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子长吁出一口气,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又躬身陪着笑脸:“十七奶奶您吉祥,虎子给您请安了。”
胡十七看着虎子,掩唇一笑:“我道是谁呢,原来是你这个小家伙!大半夜的不睡觉,是要讨打吗?”
“师父莫急!待我宰了这个小兔崽子,便是无事了。”说话间那二神提着文王鼓,便是照着虎子后脑勺劈了下来。
鼓一动,上面的铜钱儿叮当乱响。虎子只觉耳后生风,头皮上微微刺痛,连忙抽身——端得是一发千钧!他低头让过这一招,辫子梢却甩起来,叫这文王鼓斩下来了两指宽的一小节。
虎子急转身子回头看,却是见得这文王鼓上有些机关。那鼓的外圈上嵌了一枚枚锋锐的小铜齿,平时看不见,这二神捏着鼓背面金刚圈的时候,扯动了穿着大钱儿的红线头,就把那锋齿弹了出来,把这唱调儿用的文王鼓,变成了一件奇门兵刃。
那二神一击不中,也是不依不饶,再一扭身子,做了个和跳大神的时候一般姿势,扬起五神鞭就打了过来。虎子心里想得明白,那文王鼓都如此凶险,五神鞭上边,必然也是有些不同寻常的手段。他自然不肯硬拼,倒退出五六步远,从怀中抽出来两张符纸。
正是虎子要施法的当口,那二神却是从口中喷出了一束白烟,笼盖在了虎子整个头脸上。
被这白烟喷中了,虎子只觉得脸上皮肉火辣辣的,尤其是双眼,更像是被烧红了的烙铁烫了,钻心刺骨的疼!吃了这一招的虎子,忍不住哀嚎起来,捂着脸、弓着腰,只晓得在原地嘶吼了。那二神见状,怪笑一声,提着五神鞭就是又要打来。
“住手。”胡十七忽然大声一喝,来在虎子近前,徒手挡开了五神鞭,又伸手在虎子脸上一抹。
被胡十七的手一碰,像是有一团雪水当头浇下,那火烧火燎的感觉登时消了。又过了好一会儿,虎子才勉强睁开了眼睛。
“这孩子你许是不认识,他与我是有些交情的。日后少不得碰面,你们俩可不要为难对方。”见虎子这边无事了,胡十七便是对那二神嘱咐了两句。
那二神嘿嘿一笑,说:“师父,您不知道,我可是认识他!他是彭秀篆的徒弟,叫虎子。那次在鴜鹭湖,我本是想把姓赵的那个小弟马找去,没成想是连带着他也跟去了,远远地见过。”
这一下,虎子才是得见这个人的脸——竟是个女的!这女人满口犬牙参互,斗鸡眼,塌鼻梁,一块紫红色的胎记从皮上隆起来,占了半张脸大小——端得是长得恶鬼一样!
虎子的脑袋有点没转过弯儿来,那鴜鹭树镇的乡绅说是有一个二神引着黄丫头过去的,确实没见过那个二神——原来是她!
“你既然是认得我,为何还要杀我?”虎子心中气恼。叫这个丑八怪用些下三滥的手段给坑害了,他很是不服气。
“呵,你当你是个人物?”那二神却是很不以为然的样子,“你偷窥我作法请仙,让我在师父面前丢了面子,我便是要杀你出气。不服吗?不服咱们就再打过!”
听得此言,虎子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是什么心性?单就是因为跌了脸面,便是要杀人出气,拿旁人的命不当人命吗?这可当真是妖孽邪魔一样的人物了。
胡十七轻轻一笑,责备道:“丑儿,你怎是没个长进?多次与你说过,要收敛一些脾气,也不见你改。”
言语上听着像是责怪这个二神,但胡十七的语气却像是玩笑一样,显然也没把这个二神差点儿杀了虎子的事情放在心上。
虎子可是不敢在这里多留了,向着胡十七作了个揖:“十七奶奶,小子今夜撞见这么一桩事,乃是无心之失。您二位先忙着,我就不多打搅了。”
说罢,虎子便是要走,却是被胡十七伸手拦了下来。她笑道:“小家伙,相见就是缘分,留下来同我说说话也好。”
“这不大合适吧?”虎子也是笑着回应,“您与爱徒讲些什么,叫我听到了总是不应当的。若是到时候您的高足觉着我听了不该听的,您一走,她又要取我性命……想来是不太合适!”
十七奶奶尾巴一摇:“你倒是个斤斤计较的性子,这么点儿小事就迈不过去了?我叫你留下来就是不避讳你,给了你好大的面子,怎是不知足呢?”
虎子其实是不太愿意要胡十七给他的这个面子的——差点丢了性命怎么就成了小事了?
