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单,说不好听点儿,无非就是一张红纸,上面写着在堂仙家的名字,由弟马供奉的一个物件。可就是这么个不起眼的东西,是一门出马仙的命根子。
不是说找一个出马师傅,在上面挨个写好了仙家的名字,这就能算得上是一张堂单了。要都是这样,但凡是个人就能当弟马。
堂单上面不单单是要有仙家名姓,还要有仙家的道行神念加持,弟马精心供奉香火,虔诚诵经,行善除恶,才能是积累起众生的愿力,构建一个堂单洞府。堂单洞府成了,这张红纸才算是一张堂单。自此以后,凡水淋不透,凡火燃不着,刀剑伤不得,肉眼不见其真意。
仙家做出马仙和在山修行根本就是两回事儿。在山修行,日里打坐悟道研究法门,固守本心,不受外物所诱惑,一心一意奔着自己当初立志修行时候发的那个愿往前走。做出马仙,滚滚红尘锤炼道心,仙家借着弟马来看看这个大千世界是如何精彩,行善积德积累阅历与愿力,是一条修仙的坦途。
但是寻常的仙家,没有入世的资格。你不是出马仙,在山里你是仙,到了外界你就是个妖怪!做什么都得讲究一个名正言顺,得是有人带着,这个人就是弟马,堂单就是凭证。
没有了堂单,这堂口就算是散了,出马仙也就不算是出马仙了。
而且虎子一怒之下与张家的堂口拼了个鱼死网破,毁去了堂单洞府,自此以后,张大仙儿这一门,要么另立堂口,要么就散堂子。
另立堂口还有个讲究,一任弟马,一个堂口。说白了,这个弟马做得好,一直到死都是这个堂口的弟马,一辈子身上只带一门堂。这个弟马做得不好,刚立了堂口不到一年散了堂子,那他这辈子身上也只能带一门堂。
也就是说,此事过后,无论彭虎死不死,张大仙这么多年的修行算是全都白费了。就算是张田柳没散这门堂口,他也不会是张田柳教主座下弟马了。
一想到这里,张大仙儿面如死灰。他一开始是不爱当这个弟马的,当初这些个仙家为了磨他,教他好生受罪不说,还散尽了家财。要知道他原本拼死拼活干了那么多年,才成了昌图府顶有钱的大财主。让这些仙家一搅和,什么都没了。
可是如今不一样了。这么多年过去了,张大仙也算是有道行在身,教主和各堂口的堂主他指使不动,底下那些小仙家可都是听他的话,他扔不下。这许多时光里,他什么都没干,一直在琢磨修行的事情,一直在维持着这个堂口。他每日里的米钱面钱,大都是给人看事儿得来的。
如今这一门仙家离他而去,已经成了板上钉钉的事情,他怎能是不慌乱?他确实是在老毛子那里有一份差事,可他自己也知道,这工不能作长久,老毛子是临时驻扎,早晚有走的一天,到时候他怎么办?他只能是回去继续给人家看事儿!
而且堂口没了,他心急如焚。
眼见着四周的黑影开始消退,影影焯焯能见到街上往来的人群了,张大仙儿当真是慌了神儿。
“教主!教主!”张大仙连忙叫到,“这……这我可怎么办呐?您,您一定得救我!”
就是他们说话的这么一会儿工夫,已经能隐隐约约听见人声了——堂单洞府破碎,要与现世相重叠了。
张田柳根本没搭理张大仙儿,他眼睛还恶狠狠盯着虎子,脸上阴晴不定,嘴上骂着:“这个小王八羔子真他娘的是打娘胎里就开始修炼了?好大的本事!”到此时,不单单是他已经力竭,就连帮着他的那些修佛的仙家们,也都是脱了力。
张田柳本身本事不低,但他到底不是主攻杀伐之道。他堂口里的兵马堂一年前刚遣散,而且又重新招进来的仙家良莠不齐,好多都是小辈,并没有那么强的本领。先前幻阵布下之时,他们还能凭借着地利,与虎子斗上一斗。而后阵法被破,斗起法来,他们较之拼了性命的虎子,还是矮上了半头。
不过没有关系。到这时,那彭虎已经是废人一个,完全没了神志,魂魄都已经变得通透了,其间光芒微弱时隐时现,全然是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张田柳随意一招手,唤过来一个修道的小仙家:“你去,把他的魂魄给我收了。咱们起一炉丹药,与堂内分了,一同增进道行。”
他可不在乎,这堂单是否完好无损,他更不在乎张大仙儿还是不是他的弟马。按理说张大仙儿是他的后辈,他应当关照,但是到了这时,他也顾不了许多。这张大仙儿做堂口弟马期间,一直也没什么建树,连累这堂口上这些仙家十余年来寸进也无。张田柳关照够了,也是时候换一个弟马了。得了这鬼胎的魂魄,所得的利益,远比损失一个不争气的弟马多得多了。
但是张田柳,也不敢以身犯险。谁知道那姓彭的小崽子还有什么花招诡计没使出来,憋着坏呢?虽然看起来,虎子确实是已经毫无还手之力,甚至随时可能魂飞魄散,但是张田柳还是不敢掉以轻心。且不说虎子一个人大破鬼域的本事,这可是彭秀篆的徒弟,谁知道他师父有没有在他身上留什么后手?
