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里戏鼓楼可是不安生,得要唱一场大戏!不为旁的,单说是这昌图府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今儿都要到这儿来。
怎么回事儿呢?
关外唱京戏的少,凤毛麟角一样。戏鼓楼本是要开在奉天的的,但是陈班主觉得故土难离,不愿意做什么挣大钱的买卖,便是把这一方楼院建在了昌图府城里。有道是酒香不怕巷子深,这戏鼓楼名声在外,奉天的达官显贵家里有个什么大事小情,都讲究着来昌图清晰鼓楼去唱堂会才算是排场。
安知府要招待这些个外国人,想来想去除了吃喝,那就是数戏鼓楼的戏最能拿的上场面!于是乎,昨日里许给谁的雅间都不好使,都得给人家腾出来,招待老毛子和小鬼子的高管。大厅里头的散座可以坐寻常百姓,但是会有各家兵丁在此把守,以防宵小作乱。
戏鼓楼这么多年就没这么唱过戏!今儿算得上是开天辟地头一遭,由打盘古第一回。没办法,人家枪杆子,比你家的腰杆子硬。
这一遭可是吓跑了不少本要来听戏的。安知府、纳兰将军都在这儿,出不了事?不信这个!想当初纳兰仕恒还说保昌图府一方平安呢,到底还是开城投降。那些当官的说话办事放屁一样,谁能信得过?
往日里,戏鼓楼不说是座无虚席,也应当是热闹得紧,而今日里,大厅却只坐了一半的人。鬼家门一众,就在这儿坐着。
倒不是说鬼家门四人是铜金刚铁罗汉,生了一副钢铸的胆子,不怕这些当兵的手里的枪。而是橘金泽说是想邀请虎子一同看戏,要把虎子留在这里。推脱不成,也就成了这个样子。
戏台上两个丑儿,一个老生,一个花脸。老生扮的是陈宫,开口唱:“曹孟德进衙来齐声威喝,书吏们站两旁虎占山坡。观刺客面貌上带定凶恶,见本县不下跪确是为何?下站可是曹操?”
不用说,这一段是《捉放曹》,老生是陈宫,花脸自然是曹操。
橘金泽没上楼上的包厢,甚至连茶座都没坐,跟鬼家门众人混在了一块。
彭先生和李林塘、赵善坤,就坐在旁边。看得出,赵善坤心里有事,心思不在戏上;李林塘眼睛放在戏台上,心思放在赵善坤身上;到是彭先生有一股子什么都不在乎的劲头,合着台上的唱词轻轻打着拍子,时不时喝一声好。
戏台上一出出,听得他很是迷醉:“彭君,你知道吗?在日本,《三国演义》的故事也可以说是家喻户晓,很多艺人也将这个故事搬上了舞台。来大清之前我就听说过你们的戏曲有多美,而今一见,名不虚传。”
虎子心想,这一个日本人把汉话学成了这个程度,也是好不容易。好多成语放在大清国里,那些大字识不得一箩筐的都听不懂。他心思不在戏上,他觉得别扭。
这个橘金泽心气有些高傲,对于周围的人和事都是有一些看不上的意思。就连他那个跟班,叫做贺茂赤人的那个胖子,对他那个恭敬的态度就不似凡俗。虎子就想,他到底是个什么人物?
而且说起来,虎子跟他两次接触,对他的印象都不坏。第一次虽说是截了他的和,但是还是比试了一场,把东西留了下下来。这一次开了个玩笑,很危险,认错却也是磊落。这和虎子知道的那些别人嘴里的日本人不一样,虎子感觉橘金泽是没有坏心眼的,可能真的只是想交个朋友。毕竟彭虎要什么没什么,橘金泽还能是图谋他什么不成?
按耐不住,不若开口问了:“橘……橘神官……那个……”
虎子话还没说完,便是被橘金泽开口打断了:“彭君,你是我的朋友。如果你愿意,可以直呼我的名字,称我为‘金泽’。”
虎子光棍的性子:“好!金泽!这一日相处下来我觉得你是个挺磊落的人,但是我纳闷啊,你是个什么身份?你凭什么非看上我要结交呢?”
“哈,原来是这么个事。”橘金泽一笑,手肘拄在椅子扶手上把身子靠了过来,“我本是贵族出身,自小还不懂事的时候,就被家里人送去学习阴阳术,做阴阳师。我的老师名望很高,叫做贺茂士郎,我拜入师门的时候,我的老师已经六十八岁了,所以我的辈分很高,又是近身弟子,所以资格很高,贺茂赤人严格来说,是我的师侄。”
虎子抬眼向贺茂赤人的方向望了过去。贺茂赤人也是听到了两人刚才的对话,向着虎子一笑,点了点头。
“不对!”虎子摇摇头,“我看得出来,他们对你的那种尊敬不仅是因为你的辈分很高,而是因为你本身。你还有什么身份?”
