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话说,自古南茅北马。山海关以南是茅山道士和龙虎仙师的天下,山海关以北是出马仙的地盘——出马仙不过山海关!
大仙儿们在山上修行的久了,要到人间来修炼——所谓滚滚红尘锤炼道心,与恶斗法锻铸法门。
但是这些大仙儿都是怎么来的?清风烟魂是是死去亡灵修得;胡家是狐狸得法;风家、白家是刺猬做仙;黄家是黄皮子修道;灰家是老鼠托生;常、蟒、柳、巳这四个姓氏,都是蛇蟒的出身。这样的仙家怎么入凡尘?
自然是要找一个在明面上和人说话的人。这个人,就是“弟马”。“弟马”“弟马”,顾名思义,既是仙家的弟子,也是仙家的马。仙家下山来骑着弟马修行,仙家能给弟马指道,但路是弟马走的,所以有个说法是“仙上人的身,人带仙修行”。
仙家捉马也不是看见谁捉谁的,若不是领堂大师父是弟马的宗亲长辈,那就是这堂口和弟马有根骨仙缘。有了仙缘还不够,人本是阳间活物,万物之灵,畜牲和亡魂修行来的仙家无论如何也不能直接上身,故而要琢磨弟马。能挺过来,或者有人指了路的,就可以出马;若是没挺过这一关,轻则家财散尽,重则病痛身亡。
仙家堂口也是有大有小,有的小堂口只有一门六七个仙家,一个姓氏。而大堂口,多了能有几百位仙家,从清风烟魂到白黄胡蟒,应有尽有!掌事的各门堂主,探路通信的贴身报马,能武的打仙,会法的术仙,各司其职,各得其所。一般这样堂口的弟马,修行起来寻常人是赶不上的。
赵月月身上,背着的就是这么一大堂的仙家。除了灰家,全了!
“师父,你说那个张大仙,他能答应给赵月月当领堂师傅吗?”虎子问。
送走了赵家三口人,李林塘还没回来。彭先生和虎子也不等了,做好了饭先吃着,给李林塘留一份就行。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彭先生反问道。
“那还不简单?”虎子扬着眉毛说,“那个姓张的无利不起早,他那样的人,平白无故再不会帮忙呢。况且我听人说,做领堂师傅是个辛苦活,弄不好会损失道行。我觉着呀,张大仙他就是答应了,也得是狠敲老赵家的竹杠。”
彭先生摇摇头:“不会的,他一定得来看看。”
虎子津了下鼻子,问:“为什么呀?这张大仙能听您的话?”
“他不听我的话,也得听身上仙家的话。”彭先生说,“它们是畜牲出身,比咱们直来直往得多。仙家之间,只要是没结下梁子,按规矩就是得互相帮扶。这赵月月身上跟着的一堂仙家是头一回下山,按理说不可能和张大仙身上的仙家有什么冲突,所以我们可以放心地找张大仙帮忙。”
虎子咬了口咸菜:“也就是说,赵月月一定能出马了?以后就是神婆了?”
“未必。”彭先生说,“仙家和仙家之间路不一样,如果没有缘分,张大仙做不了赵月月的领堂师傅。况且领堂师傅只是帮着立堂口,不是真就是师父了,修行还得靠那个小丫头和自己的仙家相互打磨,不是那么简单的。”
“哦。”虎子应了一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再追问。
彭先生却是放下了碗筷,长叹了一口气。虎子抬起头:“师父你怎么了?”
揉了揉额角,彭先生说:“历来,仙家一城、一村,有一堂便是足够了,现在仙家纷纷下山捉马,恐怕是因为天下要大乱。”
“这也能看出来?”虎子惊奇道。
“这是有可能的,”彭先生说,“越是乱世,妖孽鬼怪作祟越甚。仙家有自己观星演命的法子,和咱们是不一样的,它们知道自己应该什么时候下山。现在下山的仙家越来越多,恐怕是因为,东北整个要大乱了。”
“东北大乱?没那么吓唬人吧……”虎子缩了缩脖子。
彭先生又叹了口气:“有可能啊。许是妖孽作祟,又许是人祸横行。其实这两者是分不开的,人祸多了,妖邪才被滋养出来。”
“师父,”虎子顿了一下,缓缓开口,“咱们算是‘妖邪’吗?”
彭先生没想到虎子会问出这样的话来,愣了半晌,说:“虎子,你觉得你想做个好人吗?”
虎子想都没想:“我想做个好人!像《水浒传》里的梁山好汉,杀富济贫,快意恩仇!像《三侠五义》里的御猫展昭,惩奸除恶,扬名立万!”