那小仙家本是不得志的,兵马堂新招来的晚辈,刚化形没有多久,都没与张田柳说过话。张田柳这么一说,他是受宠若惊:“成!您老歇着吧!看我的!”
说话间,他从身上解下一个小布口袋。走到了虎子近前,敞开了那口袋口儿,向上一掷。见他嘴里念着,手上掐诀,那小布口袋竟然是倒悬在了虎子头顶,一道道光芒照下来,眼见着是要把虎子的魂魄收束其中。
那小仙家还有他心思回头冲张田柳挑了个大拇指:“您擎着好吧。”
瞧见虎子的魂魄渐渐向上飘去,根本无力反抗挣脱,张田柳才是放下了心,冲着那个小仙一摆手:“别贫嘴了。”
到了,虎子的魂魄还是被收到了小布口袋里面。那小仙手疾,伸手一捞,再随手一扎,便是把这口袋封死了。这小布口袋算是他的一件法器,他有信心,虎子这一缕魂魄,难以挣脱。
又是快走两步,小仙来到了张田柳面前。一躬身,把那个小布口袋双手呈上:“爷,您收好。”
张田柳接过了口袋,仔细打量了一番,才是自鼻孔里透出一点声音来:“嗯,下去吧。”
“教主!老祖宗!”张大仙儿一看张田柳真是不打算管他了,直接就急了,声音都带起了哭腔。他急忙跪倒,一把抱住了张田柳的腿:“我可是咱老张家后辈,就我这一根儿独苗了,您要是走了,咱张家的香火可就算断了!”
张田柳这才是缓缓回过身,轻抚着张大仙的头顶,柔声道:“孩子啊……我知道你不容易,但是我们是仙家,规矩就是规矩,这堂口,必然不能跟你走了。如此也好,当初你还不是很情愿,而今无事一身轻,以后你再也不必为了我们奔波忙碌了。若是还想念我,你给我立一块牌位,我给你当保家仙。”
张大仙儿整个人都懵了。他攀着张田柳站起来,攥住了自家教主的手腕儿:“真的没办法了?”
张田柳缓缓摇头:“我也不想这样。如果可能,我还是希望你来做我的弟马。”
“卸磨杀驴?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张大仙儿一声高似一声。
张田柳摇摇头:“哎……话不能这么说,我们也是迫于无奈。这件事情归根结底,还是我们低估了这小崽子的本事,打碎堂单洞府的是他,你要是想恨,你恨他吧。”
张大仙儿认命似的,缓缓的松开了手,颤着声音摇着头自言自语:“迫于无奈……迫于无奈……你们说来便是来,你们说走便是走,我成什么了?你把我万贯家财还回来啊……”
见着张大仙儿这模样,张田柳伸出手去想要拍拍他的肩膀。手悬在他肩上好长时间,才是轻轻的落了下去:“这都是命。”
张大仙儿猛一转头,吓了张田柳一跳。张大仙儿说:“你觉得这是我的命?呵呵……”他趁着张田柳一愣神儿的功夫,劈手把小布口袋夺了过来,转身跑出几步,嘶声吼道:“那你们的命也不太好!你们不想让我好过,那就大家都没好日子过!”
“你敢造反!”张田柳怒斥道,“你动一下试试!”他是千想万想没想到,张大仙儿会动手抢夺虎子的魂魄。如果真的让张大仙将虎子的魂魄带了出去,那他就算是前功尽弃。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的程度,而是要说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那小仙却是冷笑了一声:“教主,你让这傻逼折腾去!”
张大仙听这个话一愣神儿,马上反应了过来,用力撕扯了两下口袋上的绳线。那袋子口却是纹丝不动,死活解不开。
“这件法器,除了我以外,法力得比我强上许多才能使用。”那小仙觉得这一回算是在自家教主面前露了脸儿,很是得意,昂着头恨不得鼻孔得朝天,“你使劲儿,你再多使点劲儿!”
张大仙不信这个邪,拼尽了全身的力气撕扯!可是那小口袋该是什么样就还是什么样,外形上全然没有一点变化。
说是外形上没有变化,可是张大仙却觉得不对劲儿。这玩意儿怎么越来越烫手啊?
“这……”张大仙刚出了一点声儿,还没等到他蹦出第二个字来,那小布口袋“砰”一下炸了,散出了好多白烟。
等烟尘散去再一看,那虎子的魂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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