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平安堡多少钱?”
“两吊半。”
“我给你两吊半,你这马车归我?”
“小爷,您要这么说话,那就没意思了。”
“你这么说话也没意思!一吊三走不走?”
“漫天要价坐地还钱,也没有您这么砍价的,上来撕一半,您当这劈柴?得,两吊,走不走?”
“一吊五,不能再多了。这是去平安堡,不是去紫禁城。”
“成!您说什么是什么,二位上车吧。”
车老板儿打从车上蹦下来,用马鞭一挑车门帘儿。虎子招呼了彭先生一声:“爹,咱上车了。”
这是一桩旧案,本来彭先生和虎子去一个就可以。可现如今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彭先生就邀了虎子同往。还是丢孩子那件事,本来彭先生都给定了性,偷孩子的是人,不是妖魔鬼怪。可前两日平安堡送来了信,上面言之凿凿说是妖孽作怪,还请彭先生前往降妖除魔。信件之中罗列了许多蹊跷,彭先生思前想后,还是应下了这件事。
说起来那个死在鬼家门的刺猬精,就是在平安堡张家沟修行的,也算是巧,那丢孩子的也是平安堡的住户。也怪不得虎子之前不知道,从大孤山村回来,他也问过彭先生那地方为什么丢孩子,彭先生说是之后,虎子也就不上心了,没再打听过。
如今知道了丢孩子的是平安堡,虎子也是有些猜测。那“仙师”先前就在平安堡,现在丢孩子的也是平安堡,这实在是太过巧合,要说两者之间没什么关联,虎子不大相信。可要说两者之间有什么干系,也实在是有些牵强。
那“仙师”要孩子干什么呢?
马车慢慢悠悠地走,车上父子二人说着话。虎子先开的口:“爹,我琢磨着,那个‘仙师’,应该不是小鬼子。”
“何以见得?”彭先生问道,“你都发现些什么线索了?”
虎子挠着下巴,说:“这事儿得这么看,爹,您还记得哪年七月十五中元节咱们办飨宴法事的时候,冲撞过来的那个女鬼吗?是个会说汉话的,是咱们大清国的鬼。还有那无妄和尚,也是个咱们大清国的和尚。那鼻烟壶,也是咱们大清才有的玩意儿。如果说是个鬼子,那这鬼子也是个中国通。”
“言之有理。”彭先生微微点头,“那你的意思是说,这件事儿还得在张大仙身上找根结?要知道张大仙家的掌堂教主,是十七奶奶的爱徒,照你的说法,张大仙家的掌堂教主,是反了自己师父的水。若是做了实,那可就有热闹看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虎子摇了摇头,“张大仙几斤几两,爹您是清楚的。这个人虽然贪慕虚荣贼胆包天,可未必是能被那个什么‘仙师’看上。张田柳是个清风碑王,但灵芝姐才死的时候,还没做过什么逾矩的事情,要不然堂下的仙家怕是要造反。”
“那你怀疑的是什么人?”彭先生很是疑惑,“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在你口中这事情成了一桩悬案。”
“我倒是有个猜测,只不过是没有证据罢了。”虎子说,“我从橘金泽那里打听来的,在老毛子进城之后,还能自如出入赵家大宅的修士,还有一个人。”
“把话说完,”彭先生笑了,“又不是在说书,不必做下个扣儿来吊人胃口。有什么就说什么,我不喜欢猜来猜去。”
“付!道!人!”虎子一字一顿,压低了嗓子凑到彭先生耳朵旁边吐出了这三个字。而后又坐正了,继续说:“安知府和付道人私交甚密,甚至于到了公私不分的地步。橘金泽说,曾经中日俄三方有一场宴会,老毛子招待的,安知府就请了付道人一同前往,说是要和老毛子的传教士‘交流学习’。如果说那个时候他发现了灵芝姐残存的魂魄,施法拘押的,那么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胡闹。”彭先生听得呆了,好半天回过神儿来,笑着摆了摆手,“虎子你放心,谁都有可能和那‘仙师’有瓜葛,我偏是不相信付道人,与其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至于付道人就是那个‘仙师’的猜测,更是无稽之谈。”
“爹,这话可不是那么说的。”虎子皱着眉头,“那老道看起来正气凛然,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与我初见时还不是暗算于我吗?”
