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树村里人心惶惶。
最先感觉出来不对的是秦氏。这新娘子嫁过来以后,虽是还有伤在身,但也不能让她闲着。家事里外,田间地头,有什么活她就得干什么活。
到底是穷苦人家孩子出身,这些家事也都是会的。可奈何身上的伤也是好不方便,伤口行动之间难免刮蹭开裂,也会是疼得吃不上力气,迈不动步。
往往这时她是要挨上秦氏几句骂的,“丧门星”、”懒驴上磨屎尿多”这一类的骂声,在新娘子如今听来已经是不痛不痒。她而今只怕哪里做的不如秦氏的意了,要惹来一顿打。
她很害怕秦氏打她。那秦氏几乎是天天都对她动手,当真是朝死里打!一边打一边哭,还一边念叨着自己儿子生前种种,嘴里也不干不净,从姑娘家祖上十八辈儿起,没一个能逃得过秦氏咒骂。
再一想到出嫁之前,爹娘苦口婆心地劝,说婆婆本是大户人家知书达理的小姐,嫁过去虽然是望门寡妇,但必然是吃不了苦的,这新娘子就不由得悲从心起。这婆婆压根就没拿她当人看,是拿她当骡子马一样的使唤。
就这么过了得有十来日,秦氏感觉出来不对了。她家这个新娘子,怎么无缘无故会犯恶心呢?
说是自己打的?不对!打的时候,明明是挑肉厚的地方下手,生怕把人打死,应当是不会莫名伤到脏腑。那说是吃不惯这里的粗茶淡饭?也不可能。本就是穷人家的闺女,饮食上本就粗陋,哪来那么多挑剔?
在看这新媳妇干呕的性状,秦氏慌了神——莫不是怀了身孕吧?
这可是一件大事!自己儿子尸骨未寒,这望门寡妇竟是已经耐不住寂寞勾搭起别的男人了!这柳树村里,光棍的汉子可是有不少,这小骚狐狸使一个眼神,指不定多少男人都得被她勾了魂。自己也不是时时在她身边,去田里做活的时候,以天为被以地为席,她便与野汉子行了那苟且之事也未可知。
于是当晚她便是扒干净了儿媳妇的衣服,仔细查验了一下。却发现,两股之间缝合的地方并没有被剪开,仍旧是血肉模糊的一片。
这让秦氏稍微放下了心,只道这新娘子是得了什么病。结果第二天夜里,他便是听见了隔壁房里的呻吟声,点了灯起身查看,却是见一个黑影压在新娘子的身上。
果然是有野汉,还如此明目张胆,竟然是半夜溜到别人家里来了!秦氏登时是怒不可遏,顺手抄起了支门的木棒,朝着那对狗男女打了过去!
这一棒没打到奸夫,却是落在了新娘子的肚皮上。这小姑娘被一棒打醒,还没泛过什么味儿来,便是在床上蜷起了身子,抱住了头,高声叫着“我再也不敢了”。
秦氏四下张望,却没有寻到那奸夫的影子。还道是自己看错了人,花了眼,忽而,外面响起了噼噼啪啪地拍门声。
这声音急促的很,不像是寻常敲门的动静儿。搁着一般人现在就应当害怕了,秦氏仗着几分火气,却径直拎着棍子出了门。
“哪个杀千刀的,敢来姑奶奶家里放肆?”
她这一声大吼,惊得邻里四下家中看门护院的犬都吠了起来,也没瞧见半个人影。黑灯瞎火四下无人,就只有手心里这盏油灯豆大点儿亮映着,秦氏也是觉得有点儿心慌。
刚要转身回屋,却是被吓了一跳!拿灯一照,那门上密密麻麻全是手印儿!
这时候秦氏才知道,自己这是真撞了邪。连忙回了屋支上门,秦氏按住自己的心口,瑟瑟发抖。她这才想起来,那日自己儿子下葬的时候,那个阴阳先生说的那些神神叨叨的话。
秦氏他一夜未能安眠。
第二天一早起来才发现,整个村里都炸了锅!家家户户门扉上,都被拍出了一个个黑俊俊的手印。这些手印杂乱无章,有些看着角度,寻常人非得是把手拧折了不可,才能被拍成这样。还有一些印在很高的地方,都够在了房檐上。
村里头的犬几乎都哑了嗓子——它们吠了半宿。可是昨天夜里,就连没能睡着的秦氏,也都没听见外边再有一点儿响动。
整个村里头都在说是招惹来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找上了门,要去请个阴阳先生驱邪。
秦氏惴惴不安,把自家的儿媳妇锁在了屋里,与外旁人商量着:“我家那儿媳妇来以前,村里可没有这些怪事情。这女人不单是要克夫,这是要克犯咱们村子啊!”
她这番话一出,旁人可都是慌了神儿。再仔细一琢磨,好像也是这么个道理。秦氏再把昨天夜里种种怪象一一表来,那些个山民更是对她的说辞深信不疑了!妖精鬼怪就是这个女人引来的!
