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月悬空,照着猛虎下山。北天星闪看,映着紫气东来。”
大金牙嘴上说着让虎子“报报蔓”,其实压根就没想着他能答上来。毕竟模样上是个十四五半大小子,没做别的想法,就是想拿他听不懂的话吓唬吓唬。他一开始把虎子当成了不懂规矩戗行的。
可是虎子这一手空手夺白刃的功夫,和嘴上这套说辞,吓了他一跳。
虽然虎子讲的是外门道家常用的黑话,但黑话这意儿多少都是互通的,万变不离其宗,大金牙也是听明白了。
双月悬空,讲的是一个“朋”字,但是这个姓氏太过稀少,不过是取一个“彭”的谐音。前句报了名号,彭虎。“紫气东来”这里头更是有讲究,汉朝刘向著有一本《列仙传》,里面讲老子西游,关令尹喜见有紫气浮函谷关上,道是有圣人过关。果然,老子骑着青牛而来。紫气东来一词,自此成了祥瑞的象征,也是道家的代名词。而虎子又说,北天星照看。那“北天星”就是紫薇星,紫微斗数中的主星,又有言说老子“下在紫微,为飞仙之主”。所以这话不能随便说,亮自己的身份,说这句话,是讲自己是正统的道家传人。
大金牙见识了功夫,听明白了话,笑忒忒作揖。他说:“见过彭小道爷。咱是虎头蔓,吃百家饭,嘴里唱着‘落离莲’。”
“落离莲”,就是莲花落。有专门唱这个的,但是在关东不多,更多的是要饭的唱这个说吉祥话,讨碗饭吃。“虎头蔓”,是说这人姓王。
虎子随手把攮子丢了回去,拍拍手说:“成,那我就叫你王金牙了。”
虽然是东西回了自己的手,这个王金牙一时也是不敢造次。眼前这位可是个练家子,他一个抽福寿膏的,本就是手无缚鸡之力,连带着身后两个要饭的一起并肩子上,估计也是不够给人塞牙缝。但他也不是没有底气,这时候是人少,他身后可是站着整个昌图府的丐帮呢!这小子本事再大,也不可能和整个丐帮翻脸。
“您怎么叫,随您高兴。”王金牙把攮子收好了,说,“您今儿个,捅我们家孩子饭碗,是为了啥呀?你有什么不方便露脸的,只管吩咐。”
虎子心说这人还挺上道。其实也没办法不上道,都是在街面上讨生活的人,一个个都奸似鬼,论阅历人情,肯定是要比虎子高上一头。虎子也不多跟他废话:“我没别的意思,叫你帮我看着个人。过几再来府城,你要把这一段时日,听到的见到的,细细与我说了,切不可缺漏了什么。若是办得好,这就是你的。”
王金牙看着虎子手心里躺着的散碎银子,眼睛直发光。他都断粮好几天了,正是浑身憋得难受的时候,这些银子够他再抽上一段时间。但是他没直接伸手接,他得把话问明白。要是这位小爷干了些不应当干的,要他去顶雷,银子有命拿没命花,就没什么意思了。
“怎么,不想挣钱呐?”虎子看王金牙始终不伸手,瞪着眼睛说。
王金牙嘿嘿一笑,把虎子伸开的手掌推了回去:“真金白银晃人眼,谁见了能不动心呢?但小爷,您得把叫我看谁给说明白喽,要不然这钱我挣得心里不踏实。”
虎子抻过王金牙的手,把银子拍在了他的掌心里:“嗨!我当是什么事儿。不让你干别的,你安排两个小乞丐去戏鼓楼门口蹲着,看一位老板,就是前两天唱红火的那个陈彩媂。出出入入你都跟我说说,凡是他的场,谁进去了谁出来了,有什么特殊的你留留神。回头告诉我就成,不叫你干别的。”
“得嘞!”王金牙收好了银子一抱拳,“爷们儿,您擎着好吧!”
其实照理说,虎子在戏鼓楼里的认识的熟人更多,他完全没必要花这一分冤枉钱。但是那些人和他熟,跟小九更熟。小九现在躲在门里头不见他,必然是有什么话说不出口,也不想让他知道。若是在戏鼓楼里安排好了人,叫小九知道了,说不上兄弟没得做,但是多多少少也会有些尴尬。
戏鼓楼门口安排了人盯着,虎子也略微放下了点心,一时间也不知干什么好,干脆就去书馆听了段书。
今天讲的这段是《四平山》,《说唐演义》里的段子,它说的是十八路反王围阻四平山,好汉李元霸勇救隋炀帝。这一段儿,虎子听了没有十回,也有五回了,差不离他都能背下来。
所以他今日的心思,不在这书上,而是在人上。他心想,今天是撞个运气。有心栽花花不活,无心插柳柳成荫,他寻这位好些时日,本以为今生无缘再见,哪成想,他还有胆子待在昌图!
