丑死了,难看死了!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么丑、这么难看的人!”

阿衡吼着、颤抖着,声音很大,大到近乎失控,全然不是平日的温吞和费力。

“知道了。”言希看着她,低头,垂眸,沉默起来。

半晌,她沙哑着嗓音,清晰质问:“你知道什么!”

他抬起头,狼狈着,想要开口,却发现,那女孩已然皱着面孔,隐忍着发红的眼眶中的晶莹。

他看着她,把头小心翼翼地抵在她的颈间,安静依赖的姿态,像个孩子一般,带着无措:“对不起。”湿漉漉的发,水滴安静地掉落。

阿衡轻轻推开了他,背过身子,深吸了一口气,却因为巨大的压抑,眼泪滚烫掉落。

“言希,在你学会不去猜忌温衡这个陌生人之前,不要说对不起。”

电话响起。

清晨六点钟,这个时候,会是谁?

阿衡拿着电话,开口:“哪位?”

对方笑:“我,陈倦。”

阿衡冷了音调:“有事?”

“我还以为你会感谢我。没想到……实在太伤同桌情谊了。”陈倦声音带着戏谑。

“你哪里来的这么多的自以为是?”阿衡声音冰冷刺骨。

“难道不是吗?我取代了言希的演唱,没有把他推向Ice的后尘。我想你不会看不出言希和Ice性格中黑暗叛逆的部分有多么相似。”陈倦语气笃定。

“你一直恨言希,是吗?”阿衡深吸一口气,冷静开口。

“如果你是我,如果你迷恋得无可自拔的人深深地眷念着言希,你会怎么做?”对方依旧笑,像老友聊天似的轻松。

“所以,就报复言希?”她的语气变得益发冷硬。

对方轻笑:“起初我是这么想的,可是突然觉得累了,发觉事情不是我想象的那样,就想要停手了。

“后来的你都看到了,虽然言希未称心如意,但我也没做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他觉得自己再理直气壮不过。

“毕竟,我没给言希造成任何实质的伤害,对吗?”

只是,却遭到差点毁容的待遇,实在让人郁闷。阿衡那一日的冲动,完全超出他的预想。这女孩一向理智,虽然比起那人的冷清睿智有所不及,但是,至少比起思莞,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聪慧通透。

至今他还不知,阿衡那一日到底为何恼成那副模样,爆发的神情,像是欲杀之而后快。

连温思莞都未如此,究竟是他猜得过浅,还是她藏得太深?

电话彼端却一直是沉默冰冷,陈倦听得到那一端那人的呼吸,涌动的、压抑的,分明是阴暗中隐藏的无法见光的愤怒。

过了许久,她开了口,惊雷一般炸在头顶:“别他妈的告诉我你看不出来,言希最怕的不是像那什么狗屁Ice一样长埋地下,而是,被全世界抛弃!”

这少年握着话筒,无法动弹,无法言喻的……震撼。

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听阿衡说脏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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