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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 第⑤⑥章(1 / 1)

李金鳌睡着之后,酒的后劲又涌上来浸人的神经,一觉睡到大天亮,耳边人声嘈切,这才打着呵欠睁开眼睛。

地下的“天亮”,其实是“开天窗”,店里的伙计上到地面,抬移开几块地皮,阳光会从厚玻璃窗内直透进来,在正对着的餐厅大堂里洒下几块明亮的光斑。

李金鳌翻身坐起,房门已经大开,房间里,各人忙各人的,叶流西梳头,丁柳搽面霜,肥唐做俯卧撑,肚子会着地的那种,高深卷收地垫,昌东在册子上写着什么。

一片忙碌里,唯独不见了镇山河。

李金鳌咦了一声,走到门外,扶着二楼的栏杆张望了一回。

大堂里,有几只鸡悠闲地踱来踱去,间或停在光斑里沐浴过滤了的阳光,但都没有镇山河。

“那个……”李金鳌看向门内,有点摸不着头脑,“你们谁看见我那只鸡了吗?”

叶流西头也不抬,手指轻巧地绕住梳子上带下的几根发丝:“没注意,出去溜达了吧。”

“这破鸡!”李金鳌怒气冲冲,冲着楼下吼,“死在外头别回来算了!”

昌东正记手账,闻言笔头一滞。

多少绑架伤害案,人质都被放回来了,家属还不知道受害者曾被绑架过——大概都长了一颗跟李金鳌一样大的心。

下楼前,昌东又递了个口罩给叶流西,她没好气接过来,把松紧绳挂上耳朵。

丁柳在边上看到,很是同情。

叶流西昨儿进店起就开始戴口罩了,理由是地下的味道让她不舒服,闻多了头晕——丁柳觉得,这问题确实不好解决,味道这玩意儿,四面八方,见缝就钻,戴口罩也就图个心理安慰,可怜她西姐黑眼圈都出来了,昨晚肯定没睡好。

早饭是稀粥、烤馒头片、咸水花生米,为了让叶流西吃得舒服点,丁柳特意选了张正被阳光罩住的桌子,人一坐进去,满身暖融,满眼明亮。

这一夜还算好,有惊无险,眼下粥热饼脆,花生米咸糯得刚好,肥唐吃得有滋有味,聊兴也起来了:“哎,东哥,昨晚上李金鳌说的那个唐朝,你不觉得怪有意思的吗?”

昌东正看前台,闻言收回目光:“怎么个有意思法?”

肥唐说:“你就没发现,唐朝的诗人,特别喜欢写玉门关吗?比如啊,那个‘春风不渡玉门关’,是王诗人写的,‘孤城遥望玉门关’,也是个王诗人写的,还有‘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嗯,忘记谁写的了。”

昌东说:“李白在你旁边哭呢。”

肥唐还真往身边看了一眼:“他都诗仙了,不在乎这个……东哥,你有没有琢磨出点什么?”

显然没有,昌东说:“要么,您给点拨一下?”

肥唐得意洋洋:“东哥,你这叫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你听我说啊。”

“上一次异象是在唐朝——异象是日现南斗,而南斗破玉门——关内乱了一阵子,老鳌说至少百十年——与此同时,关外是怎么个情况?嗯?”

关外……

昌东沉吟。

关外正值唐朝。

他记得,小时候看唐太宗的电视剧,李世民对西突厥用过兵,后来为了跟吐蕃争夺西域和青海,反复征战,战场大多在河西一带,唐时边塞诗大流行也正是因为边患频仍。

肥唐神气活现:“你说,有没有可能,上一次那一乱,从关内延续到了关外?”

他越说越是觉得自己推测的有道理:“哎,真的,东哥,你发现没有,唐朝是尊崇道教的,道士满街走,还有,志怪!唐朝的志怪笔记是不是达到了一个顶峰?为什么?文化永远反射社会情态,透过现象看本质,是不是因为……”

他压低声音:“那时候玉门关的关门破了,有妖出关了?”

昌东还没来得及回答,前台处忽然一阵混乱,前台女人的声音气冲牛斗:“这是什么玩意儿!”

昌东和叶流西交换了一个会意的眼神。

时间要回到昨天半夜。

镇山河小心翼翼地回过头来。

六目相对之下,镇山河展现出了超越常鸡的镇定。

它……若无其事地走了。

叶流西差点扑出去,被昌东给拦住了,他低声说了句:“不着急。”

当然不能就这么算了,一只大半夜听墙角的鸡,谁知道是什么玩意儿?但也不用当场翻脸,动静大,搞得一地鸡毛,谁都不好看。

捱到快天亮的时候,昌东和叶流西互相配合,实施了绑架:镇山河睡得正熟,昌东捏住它的鸡喙和爪子,叶流西拿胶带把它嘴封住,又用布条把它连翅膀带身体裹绑了三圈。

整个行动干脆利落,鸡毛都没落一根。

外头隐约有了人声之后,叶流西倒提着镇山河出去,前台处有张桌子,桌布挺长,几乎罩到桌腿根,但只有个桌面,底下是中空的。

很好,她设法把镇山河倒吊在下头,走的时候,拿剪刀把布条剪出个豁口,稍事挣扎,一定能撑开。

镇山河全程一动不动,满眼呆滞。

李金鳌说,那个蝎眼的人,身边带了好大一只蝎子。

昌东说,从现在起就要万事小心了,因为那个蝎眼的人,已经把他们当敌人了。

这人是谁呢?旅馆里住了几十号人,不揪出来就不知道该提防谁,简直坐立不安,看谁都像。

这人如果退房,一定要过前台,而过的时候,应该会把蝎子装进拎包或者箱子里,她没法翻人的包看,但没关系,手头有最灵敏的鸡形探测器。

前台的那张桌子成了精一样又撞又晃,鸡翅膀扇起的风把桌布带得一抛一抛,前台女人凶悍地把桌布一把拽下:“什么东西……这谁的鸡!没人领宰了啊!”

