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安寝的时辰,赵善坤都铺好被褥准备睡觉了,听得有人叩他房门。
“狗子,开门。”是虎子的声音。
待赵善坤把门拉开,“扑哧”一声笑了:“让月月姐,我嫂子,把你给撵出来了?”
原来虎子来可不是空着手,他抱着自己的被褥呢。虎子挤进门里,把被褥往炕上一扔,叹了口气:“我又回来了,你给我腾个地方吧。”
当初虎子和赵月月成亲,收拾出来一间房间给他们俩做了新房,打那以后,赵善坤一个人住在原本和虎子一起住的那个房间里。既然宽敞了,怎么睡觉也就都成了。赵善坤铺的被褥打横儿,枕头在炕头,脚要放在炕稍。
虎子看赵善坤没动作,自己动手收拾了,躺下身盖上被,连脑袋一起蒙上了。然后他嘟囔了一声:“吹灯,睡觉。”
赵善坤爬上了炕,却是不躺下,盘着腿坐在虎子身旁,捅咕虎子:“师兄,先别睡,天还早呢,咱俩唠会嗑儿。师兄……虎子哥……哥哥……小老虎……彭虎子……”
一开始虎子装睡着了,不搭理。后来实在是被赵善坤一下一下戳后背戳得烦了,掀开被坐起身骂道:“有完没完?大半夜不睡觉干什么?撩闲?唠什么嗑儿?我看你像个‘嗑儿’,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他言语里没有好气儿。
“别呀!啊?”赵善坤见虎子恼怒的模样,反而直笑,“虎子哥,你给我说说,怎么就让媳妇给从屋里踹出来了呢?”
虎子一提这事儿就心烦,赵善坤这是明知故问,拿话掐他痒痒肉玩。虎子“哼”了一声,又躺回去了。
赵月月确实是虎子明媒正娶的媳妇,可是赵月月却不知道这件事情。
按照虎子原本的想法,先稳住了赵月月,把事情一点一点告诉她,免得心里持受不住,身子生出什么变化来。
可好死不死,李林塘好心好意端来碗汤,却是一语道破玄机,那一声“侄媳妇儿”喊得虎子血都凉了。赵月月原本都答应下来不问了,听这一句话自然是带住不松口。虎子说是师叔与她开的玩笑。李林塘也反应过来了,连忙说这是玩笑话。
赵月月没正经读过书,可这丫头脑瓜儿好使,虽说是刚从昏迷之中醒来,神智还有些不大清醒,却是已经发现了虎子和李林塘神色不正常。一番追问无果,她就说要见她爹娘。
自从和赵宝福交恶以来,虎子都是尽可能不和自己的老丈人来往。实在有事需要离开太阳寺,请自己丈母娘来照顾月月,都是透过赵善坤传话,没有自己登门的时候。这一回赵月月服下“仙丹”苏醒过来的大事,虎子都未曾跟赵宝福夫妇俩打过招呼。鬼家门而其余三人,也都知道虎子是什么性子,他自己不去通告赵宝福夫妇,别人也就都没说。
所以在把话说清楚以前,虎子根本不敢让赵月月见她的爹娘。见了面说什么呀?劈头盖脸问一句“为什么把我卖了”?那不像话!
本来挺高兴的一件事儿,未曾想还有这么多啰嗦麻烦。
也正因如此,赵月月不知道自己嫁过来了,怎能是让虎子睡在她旁边?就算是知道了,估计这丫头一时间也回不过味儿来。昏迷一年却已嫁为人妇,放在谁身上,估计也接受不了。所以到了睡觉的时间,虎子自觉地抱着自己的被褥找赵善坤来了。就这样,还是引起了赵月月的怀疑——虎子的被褥怎会放在她睡的房间里?
说是搬过来,按虎子自己心里想的,和逃出来没有两样。
赵善坤嘴上不饶人,看虎子不跟他搭话,就自顾自地继续说:“虎子哥,你说月月姐是不是有点矫情?她昏迷的这段时间,你又是端屎端尿,又是喂药擦身子的,有什么是你没见过的?都老夫老妻了,月月姐居然还抹不开面,这就有点过分了。师兄你别着急,明儿我跟月月姐说去。月月姐跟我玩得好,心疼我,我一说保准成。”
虎子心里头这个气!他心说不见这小子功夫长进,嘴皮子倒是越来越损了——他自己也不琢磨琢磨这都是跟谁学的。
赵善坤看虎子还是没反应,又伸手拍他:“我知道你没睡,别装了。你心里头憋屈,能睡得着觉吗?有些话呀,你跟我师父啊,跟我师伯呀,都不好说。但咱哥俩谁跟谁?有什么话,你对弟弟我讲,心里有什么不痛快的,一说就宽心了。来来来,别装了,起来唠会儿嗑。”
“我唠你大爷!”虎子真急眼了,把被往上一撩,冲着赵善坤一拳捣出!