人妖两别,各有通途,说的不单单是、师徒情谊,即使是人和妖精为友,那也是一件违反天道伦常的事情,其中又以修士为甚。这仙家本是畜生,与凡人交集过多,对寻常人来说不是一件好事。而修士抱守本心,修行神仙法,本应是灵台清明,沾染过多的妖气,于道行是有损的。
更何况那胡传文曾说过,彭先生是十七奶奶都要敬畏三分的大人物,虎子倚着这么一座靠山,真不怕胡十七跟他翻脸。这人无利不起早,仙家也不愿意往自己身上圈拢麻烦。弄死彭虎子对于胡十七来说就和捏死个蚂蚱差不了多少,但是这并不会让胡十七获什么利益,反倒会惹上彭先生这么个人物,是不值当的。
所以说虎子那怕不给胡十七这个面子,胡十七还真的是不能把他怎么样。但是虎子也有别的考量:能不得罪就不得罪呗。
这胡十七好歹是地神仙一样的妖精,漫说是虎子这个阅历瞧不透她,就说是彭先生都未必瞧得明白。虎子认识十七奶奶两个徒弟了,一个老奸巨猾,圆滑得好比琉璃球一样,另一个状若疯魔,神志好像不大正常。想一想,这当师父的得是个什么德行?
“得你这句话就是好的。”虎子又是躬身行礼,“十七奶奶,若真是您老留我说两句话,您说什么我都烂在肚子里。”
胡十七点点头:“好,这才是乖巧孩子。只是你这张嘴尽会说些花言巧语来听,你说的话,我可是不全信的。丑儿,你不要搭理他,这么急着找我来是有什么事情,快些说吧。”
她这后半句话,是跟那个二神说的。那二神也不理会虎子了:“回师父话,您要我查的东西有点眉目了,那主事的还是没有一点线索,但是有一个活人身上被嵌了石符,我晓得他在哪里。”
活人身上被嵌了石符的!虎子听到这里精神一振,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那个妖僧,无妄和尚。
那二神接着说:“这人是个苦行的和尚,就是本地的口音,它躲藏的地方很是凶险,弟子进不去,才是求请您老人家。”
是了!虎子心下明白了,这人应当就是无妄和尚了。上一次这和尚要把鬼家门驱逐出太阳寺,败走之后再未见到踪影,不想竟然是被这二神寻到了踪迹。
不过虎子心下还是有些问题的:这胡十七也在找那石符的主人吗?这妖僧不是主事的吗?
胡十七却是饶有兴致地瞥了一眼虎子:“小子,听说你师父也在找这个和尚,他是与你们鬼家门有仇吧?”
虎子一愣,回道:“也说不好……应该是没有恩怨的,但是这个和尚口口声声说,讨要太阳寺,这个给不了他,便算是结下了仇怨吧。只是,十七奶奶您,也在查石符的事情?”
“怎么,你师父没跟你说吗?”胡十七很是诧异,“那天夜里我去找过他问话的,讲好了两边互相通传。这些妖人害我门下的小仙家,我怎能是轻易饶过他们,自然是要血债血偿。”
虎子没听说自己师父讲起来过这些事,却打十七奶奶这里听着了,这让虎子心里有点小别扭——彭先生不许虎子有事瞒着他,自己却是有很多事情没有对他讲。
“虎子,你是见过那个妖人的吗?”胡十七问。
虎子点点头:“回十七奶奶,这妖僧自称无妄和尚。我不但见过他,我还曾与他交过手。”
胡十七一挑眉毛:“怎样的身手?”
虎子思量了一会儿,答道:“论兵刃拳脚的功夫大概是于我师叔相当。力气很大,用刀和他的锡杖对磕,我手腕都发麻。再有就是有些很奇怪的法门,骨头都打断了,还能长回去——我猜这应当是与那满身的石符有关系了。”
“那不算什么大事。”胡十七道,“若是不会什么别的法术,也便是能随意擒下的,只是能从你师父手里逃脱,想来是有些别的本事,你还记得吗?”
“啊!有的。”虎子猛然想了起来,“这妖僧拜得是幽冥教主大愿地藏王菩萨。他好像有些佛家的神通法术,能够唤出来一个地藏王菩萨的坐身法相。他就是用这一招破去了我师父的法术,但是这法相好像没有旁的威能,只是看着威严。再而后她便是施展了一个障眼法跑了……他轻身的功夫很是了得。”
胡十七挠着下巴想了一会儿,摇摇头:“那妖僧绝对不会那么简单,以你师父的本事……这妖僧能逃脱,便已经是个很棘手的人物了。丑儿,你说他藏身的地方很凶险,你去不得,那是个什么地场?”
二神苦笑一声,敲了两下鼓,抬手往南一指:“那和尚藏在了鬼域里,徒儿我是进不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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