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军和二号首长的关系已经越来越亲密,从第一次接见,到后来在泰邦救过首长一命,再加上当年二号首长和易三爷的风云际会,这些事情使得他们两个之间一点都不生疏。
所以,二号首长再说要请易军喝茶,已经不能让易军感到什么压力。二十年前,首长欠了易三爷一壶茶;二十年后易三爷已然不在,首长再把这壶茶还给他的弟子。就是这么简单的一回事,无非只是了却一桩心愿而已。
至少易军是这么想的。
约见的地方,就在这座沪海市。因为二号首长就在沪海视察工作,而刚好听说易军也在这里,恰逢视察结束就抽出了晚上一点时间。晚上九点钟左右,夜深人静不受打扰。只不过具体约见的地点有点出乎预料,竟然是在长江口的一艘小轮船上。
月明星稀,夜空晴朗。易军提前到了二十分钟,看着警卫局的几个警卫忙里忙外检查了仔细,而后悄悄隐入一些舱室。直到二号首长登船,这条船才飘飘荡荡的驶离了江岸,整个甲板上只有他们两人。
一张桌子两把椅子,船舱里的一点灯火映照过来,幽静而闲适。
“是不是好奇为什么选择在这个地方、这个时间?”二号首长笑着执壶斟茶,这让易军觉得很不自在。先不说位置高低,单是看两人的年龄差别,哪有让长辈给自己倒茶的。
但二号首长还是拒绝了易军把茶壶拿过去的要求,径直给两人都倒满,笑道:“茶无高低贵贱,而且说好了这是我请你,这前三杯还是我来倒。想当初易苍云先生位置高于我、年龄高于我,但那次劝导我的时候,却也是他给我倒的茶。所以这次,你不要太在意这些。”
本来就是“还”这壶茶,易军也就不再强求。易军以前听首长说过,当初曾一度要放弃自己的追寻,脱离仕途。结果还是易三爷劝慰他,说关乎气运,这才让他坚定下来,希望他“挺过去”。这一挺,便是一番天大的造化。
而二号首长继续笑道:“至于选择在这里,就是因为二十多年前他开导我的时候,也是在这长江口,也是在这个夜晚九点多。”
呃,难怪如此。
二号首长看了看远处那座繁花似锦的国际化大都市,说:“那时候,正可谓是经济建设一片如火浇油的时期,整个世界的变化太大了,有种乱花渐欲迷人眼的感觉。外部的大世界在变,自己心中的小世界也在变。偏偏自己当时的工作顺风顺水,于是……你知道我当时是什么感觉?”
易军其实已经大体猜到,但故意摇了摇头。
二号首长笑道:“高处不胜寒。那时候的感觉,就是有点冷飕飕。偏偏自己跟自己过不去,有点时间还非要大冷天的往这江面上来吹江风。产生那个动摇的念头,也是自以为是‘急流勇退’,但是却被易先生斥责了一句‘畏难而退’。同样是‘退’,味道可是大大的不同。”
果然是这样,而且跟自己现在的心理其实差不多,易军心道,但表面上则淡淡的笑道:“他老人家就是这毛病,说话从来不给别人留情面。”
这是谦虚的话,其实那时候的易苍云身为警界第一高手、大名鼎鼎的“警龙”,恐怕也有少将级的军衔,级别不见得比那时的二号首长低;加上年龄稍长二号首长几岁,作为兄辈斥责两句似乎也没什么。
二号首长摇了摇头,以那种招牌式的跳跃性思维忽然问:“易军,那你现在能看透这变化万端的世界吗?你现在所处的环境,其实比我当时所处的变化更加剧烈。至少,你自己的身份位置变化太大了,对不对?”
“对。”易军诚然说,“这些天穿着这身军装,总感觉不是自己的。什么军衔职务的变化倒还在其次,关键是自己一下子有点摸不到北了。所以也不瞒首长说,我这几天倒是忙里偷闲,有空儿就去一处茶馆喝茶,也想静静心、降降火。”
二号首长呵呵一笑:“摸不到北就对了。年纪轻轻的骤升高位,有点迷茫才是正常。你这时候的年纪,比二十多年前的我还年轻;而你现在的位置,却比我当时站得更高一些。所以,我觉得这壶茶请的可能刚好就是时候。”
易军呵呵一乐:“难道首长您都看出来了,我也有撂挑子的念头?”
“不用跟我摆迷魂阵,你没有这个念头,一点都没有。”二号首长笑道,“你的情况,其实和我当时刚好相反,因为我们两人的性格完全不同。”
易军有点尴尬的点了点头:“嗯,又被您看准了。”
二号首长阅人知多少?眼力劲儿自然不凡。加之有过近乎相同的经历,他对于易军现在的心理状态很了解,感同身受。轻轻的叹口气,说:“当时我得的是‘寒症’,所以易苍云先生给我烧了把火;而你现在得的是‘燥症’,所以我想给你降一降温。同样是一壶茶,时隔二十年却要对症下药。”
易军此时已经心悦诚服,点头说:“您看得准、说的是。我现在确实没有什么急流勇退的念头,但偏偏觉得一膀子力气没地方使。想做点有脸面的大事,就怕出了岔子,于是谨小慎微;想做点小事,又怕耽误了肩膀上这几颗星星和屁股下的那张位置。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有点无所适从。就像您说的这样,心里头可能有点‘燥’?”
二号首长又斟满了第二杯茶,笑道:“这就是燥。《释名》解释说,燥,焦也。反应在你的本心,就是一种焦虑、焦急、焦躁。而用中医来解释,你这是‘内燥’,以虚为主。心中有点虚,做事偏偏又有些焦,自然就出现了你现在的状态。”
易军偷偷瞥了二号首长一眼,心道老人家怎么有点当年师父易三爷那种味道了?不会说二十多年前的这里,那老家伙也是这么开导眼前这位大首长的吧?
不过,二号首长说易军现在心里头有点“虚”、有点“焦”,这倒是一点都不错。想做事却茫然无措,这就是焦;怕做坏而瞻前顾后,这就是“虚”。其实这不是易军的风格,只不过最近各种变化实在太大,才让他有了点这样的纠结。
他很想知道,二号首长今天的论点最终会归结在哪里,最后又会给自己什么样的指点或安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