不是真打,留了几分力气,与自己师弟玩闹的意味居多。赵善坤可一直盯着虎子,这么一招打过来时,他早有了防备。他用掌心抵住虎子的手腕,向下一带卸走了力道,身子向后一仰,腿一伸,把脚架在了虎子的肩膀上。紧跟着赵善坤腰一扭,盘着虎子的手臂翻了个身,锁着他的胳膊把他压在了身下。
“师兄,不愿意唠嗑你好好跟我说啊……”赵善坤招上不饶人,嘴更是碎叨,“你这忽然跟我动手,算怎么个意思?好心好意想给你宽心,你狗咬吕洞宾,好心当做驴肝肺。还要打我?怎么样?吃亏了吧?”
虎子本来就是躺在炕上的,被虎子反锁了一条手臂压在身下,一时间也没有借力的地方,根本挣脱不开。挣扎了两下,也就不动了:“我认输,你下去吧。”
赵善坤还闹呢:“那不成!我打不过你。一会儿我松开了你,你真要打我,我怎么办?”
“我认输了,我不打你。”虎子叹了一声,“你下去吧。”
赵善坤纳闷,心说自己师兄这个状态不大正常。于是又问:“此话当真?骗我你是小狗。”
虎子空余的那只手拍了拍炕沿,言语上有些不耐烦的意思:“啊,行。你说什么是什么,我困了,我要睡觉。一会儿你松开了我,我要是还打你的话,我是小狗行了吧?松开,松开……”
赵善坤从虎子背上翻了下来,虎子活动了两下自己的手腕,翻了个身把被一蒙:“睡觉!”
看虎子这个反应,赵善坤心里有些不安:别是真生气了吧?
“虎子哥……”赵善坤轻声轻手,拍了拍虎子的肩膀,“你生气啦?”
虎子好一会儿工夫才回话,眼睛都没睁开:“没你的事儿,睡觉吧。别闹了。”
赵善坤没想明白虎子怎么就忽然这样了,吹熄了灯,也躺了下来。
虎子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知道自己今天睡过了。一觉醒来,赵善坤已经不在身边。虎子着急了,做饭、煎药、晨课他全都给耽误了!心里好恼,埋怨着赵善坤怎么不叫自己一声。穿好了衣服才想起来,月月醒了,不用再煎药了,就算是要煎药,也不能用原本的方子了。
“哎……”轻声一叹,虎子推门出来,抬眼看,天地间晶莹一片。
地上房上,都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雨夹雪。不知从几时开始下的,还没停。雨和雪落在地上都化成了水,再被冻了起来,凝结成了剔透的一层。
当真转寒了。虎子找了把伞,撑着来到厨房,却是见李林塘在灶台旁忙活。
“小子,醒了!怎么没多睡会儿?”李林塘看见了虎子,跟他打着招呼,“这段时间把你累的够呛吧?好好歇着,这两天我干活。你做饭的手艺不怎么样,我都吃腻味了,这回你尝尝我做的菜吧。”
虎子脑子里一团浆糊,点了点头:“那行,辛苦师叔了,我去上香。”
转道出来,虎子来在大殿,上过了香一转头,却是见赵月月就站在自己身后。
“哎呀!你怎么下床炕了?”虎子有些慌张,“你快回去躺着去……这……你身子还没好利索呢!”
赵月月摇了摇头:“我没那么矫情,都躺了一年了,不想再躺着了。”
“啊……也好,”虎子挠了挠脑袋,说,“下雪天路滑,我陪你一块儿走吧,千万别有什么磕磕碰碰。那个……”
“你一会儿陪我回趟娘家。”赵月月没让虎子说完话。
“行!一会儿我陪你……”虎子先是没头地答应,转而愣住了,“你说……啥?”
赵月月叹了口气,说:“我说,让你一会陪我回趟娘家。”
“黄丫头,这事儿……”虎子一时间不知该怎么言语了,“它……它不是你想的那样,咱们可以慢慢说。我……我……”
虎子“我”了好长时间,也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赵月月上前一拉虎子的手:“小老虎,我昨天晚上一宿没睡。彭先生……咱爹跟我说了一宿的话,什么话都说明白了。我知道,我想明白了。我知道你对我好,我也知道我爹娘……况且这件事你瞒不住我,你瞒着,我家的仙家还不会告诉我吗?就连堂单,都摆在太阳寺了,我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呢?你若是觉得亏钱我的,现在也不欠了,写封休书给我,我一定把银子还上。如果你不嫌弃我……”
“我不嫌!”虎子连忙说,“我……我喜欢你,我给你端屎端尿伺候你一辈子我都愿意!”
“你个傻子……”赵月月臊红了脸。
“嘿嘿……黄丫头,”虎子跟着傻笑,“我这叫傻人,有傻福。要不是你昏迷不醒,我哪儿来的福分,讨来你这么个媳妇?”
赵月月抿着嘴:“我爹……我知道他……我想……”
“你说,我做。”虎子攥了攥手,“那到底是你爹,是我老丈人。你要是不嫌弃,我跟爹要坛酒,咱就看看去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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