那秦氏找来了村里的稳婆——村子里头小一辈的,几乎都是她接生出来的——让稳婆装作闲话家常的样子,前往自己的家中。那稳婆拉着新娘子的手,家长里短细细数来,柔声细语劝慰着新娘子,还帮她查验伤口。稳婆又是说了好多好话,让这几日来受尽了折磨的苦人儿落下了泪来。
讲了小半日的话,那稳婆走出来与守在屋外的几个乡民点了点头:“那户门未开,但确实是怀了身孕。”
怀孕一事,需是床第之欢,阴阳交合,未曾听闻哪个女人还是处子之身,便是身怀有孕的。真当是踩到了雷泽里的脚印吗?
这样的人物,不是妖孽还能是什么呢?
得了稳婆的话,那秦氏带着人,连带着四五个汉子,冲进了房里,还没等这姑娘反应过来,便是将之五花大绑架了出来!
在村头,那日迎亲的时候,头一回停轿子的地方,现在已经支起了好大一堆的柴火。几个小伙子准备着桐油一类的东西往柴上抹,味道刺鼻。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眼见这个阵仗,秦家的儿媳妇已经是吓傻了。口鼻又如出嫁那一日给勒上了布条子,言语不出来,只能是“呜呜”地哭。
那秦氏站了出来,与乡亲们招呼着:“众位乡亲,家门不幸,我家娶来了这么一个丧门星。先是克死了我儿子,现在又扰得四邻不宁。这等妖女,可不能是留在世上!我与村里的老人都通报了,便是一把火烧了的干净!”
这个年月,死个人实在是再正常不过。这柳树村在深山之中交通不便,真的用私刑烧死个姑娘,官府根本追查不到。哪怕当真有人报了案,官府真的查过来了,这村子里不过四十多户人家,又是大多姓一个“刘”氏的,各个守口如瓶,官府怎能是查出个结果来?
所以这秦氏讲,要烧死这个外来的媳妇的时候,是没人反对的——毕竟是别人家的媳妇。更何况这女人确实邪门,谁也保不齐会再弄出什么幺蛾子来,不若烧得一干二净,也图一个心安。
要不了多久,桐油抹得差不多了,那几个大汉把这姑娘往柴火堆上一扔,也不管她怎样挣扎,秦氏直接丢了个火把过去。浓烟随着火起,焰苗卷起了三尺高,眼见一尸两命!
忽而西北玄天风雷起!本还是亮瓦晴天,连片云彩都瞧不见,弹指一挥间,乌云密布,狂风四起,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就砸了下来。这邪风也是不小,吹得人站立不稳,再而卷起了柴堆上一截燃着的木头,打在了秦氏的面门上!
秦氏狼狈地跌在了泥里,顾不得脸上疼痛,再看那柴火堆,已经是熄灭了。自己的儿媳妇脸上身上被浓烟熏得黑了,可皮肉未损,还是活着的。
这雨来得快,去得更快,不过是把这堆柴浇灭了,天便是放晴了,再也瞧不见一块云。若不是地上变得泥泞,任谁也想不到,适才忽有一场瓢泼大雨降下,救了这小媳妇一命。
桐油有那么容易浇灭吗?眼见着他们要烧死的这个姑娘完好无损,好些人心里头打了个突突——这是老天爷不要她死,还是妖孽鬼怪作法救她?
无论如何,这姑娘,不该死了!
其实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随便来个壮汉,操刀抹了脖子,不过是举手之劳。但是然后呢?这姑娘既然命不该绝,死在了自个儿手里,无论是触怒了神仙,还是冒犯了鬼怪,自己都担待不起。山民们都怕了,没人肯动手了,秦氏自己也不敢动手,只能是把这姑娘解了绑,又带回了自己家,好生一顿打骂,才是消了一些气,自顾自回屋睡了。
想着明日里再托人进城去找那位彭小哥来,看看他能不能降妖伏魔,解决了这个无头的事情。
听着这秦氏讲述,彭秀篆双手已然尽是汗水了——这秦家的儿媳妇当真命大!那场大雨,不过是巧合而已!
神仙怎会庇佑一个鬼胎?那秦氏的儿子不过刚刚化成鬼怪,怎会是有这般改天换地的法力?
早一刻、晚一分,这秦氏都会是命丧黄泉。若非说是有老天爷庇佑,他彭秀篆才是福大之人!自己千算万算,算不到这帮乡民如此胆大妄为,遇到这这般事情,竟然先想到不是求于阴阳先生,而是先烧死这个姑娘。
好在是天公作美,这女子才能保全性命,自己的功法进境才能是有着落。
“彭小哥,您可是要帮帮我们呢!”秦氏抹着眼泪讲,“谁能想到,我们会摊上这样的事情呢?”
彭秀篆长吁出一口气,道:“秦妈妈,你家儿媳妇,可万万不能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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