“好,你想得很好,”彭先生笑了,“但是这不对。你到底还是少年心性,问你这个问题,可能是太早了。我只能告诉你,我不是‘妖邪’了,你师叔不是‘妖邪’,至于你是不是,要看你自己。”
说完话彭先生转身出了房门,虎子恶狠狠咬了一口葱,心想自己师父又说些玄乎乎的话,仔细想想又是啥都没告诉自己。
虎子这一碗饭还没吃完,李林塘就推门进来了。他也没和虎子打招呼,一屁股坐到了虎子对面刚才彭先生坐的地方。看着彭先生剩的小半碗苞米茬子,李林塘也没嫌脏,自己动手添满了,呼噜呼噜两三口便把一碗粥都灌进了肚里。
“嗝”打了个长长的饱嗝,李林塘放下了碗筷,对虎子说:“没事别下山了,昌图府里起乱子了。”
“什么乱子?”虎子问。
“义和团。”李林塘说完就往外走,想必是去找彭先生了。
虎子听了这话可有点坐不住了。师叔讲的义和团那就是一帮土匪,不单单是杀洋人,也祸害百姓啊!小九和赵小狗他们可都在城里呢!
在此之前虎子不是不知道义和团,可那些义和团离得近的都在盛京,在本溪,在大连,什么时候也来昌图了?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他们也来?
“虎子,你去趟城里。”虎子收拾完了碗筷,彭先生便把他叫到了身前,“你把我的信给张大仙送过去,带上刀,听你师叔说城里可能会乱。”
“不是……”虎子懵了,“师叔不是说城里闹义和团呢吗?”
“没事儿,”彭先生满不在乎,“你又不是洋人,他们也不会把你怎么样。把你的刀带上,以防万一吧。”
虎子点点头:“哎,好嘞。”
“哎对了师父!”虎子刚要走就转回身来,“我现在走去城里,送完信可能天都黑了,我就不回山上了,直接去戏班子住。”
“也好,现在宵禁令还在,晚上你去找小九吧。”彭先生也同意了。
虎子揣好了信,把自己的苗刀用绒布套上背在身后,走了小半个下晌,到了城里。
进了城虎子才知道现在城里有多热闹,戏鼓楼门前的空场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人,里面传来刀剑磕碰的声音,人群也不时发出一片叫好声。
“这也不像是义和团来了的模样啊。”胡子心下疑惑想要挤到前面看看,奈何人群围得密实,虎子身小力轻,挤不到前面去。
“哎!虎子!这儿呢!”一声招呼从上方传来。胡子仰头看去,小九坐在戏鼓楼二楼的外廊围栏上冲着他招手:“虎子,进楼里来,这上头看得清楚,可好看了!”
虎子听了这话心里自然是高兴,急忙忙跑上了楼,却在楼梯口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冒冒失失,像什么样子!”那男人身材纤瘦,五官清秀,没留胡子不说,眉毛也剃的干净,“上楼就好好的走,跑什么呐?”
这人言语上虽然是责备,但是没有多少恼怒的意思。虎子看清了自己撞得是谁,立马弯腰拱手打了一礼:“见过陈班主,陈班主您吉祥。”
原来这人是陈班主,小九的爹,戏鼓楼的台柱子!青衣唱得有声有色,一招一式透着女子的阴柔妩媚,丝毫不亚于京城里或是天津街面上唱得大红大紫的各位老板。
“行了,小冒失鬼。”陈班主一笑,“上去吧,小九看着外头杂耍呢。”
杂耍?被陈班主这么一说虎子更是好奇。走到外廊,叫了声小九,小九却没回头,指给虎子看:“虎子,你看哪!”
虎子趴到外栏杆边上,看下面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地方竖着一杆旗子,上面标着四个大字“扶清灭洋”!原来这就是义和团的人。
这些人多是些精壮的汉子,都把辫子盘了一圈在头上,拿筷子簪住。身上一水儿地红色练功服,前胸后背各有一块白补子,胸前写着“扶清灭洋”,背上写着“刀枪不入”!
那杆大旗下面,正有人拿着一杆双头的长枪比划,看架势也是练过几年的。
“众位昌图的乡亲父老,上眼了!”耍枪的汉子高喝一声,旁边便有人扔过来一个人头大小的西瓜。枪尖一提,把西瓜穿了个通透,挂在了枪上。登时四周响起一片叫好的声音。
“这有什么呀?”虎子也爬上了栏杆,坐到了小九身边,“拿着根烧火棍我都能把西瓜捅个窟窿,这还叫好呢?”
小九噗嗤一乐:“他们不是给这个叫好呢,你看着就知道了。”
“众位上眼了,这个也是真家伙!”这汉子说完话,拉过身旁一个义和团的拳民,两人相对站好,各自把两头的枪尖顶在了自己的咽喉上!
“嗨!”两人同时闷哼一声,一起向着中间使劲,那一杆枪眼看着弯了起来!围观的人都忍不住屏住了呼吸,生怕惊动了两人,让他们“破了功”。
那一杆枪已经弯得不成样子,可是两人还在互相走进!只听得“咔嚓”一声,那一杆双头长枪,打当间断了开来,两段枪身蹦出去好远!
霎时间人群立时掌声雷动,叫好声不断。拳民们全都举起拳头高呼着:“刀枪不入!刀枪不入!刀枪不入!刀枪不入!”
虎子心下觉得这也真是厉害,得有几年的硬气功底子,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才能这样吧。这也当真是义和团里厉害的人物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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