橘金泽微微一眯眼睛:“可能是因为我的本事吧,老师的两个儿子和六个孙子辈都没有得到老师真正的传承,反而是我被老师授予五行妙法,我未来会成为勋花寮的主人……按你们的理解,就算是一个门派的传承人吧。”
虎子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没再就这个问题深究,他又说:“那你为什么觉得我能和你做朋友呢?你是日本国人,我是大清国人。”
“阴阳术起源于中国,阴阳师也传承自中国。”橘金泽笑起来,“我是个阴阳师,按国家来分,实在是有些不明智呢。你知道吗?我们日本平安时期的传奇阴阳师晴明,在我国是被称为‘日本姜子牙’的。大清和日本,本就是同源的,请不要这么生分。”
虎子觉得橘金泽这个人很是有趣,和别的日本人似乎不一样。他不想提打仗的事情,于是说:“金泽,你还是没回答我的问题。”
“因为你是第一个我没赢的同龄人。”橘金泽正色道,“自幼我就在同龄人中鹤立鸡群,没有任何人是我的敌手。那天你和我相遇,是我自己偷偷跑出来,想降服两个鬼怪做式神,遇上你真的让我很意外。无论是法术还是刀法,你都很强。”
这话说得虎子有些不舒服:“你的意思是说,如果有一天,你一赢了我了,我们就没得做朋友了?”
“不是这样的。”橘金泽苦笑了一声,眼睛又眯了起来,“彭君,请你不要误会。刀如其人,觉得你值得做朋友,是从你的刀里读出来的。哪怕是剑走偏锋的招式,也看得出你是一个一身正气的人,你这样的人,我一定是想结交的。”
虎子听了这话高兴了:“好好好!你这个朋友我交下了!你也别彭君彭君的叫我了。跟别人一样,你叫我虎子就好!哪天你得了空到太阳山上找我玩儿。”
橘金泽笑得更开心了:“好,我就叫你虎子了。有机会,我一定去找你玩儿。”
两人说着话,台上唱着戏。忽然间一声枪响自楼上传来!
“砰”!一声炸响,眼见着是从二楼的包厢那里滚下一个人来,狠狠摔在了一楼的茶桌上!
这离着虎子可不远。这人仰面躺倒,眉心上有个血窟窿,血喷出来糊了一脸,一时间没看出是谁来。再细看,不是旁人!整个昌图府不剃前额头留辫子的就这么一号人物,是那个鄂伦春族的年轻人,卜拉木库哈!
虎子虽是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心里头可怜他。明明是命大死里逃生,却也是落得了一个横死的下场,这算是怎么个说法?不是讲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吗?
不管虎子的思量,这一下可是把大厅里头不少人都吓坏了,纷纷站起来要往外跑!可是这一帮人刚站起了身,却是听得一阵拉枪栓的声响,嘁哩喀喳,那些老毛子和小鬼子端着枪又把站起身的人纷纷逼回到了座位上。
一时间园子里,只能听见戏台上的声响。
戏比天大,这是规矩。只要是上了台,人没死,这个戏就得演完。哪怕说是这边唱着戏呢,台下面着急忙慌跟他喊:“你老婆抱着孩子跳河了!”那他也得把这一出戏唱完!
戏鼓楼的众人有这么一副架势,有这么个功夫劲儿。说不害怕是假的,但是要想以后还能吃这碗饭,那就得照着规矩来。
这场子里众人吓坏了,却是见楼上包间里头纷纷下来人了。走在前边的是安德烈,枪还端在手里呢。
打后台出来一人,扮着旦角呢,是陈班主。今晚上本来说好是要唱压轴的,前面出了这么个事情也是坐不住了,赶忙出来瞧瞧。
安德烈在前,渡边雄也、安知府、纳兰仕恒就跟在后面,不过几步,就来在了近前。
“怎么个事情啊?”到了地方安知府赶紧问了一句,“将军,这人我见过,不过是戏鼓楼的小厮,绝对不会图谋不轨,想必是将军误会了什么吧?”
安德列一笑:“大家不要害怕,不过是我一点点个人的原因。这个人,我不认识,但是他好像认识我。我看见你们都是半个光头,只有他不是,我就想起来他是谁了。当初游过河的人吧,没想到又见面了。我就把当初没做到的,完成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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