大堂里所有人都看向前台,昌东也看,看得理所当然,这时候,不看热闹的人,才说明心里有鬼。

那个双手拎着行李袋尴尬退开的男人,二十来岁年纪,个子瘦小,穿件不得体的黑风衣,貌不惊人,脸上有一种病态的白,腰又佝偻得厉害,像个晚期的绝症病人。

肥唐伸长脖子,看得乐颠颠的:“这谁的鸡啊?”

在他眼里,公鸡都是一个模样,完全没往镇山河那里想。

正闹得不可开交,李金鳌一溜小跑着过来:“哎……那是我……我的鸡!”

……

病弱男拎着行李袋,不声不响地顺着往上的楼梯出去,留下李金鳌在原地,一个劲地跟前台女人赔不是。

昌东收回目光,压低声音:“刚刚那个男人,可能是蝎眼的人,不遇到也就算了,再遇到,要小心点。”

肥唐张了张嘴,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发问:“刚……刚哪个男人?”

他光顾着看鸡作怪了。

高深提醒他:“穿黑风衣的那个,瘦瘦小小,刚出去。”

正说着,李金鳌垂头丧气地拎着鸡过来,停在他们桌边发牢骚:“都不知道是谁,把镇山河吊在桌子下头……”

叶流西吃完了,筷子往桌上一搁,说:“我啊。”

她顺势站起,伸手揪住李金鳌的领口就往距离最近的空屋里拖,昌东站起身,示意丁柳她们:“你们慢慢吃,不着急。”

他不慌不忙地跟进屋,反手掩上门。

叶流西把李金鳌推跌在椅子里,嫌口罩碍事,一把摘掉,反正昨天半夜也照过面了,用不着遮遮掩掩。

她说:“昨天晚上,我和昌东聊了点私密的事情,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回忆了一下前段日子,我们是怎么杀人放火的……”

“不想让人听见,听见了就要杀人灭口,太麻烦。”

“谁知道你这只鸡,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全听去了……你给我说说,这可怎么办啊?”

李金鳌讪笑:“这个……你这不是开玩笑吗,鸡哪会听人话啊,就算听去了,它也不能张嘴说,这跟没听到没两样啊。”

叶流西冷笑:“我不觉得,我觉得是你指使它的,它听到了什么,你就听到了什么。”

李金鳌眼睛瞬间睁得滚圆:“不是不是,绝对不是,这个鸡……”

他突然想到要撇清关系,赶紧撒手,镇山河跌扑在地上,慢吞吞站起来,周身洋溢着死猪不怕开水烫爱咋咋地的气质。

李金鳌直咽唾沫:“这鸡天生喜欢看热闹,什么吵架打架,它撞见了,拽都拽不走,你们聊天,要是正常聊的话,它肯定不感兴趣……”

叶流西说:“这意思,我聊得不正常咯?”

她语气不对,李金鳌打了个激灵,没敢吭声。

叶流西说:“这么着,为了让我放心,鸡和你,死一个,你选,别想着能蒙混过去,你也不看看,我是坐什么车的。”

李金鳌还想打哈哈,看叶流西的脸色不像说笑,愣了一会之后,果断做了个选择:“它!”

丁柳她们巴巴看了好久,终于等到门打开,叶流西拎着鸡出来。

肥唐大为叹服:“我西姐牛啊,住了趟荒村,把人物资全扫了,认识个李金鳌,又把人鸡给夺走了,真是……”

叶流西走近了,提着鸡往前送:“谁会杀鸡?”

送到肥唐面前,他赶紧摆手:“不不不西姐,杀鸡太残忍了,我……我干不来。”

送到丁柳面前,丁柳强笑:“我不行,鸡身上有味儿,怪脏的……”

好像只剩下高深了,他从叶流西手里接过去,拎起翅膀看了看,又看了看鸡爪,犹豫了一下,说:“西……小姐……”

他和叶流西年纪相差不大,做不到像肥唐和丁柳那样张口就是“西姐”,又没法像昌东那么叫,称呼得不伦不类。

“我爷教过我,用来驱邪的大公鸡,最好的是金距花冠,目含火光,翎毛如锦,就是鸡爪金灿灿跟锋利的铁钩一样,鸡冠像红花盛开的颜色……”

叶流西嗯了一声:“这鸡都中了?”

“中了。”

先天条件这么好,长得这么歪,真是鸡中之耻。

高深清了清嗓子:“……我觉得,这一路上说不清道不明的,留着早晚有用,就算要杀,也选最急用的时候杀,现在杀了,鸡血都没出用,太浪费。”

昌东用一盒感冒药,两包酒精棉片和两节干电池结了饭钱和房钱。

离开的时候,看李金鳌眼巴巴的,有点不忍心,但那只鸡确实有点神神叨叨的,真还给他了,又不放心。

叶流西找了绳,把镇山河拴在车顶的行李架上,然后坐进副驾:“走吧。”

车子重又驶上戈壁滩,一路向西,开了没多久,前方出现了一个踽踽独行的人影,一只手拎行李袋。

是那个疑似蝎眼的病弱男人。

昌东低声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吧,不想生什么事,绕过算了。”

叶流西嗯了一声,昌东踩住油门,正想从那人身边直掠过去,那人却突然一转身,高高扬起了手。

他要搭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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