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先生,您这是怎么了?”杜易斌看到宋应升双目紧闭,一副“非礼勿视”的模样,不禁暗暗好笑。他这样的人自然看不得“大白腿”,何况舞蹈这个东西,自古以来就和“性”有着莫大的关系。
宋应升摇摇头,虽然睁开了眼睛,却把目光投向大厅深处,避免看到舞台。
虽说跟着杜易斌转了大半年了,也见识了不少新东西新思想。至于澳洲女子的暴露服饰,也不是没见识过。但是看到张允幂也上台跳舞,这简直是远远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
他知道,澳洲人的元老是至尊至贵之人,地位不是大明的“宗室”那么简单,以张允幂的地位,在大明便是长公主一般的存在――甚至更高,因为大明的长公主即不能出仕官职,亦不能执掌权柄。
这样一个地位尊贵,权力极大的少女,居然毫不在意的穿着在他看来近乎“**”的衣裙上台跳舞,而且其舞蹈时表情动作之魅惑,远胜过他见过的任何女子。
格子裙俱乐部在宋应升的脑子里对应的就是大明的“乐坊”,演员相当于乐户女子,而一个女元老居然混迹在一群乐户女子中跳舞,这简直是自甘下贱。而澳洲人居然还习以为常,不以为异,简直“淫邪”到了极点了。
宋应升其实被俘之后,对澳洲人的观感一直不坏。然而他始终对澳洲人在男女关系和服饰上的“轻浮”接受不能。今天的舞蹈表演愈发增加了他的这种观念。
半响,他才吐出一句话:“不知羞耻!”
原本他是根本不想说话的,但是心中的激动使得他依旧忍不住吐露出自己的看法。
杜易斌其实最看不惯的这个老头子的就是这种保守的态度,他说:
“宋先生,这是我们的女子乐团,是文艺团体,不是明国的乐坊,亦非乐户!是元老院的文艺工作者,都是堂堂正正的归化民!张元老以前就是这个文艺团体的台柱子。这次集体婚礼来献舞也是对我元老院对新郎新娘们的祝福,是体现我元老院于广大人民群众是为同心一体,彼此平等相待,绝不以身分骄人。”
“这舞蹈较之明国的舞乐自是不同,虽说可能对百姓来说略略有些‘惊世骇俗’,实则体现我元老院治下欣欣向荣,蓬勃向上之朝气……”
宋应升腹诽:穿得少就是有朝气,光屁股跳舞岂不是更有朝气!他缓缓道:“杜首长!这些日子承蒙您优礼有加,学生受之有愧。这里亦有几句肺腑之言……”
杜易斌大喜,心道:有门!
“元老院又北上争锋,其志不言自明。今元老院兵强马壮,天下英雄才俊,必是纷纷来投。只是这冶容诲淫之风断不可长,不但消磨志气,亦让天下英雄鄙夷。”宋应升说了这句话,脸上微微发烫,这话说出来,他便觉得自己不够“忠纯”了。然而他又忍不住想说。
杜易斌刚想开口,却被他止住了。
“杜首长,您不用解释。学生明白:元老院是存着‘移风易俗’的念头。故而不惜以女元老之尊,以舞乐为器,抛头露面以助此风。此乃下下之策!”
说到这里,宋应升微微有些激动了。
“自古淫邪二字,最为败坏人心。元老为一国之尊,百姓之楷模。不可以此为荣,更不宜请自隗始――不但斯文扫地,亦败坏百姓纯良之心。”
杜易斌一听他还是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不清,未免有些不耐烦。然而转念一想,这番言辞虽然不对元老院的胃口,却是“谏言”,完全是站在考虑元老院利益的立场上。这算是迄今为止最大的转变了。
他想了想,态度温和道:“宋先生!您的好意我完全明白。自我们到临高以来,骂元老院诲淫诲盗,无耻下流的人亦如过江之鲫,不,您不用解释,按照明国的习俗,这话亦不算错。不过先生应该今天成婚的都是过去的下等妓女吧?”
宋应升默默点了下头。
“广州市政府整顿风化业行动,最终登记的妓女有多少我记不清了。不过,总数约在三千人上下。以广州城区区五十万人口之城,便有三千胭脂,江面上疍家小艇上操持皮肉生涯的女子更是不计其数。先生以为大明的风气如何?算不算得上是动循矩法?”