虎子悄悄摸到这人座位的旁边,敲了敲他的茶盏,笑道:“张真人,城西一别,好些时日。近来过得可好哇?”
这人正是算命的二把刀阴阳先生,张黎!
虎子这一句话可是把张黎吓得不轻,直接从椅子上跌到了地上,黑黢黢的西洋眼镜也掉到了一边儿,镜片都落下来一个。他一副见到鬼的模样,伸手指着虎子:“你……你……你!”
张黎这么“你”了半天,也没道出个所以然来。说书先生没说什么,旁边听书的都不乐意了。扰人清闲,这算是罪过。
虎子捡起了张黎的眼镜,戴到了他脸上,一把把他从地上拽起来:“走吧,咱爷们儿到外边唠唠,别打扰人家听书。”
张黎糊里糊涂得被虎子拽了出来,糊里糊涂地坐到了一个小馆子里头。他这一道上,净愣神了,屁股挨着了凳子,才觉得脑子清醒了一些。
“炒碟花生豆,随便炒两个荤菜,再来壶茶。”虎子跟店小二吩咐。而后他又转过头对张黎说:“怎么就把你吓成那样?我还能吃了你呀……是怎么着?”
张黎跟虎子一对眼,打了个寒颤,慢悠悠把那缺了一边镜片的墨镜收了起来。他心说:你真指不定把我吃了,连酱都不带蘸的。他可是见识过,虎子化身恶鬼的模样,打心底里害怕他。他担心着虎子要是发起疯来,这馆子里头的,都得没命。
嘴上他可不敢这么说!张黎笑着一拱手:“彭师弟呀,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虎子皱着眉头看着他,听说这张黎得了失心疯了?一摆手,说:“你别这么着,我的天,笑比哭还难看。我就是好久不曾见到你了,好不容易遇上了,咱一块吃个饭,没别的意思。”
张黎肠子都快悔青了,怎么就那么贱,非得去听书呢?偏偏就遇到了这个小煞星。
花生豆来得快,都是店家平时备置好的,有人点随时就端上来了。虎子也不拿筷子,直接下手捡了两粒扔到嘴里,边吃边说:“你别多想,真的没有什么事儿。就是有些琢磨不明白的,我想跟你打听打听。”
张黎笑得更难看了,伸手把假胡子一扯:“彭师弟,咱们这交情谁跟谁呀。有什么话您尽管吩咐,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别说这个,”虎子把脚往桌子上一架,“我跟你还真没什么交情。头一句吧,我就问问你,我跟你有何仇怨,你非要联着那付道人,置我于死地!”
虎子这话一出口,张黎的冷汗“哗”一下顺着脑门就都淌下来了,好半晌没说出话来。虎子有些不耐烦,脚在桌子上磕了一下:“你不是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吗?怎么他娘的这会儿哑巴了?说呀!”
张黎连忙站起身,朝虎子一拱手:“爷爷,我……有眼不识金镶玉,你老人家……您大人不计小人过,饶我这一条贱命,来世我做牛做马报答您老的恩德。”
虎子看他这模样哈哈一笑:“哦?你还相信有来生?别在那支楞着,坐下坐下。看把你给吓的,就你长这么个小胆儿,还驱鬼降妖……也就是算命的时候用得着你这张什么都敢说的破嘴。”
张黎慢慢坐了下来,嘴上赔着小心:“您教训的是,教训的是。”
“不跟你扯这些有的没的,”虎子灌了口茶——这花生豆炒得太咸了——他说,“你和付道人,想要弄死我的这笔账,不算了结,咱们先放到一边,容以后慢慢算。今天就单说,那天晚上,发生什么了?”
“那天晚上?”张黎一头雾水,“小爷您……您问的是哪天晚上?”
虎子一瞪眼:“你脑子里头进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还能是哪天晚上?你和付道人要杀我的那天晚上!”
张黎小心翼翼地说:“小爷您……您不记得了?”
虎子把脚从桌子上拿了下来,慢慢的往前凑身,忽然一伸手,拽着张黎的领子,把他上半身都按到了桌面上。张黎吓得“嗷嗷”怪叫,连喊“饶命”。这动静不小,旁边好几张桌的都看过来了。
虎子俯身到张黎的耳朵边上:“我问你,不是你问我。我问什么,你说什么。再说一些有的没的,或者是想拿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来搪塞我,小爷我不介意提前跟你算算账。听明白了吗?”
张黎差点尿了裤子,连忙道:“明白,明白!”
虎子松手坐了回去,张黎伏在桌子上好不容易喘匀了气,哆哆嗦嗦坐了回去,又灌了好大一口茶,这才说:“那天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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