“我与其有交情,”彭先生见虎子言语之间很是严肃,也就收了笑容,“那些陈年往事,我不愿提起,可你知道,他绝对不可能办出这种事儿来就行了。这是个受龙虎山戒律荼毒的人,可能有些迂腐,脑子里转不过来这个弯儿,但是为人不会有问题。作奸犯科杀人放火,甚至于修炼邪法伤害生灵的事情,他肯定是做不来的。”
“爹,您这话我可不爱听。”虎子与彭先生争论道,“有道是,‘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您与付道人有旧,最后还不是刀兵相向?更何况这么多年过去了,您怎么知道他还和当年是一样?也许这么多年来,那付道人道心失守堕落成魔了,只是表面上看不出来而已。更何况付道人来昌图府多长时间了?眼看着三年多了。爹您知道他在这里干什么吗?您不知道,谁也不知道。我可不相信他一个龙虎山弟子,会无缘无故在昌图府这种关外苦寒之地定居。遇见他那么几回,都是神神叨叨的,说不定就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彭先生忽而反问道:“那你怎么知道,‘仙师’不是橘金泽?”
虎子一怔,再而摆了摆手:“爹,您这就有点儿强词夺理了。这两件事情,它不一样!”
“怎么个不一样?”彭先生脸上带着笑,似乎很欣赏虎子的窘态。
“橘金泽是橘金泽,付道人是付道人。”虎子伸出手比划着,“橘金泽受上差所命,他在小日本改革之前是贵族,相当于发配一样流落到了昌图。那付道人不知什么缘故在此长居,怎么看都是付道人更可疑一些。更何况我和橘金泽君子之交,我了解他为人心性,他断然是干不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
“哦,如此说,我就懂了。”彭先生故作姿态点了点头,而后话锋一转,笑道,“这般说来,我与付道人曾是至交好友,我也了解他的为人心性,他也断然是干不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
虎子话语一窒,揉了揉眉心,挥着手说:“罢、罢、罢!我论不过您,回头找出来证据,好是教您哑口无言。”
“哎对喽!”彭先生伸出手揉了揉虎子的脑袋,一如他还是个孩子,“这几声‘爸’叫得我心里舒坦,这才是爹的好儿子。”
虎子也不知道彭先生今日为何这么嘴碎,还有心思跟他打趣逗乐,干脆抱着膀子扭过头,不言语了。彭先生看虎子这模样,也不多说,身子向后靠了过去,斜躺着闭目养神。
马车颠簸,彭先生和虎子又是要赶路的,走得快一些,这样的姿势肯定是歇不踏实。看上去像是睡了,其实精神着呢。
平安堡就在昌图县境内,属昌图府衙直辖的一个乡镇。距离昌图府城也不远,一百四十多里地,驾马车不算上打尖儿歇脚饮马的工夫,四个时辰左右就能到,说起来早上出发,也不过是一日的路程。
过了古榆树镇,天色渐晚。赶车的老板儿向着身后大声吆喝:“二位爷,前面要到小山村了,咱们歇个脚,吃口东西吧。这马中午喝过水,现在也该饮一饮了。”
“小山村”不是什么形容,这个村子就叫小山村。人口稀薄,地处偏僻,车老板儿也是为了抄近道,才从这边走。上一次彭先生赶路去平安堡走的是大路,这一段儿并不认识。
彭先生掀开了车帘儿问:“从这儿到小山村有多远?”
车老板儿扬起马鞭向前指:“过了山口这道弯儿,往前两里地,就是小山村。给点铜子儿就能吃顿饱饭,好的没有,棒子面粥管饱。”
“行了,”彭先生放下了车帘儿,“您路熟,自个儿拿主意吧,我们听您的安排。”
“好嘞!”车老板儿马鞭一响,这马车又跑的快了几分。想来坐在外面被日头晒得辛苦了,这车老板儿也是想快点儿喝上水。
可走了没多久,只听得一声“吁——”,马车站下了。
“怎么回事儿?”虎子心里纳闷儿,探出头来看。
只见前方路上被横了据马桩,木栅栏上缠了一圈又一圈的荆棘。打旁边山上钻出来二十来号人,各个包着红头巾,手提着刀枪棍棒。若不是着装散乱,虎子还以为遇上当年的义和团。
“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若要从此过,留下买路财。若敢牙崩半个不字,上前揪脑袋,一刀一个,爷爷我管杀不管埋!”打头里的这个,把这一段词儿喊了一遍,都把虎子给逗笑了——当真是劫道儿的,谁用里面李逵的词儿啊?怎么就叫他们碰上了这样的贼呢?
。文学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