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娘子被喜婆背上了轿子,再找来安家亲戚里的童男子,论辈分是安姒恩弟弟的,给新娘子穿上了鞋,鞭炮一响,八抬大轿高升。再有请了知府夫妇上车随在后面,迎亲队伍又要返回国公府。
来时纳兰博维从家里出来是直奔府衙的,回去的时候可是不一样。依照规矩,迎亲的队伍要在人丁兴旺的地段绕上一绕,多沾沾人气儿,多收点儿喜气儿才好。国公大人倒是别出心裁,安排要在昌图府最繁华的地方,戏鼓楼前的广场上停一下,让新郎和新娘和乡亲们见上一见,说上几句话,就为了显得亲民。
迎亲队伍最后的马车上,安知府听着随在车外的下人禀报:“老爷,已经让人去查看过了,小姐房间里没什么异样。只是喜饼吃掉了半张,蜜饯丢了一颗在地上。小姐从昨晚到现在都没吃饭,许是饿了,差了人出去偷食而已。”
安知府掀开车帘儿,沉声道:“你们当时什么也没有听见?”
那人微低着头,回道:“老爷,我们确实是什么都没听见。”
安知府长呼出一口气,对着下人摆了摆手:“好了,我知道了,回去吧。你们两个去账房那里领五两银子的赏钱,就说是我说的。”
那下人听闻一喜,拱手弯身道谢后,就这么微低着头站在了原地。等车走得远了,他才是返身回府。
车里头坐在另一侧,没听见外面话的知府夫人忙问:“怎么样?说什么?”
安知府捋着胡子笑道:“放心,姒恩不过是偷食而已。哎……这觉得饿,能有心思吃东西,那就是没事儿。毕竟之前就答应得好了,相比这么长时间也就想通了,不会有什么事情的。”
“你这么说,那我就放心了。”知府夫人轻拍了两下心口,笑道,“这孩子脾气硬,一点儿也不像个温婉的姑娘,先前是逃婚,现在大喜的日子,还担心她寻死觅活呢。现在竟然能吃下东西了,那也就是认了命,算是好事。”
“自然是好事。”安知府点了点头,“一个姑娘家,读再多的书不还是要嫁人?留过洋又能怎么样?留过了洋,那还是我们安家的女儿,那也还是当初纳兰家指腹为婚的儿媳。终究是要嫁人的。”
“你这么一说……”知府夫人的眼泪竟然下来了,“夫君你这样说话,我倒是觉得心疼了。这孩子自小就在家里娇生惯养的,我也宝贝她得紧,如今竟然是要嫁人了,怪舍不得。”
安知府拍了拍自己夫人的手,笑道:“纳兰家是高门大户,怎么可能会对姒恩不好呢?更何况当初送她去留学的时候,你都没流眼泪,现在哭有些荒唐。咱们两家离的才多远?无非是半个府城的路罢了。你若是思念女儿,时常过去看看也是方便的。这是大喜的日子,可不要哭哭啼啼,让人家见了不好。”
知府夫人用手帕擦净了眼泪,强挤了笑出来:“你说得对,今天是大喜的日子,我不该哭的。回头叫人看了,不免是要笑话。”
戏鼓楼前的空场上,磊出来了一个小台子,很是简陋,却也围了红绸子,系了花团,看着也挺像那么回事儿。周围等着看热闹的,把这小台子围了里三层外三层,那叫一个水泄不通。
离老远听见了唢呐和锣鼓点的声响,就有人叫唤着:“来了哎!花轿过来了!”
虎子站在人群之中,跟着往那边望,小声向身边的小岳说:“你们家排场可是真够大的,上元节灯会,恐怕都不及国公府的婚礼热闹。”
小岳一挑脸上的膏药,把被遮住的左眼露出来,翘着脚缩着脖子,向街一头望:“国公府什么地方?说出来不怕吓死你,国公大人一顿饭十八道菜,半个月不许重样的。”
“我听着怎么这么别扭呢?”虎子一呲牙,“我听人说,太后老佛爷也不过是这样的排场,你别是在这跟我胡吹大气呢吧?”
“我跟你胡吹大气?”眼见得花轿走的近了,小岳又连忙把膏药粘回去,“我犯得上么我?我跟你吹完牛,又不能落到什么好处在手,那多没意思。你当什么是有钱人家?什么叫皇亲贵胄?奢侈起来,你们根本想象不到。”
“信,我不是给你了吗?”虎子微皱起了眉,“你怎么还不走?”
小岳苦笑一下,拍着虎子的肩膀四下指:“你凑的这么往前,我现在转身回府?从高处看,我可就成了秃子头上的虱子了。等一会儿人散的时候,我跟着走就得了。”
“那不对劲儿啊。”虎子把小岳的手从他的肩膀上拂了下去,“今儿个是大日子,你们家里人好多呢,用不着你帮着招呼?”
“要不然怎么说你没见过世面呢?”小岳咧嘴一笑,“虽说昌图府下辖之内达官显贵乡绅地主全都到了,可也轮不到我来招呼。名分上讲,我是小国公的贴身。不用说别的,老爷可以杀了我剐了我,可要是小国公不愿意,老爷爷不能使唤我。小国公是我的主子,别人都不是。”
虎子听了这话,只觉得浑身不舒服。他侧过头撇了小岳一眼,没再说什么。
花轿这是到了,出来了一伙儿国公府的家丁,提着两个大·麻袋就上了小台。领头的一个高声吆喝着:“往前站往前站!咱们国公府和知府大人两家大喜的日子,给咱们乡里乡亲的,来沾沾喜气儿啊!”