宋应升一怔,道:“广州乃是南蛮之地,海外商贾云集……”
“那好,就说京师吧。”杜易斌道,“南北两京,天子脚下,乃是首善之地。不过明国文人也说了:‘燕云娼妓多于良家。’更不用说还有相姑堂子,将男作女,颠倒阴阳,供官绅淫乐。这等作为如何?”
说到这个,宋应升脸上有些挂不住了。要论社会风气,临高如何他没去过,不能评价,但是澳洲人治下的广州社会风气好过南北两京数倍这并不夸张。
“……若说天生便有龙阳之好,喜男不喜女的,倒也罢了。只是这相姑堂子,买欢的,卖笑的,都是一般无二的男儿。卖笑是迫不得已,买春的呢?不外乎以此泄欲,比之这里的女子跳舞又如何?”
“这……”宋应升心想这宿娼冶游是私下的事情,最多十多人聚饮寻欢,纵然有人不堪,闹出“皮杯儿”或者“莲盏”之类的花样,到底也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
“大庭广众之下下总是有碍观瞻的。”宋应升知道在道德问题上没什么好辩的,对方对大明官绅的道德水平了解颇深,自己再做回护也只会被他抢白。
他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再做争论,他早就知道:很多事情杜元老说服不了自己,自己同样说服不了他。再者他也略略洞察到了澳洲人的“帝王心术”,再多说亦无益处。
他不理会外面一阵高过一阵的欢呼和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低声问道:
“如此说来,元老们渡海而来,不仅是要逐鹿中原,还要变千百年之成法。”
“哈哈,你说得好!”杜易斌点头,“正是如此。”
“那,岂不是要颠倒伦常……”宋应升的语气有些紧张了。
“颠倒伦常?有那么个意思。”杜易斌注视着外面的舞台上的演出,张允幂已经换了一身演出服,连发型都略略改变过,脸上的汗水在灯光下闪闪发亮,将妆都有些花了。然而她的眼睛闪闪发亮,一颦一笑都如放电一般,引得台下的观众们如痴如醉,随着节奏起伏欢呼。就是他这个来自旧时空的人也被她深深的吸引住了。
“如果不能从根子上改变这个世界,没点魄力和理想,我们在澳洲待的好好的,干嘛来到这里呢。”杜易斌说道。(其实我只是想让那些灭绝的动物不再因为人力因素而灭绝,当然这需要一个伟大的国家才行)
“这伦常乃是圣人所定,延续千年,如何能说改就改?”宋应升被这年青人的狂妄震惊了。
“宋先生,我不是经学学者,亦不通诸子百家。圣人之言,自然有他的好处,但是眼下华夏大地的危局,是圣人之言挽救的了的吗?”杜易斌严肃的说道,“明国朝野,自皇帝起,到下面的未出仕的举人秀才,哪个不是饱读诗书,‘代圣人立言’,如今明国又如何?何况自汉代独尊儒家始,已逾近二千年,天下兴亡,治乱循环,可曾有过半点改变?我元老院不仅要夺取天下,更要打破这治乱循环的轮回,让千千万万百姓都过得像个人!”
“天下兴亡,此乃天命气数,非圣人之罪……”宋应升有种“和你说不清”的感觉,在他看来,如今世风日下,道德沦丧,恰是朝野“不遵圣人之言”“教化阙如”的结果。他稍稍停歇,道,“杜首长,你曾说过元老院立志要让这天下的穷苦百姓不再世世代代当两脚羊。要破千年不变之局面,打破这兴亡治乱的轮回。学生年岁已高,怕是看不到了,然而元老寿数亦有定数。纵然你们在世的时候能遵循不移,等你们都故去之后呢?自古打江山易守江山难。太祖当年处心积虑,抑制豪强兼并,严惩官吏贪腐,不可谓不尽心竭力,气象也曾为之一新,现在呢?”
“所以要换一种做法。”杜易斌笑道,“老一套,不灵光了。如果我们还是按照老路走。用不了三五年便是能坐殿当皇上了。然而正所谓其兴也悖焉,其亡也忽焉。”
匪夷所思!宋应升心想这治国的事情哪来试试看的!
“不试试看怎么能知道对错呢?”杜易斌叹道,“走错路不要紧,只要认错还能改回来,就怕明明知道走错了,还要一条路走到黑,那便迟早要摔死了完事。至于我们的事业,自然会有能继承我们遗志的接班人来延续。或许有一天他们也会误入歧途,也会堕落,不过到了那时候,我相信人民不会甘心于再回去当两脚羊。他们会知道自己该怎么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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