说完了,把两个麻袋口敞开,伸手往里一抓,照着台下面就洒。
虎子眼疾手快,照半空中伸手一探,两指钳住了一个拿了下来,摊在手心里看,是糯米纸包着的方方正正一小块儿。
“这什么呀?”虎子皱褶眉头问。
小岳弯腰从地上捡起来一个,撕开了糯米纸,扔进了嘴里,笑道:“糖,喜糖。老国公大人特意吩咐下来,昨才做好运到城里的。说是要与民同乐。”
虎子撕开了糯米纸一看,是一块高粱饴,就是拿高粱做的糖。高粱是粗粮,拿这种东西做糖,损耗很大,得够人吃两三顿的粮食,能做出一块糖来。在平常的年景,这都属于小老百姓不太愿意花钱买的东西,更何况现在是打仗的时候,粮食根本到不了百姓手里,这么一块高粱饴,那就两三顿饱饭!
“黑,真他娘的黑。”虎子又把这块糖包了回去,一边骂一边咧嘴,“这帮王八蛋,真舍得啊!”
小岳那块糖嚼烂了下了肚,看虎子攥着糖没吃,便是用手肘点虎子的胳膊:“不吃啊?不吃给我。”
虎子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儿地把高粱饴扔到了小岳的手里。小岳被虎子瞪得莫名其妙,想说话,可终究是没说出来,把这块糖也塞进了嘴里,哼了一声,抱着膀子看向了小台上面。
此时迎亲的队伍已经整个停到了台子后面,吹鼓手也都停了。纳兰博维翻身下马,走上了台子,压了压手,本还喧闹的广场,缓缓静了下来。
纳兰博维没着急开口说话,却是回身对着底下的人做了个手势。媒婆一招手绢儿,扯着嗓子喊:“请新娘子!”
一个高壮的妇女走到了轿子前,掀开帘儿挂在如意勾上,自己转过身半跪在地,说:“请新娘子高升。”
请高升,就是让安姒恩上她的背。不到夫家门前,新娘子脚不许沾地,即使两家说是要与民同乐,让昌图府的百姓都见证一下,也不能坏了规矩。所以才是要找个妇人,把安姒恩背到台上去。
台上面有下人,在纳兰博维的脚边摆了个软垫,一会儿新娘子到了,也是只能站在这个软垫上,不能乱动地方。
等这妇人把安姒恩背到了地方,纳兰博维才是向着四面都拱了拱手,开口说话了:“诸位乡亲父老,我是纳兰博维,受皇恩在昌图府当兵,做了个军官,戍卫一方平安康乐。蒙上荫,两家父母之命,承与媒妁之言,今日大婚,能得乡亲父老道贺,实乃我之幸,乃我纳兰家之幸。”
一番话说的很是客气,神情却是倨傲的。毕竟老百姓本就是想凑个热闹,没有道贺的意思。再一则就是,老百姓去道贺又能怎样?也给不了几多礼钱。
“为庆贺大婚,也为了积德行善,为我纳兰博维将来的孩子祈福,”纳兰博维一挥手,“在今日大婚之后,纳兰家在这儿,开设粥铺舍粥,来者不拒,直到用去粮一千石!”
一千石,听起来不少,但是当真要是开仓舍粥,估摸着放不了多长时间。但好歹也算是好事儿,现在好多人家连一口像样的饭都吃不上了,纳兰家放粮,怎么着都算是善举,能让百姓真的觉得这场大婚跟自个儿有关系。于是乎好些围观的人,都开始拍手叫好了。
紧接着,纳兰博维又说了许多的场面话。他本就是行伍出身,措辞有些粗粝,却也是合百姓的胃口,毕竟读书人还是占少数,故意说的文邹邹的像是告示榜文一样,好些人都会听不懂的。
怎么说了得有一刻钟,纳兰博维又叫下人抬过来四个笸箩来。为什么笸箩要用抬的?因为这笸箩里面装的不再是高粱饴,而是黄澄澄的铜钱儿!纳兰博维自个儿捧起了一把,向着人站的最密集的地方就高里抛。几个下人也都学着纳兰博维的样子,一抔一抔地向下洒铜钱儿。一时之间净是铜钱儿碰撞的声音和人群的喧闹。
“沾沾喜气儿!让大家伙儿沾沾喜气儿!哈哈哈哈!”纳兰博维站在台子上看着下面,笑得很是开心。
等铜钱儿都洒完了,纳兰博维招了招手,又让广场上安静了下来。他故意咳了一声,笑道:“该说的都说了,该给的都给了,得请乡亲们让出条路来,我们要去拜天地了。”
纳兰朗话音未落,只觉得身侧红光一闪,他下意识伸手一抓,将一张喜帕攥在了手里。侧头看去,不觉倒吸了一口凉气——安姒恩扯掉了自己的盖头!这还不算,安姒恩竟然攥着一把手枪,把枪口顶在了自己的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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