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容一出来,白青便低声在她耳边回话“头所那边已经审完了。”
这么快静容有些惊讶。
要知道如今头所那边伺候的奴才可不少,这才一上午的功夫,竟然就审完了。
白青面上有些尴尬“其实大阿哥和大福晋身边得力的奴才都跟去了南苑,如今头所剩下的,都是在外屋伺候的,并没有什么要紧的人。”
这个静容自然明白,不过她也知道,既然乾隆这么吩咐了她,那么南苑那边,他自己应该就已经审问过了,没有结果,这才找上了自己。
“行了,先去后殿,你细细和我说。”静容不再多想,朝着后殿走去。
主仆几人进了后殿,白青很有眼色的给静容端了一碗茶,静容轻呷了一口,这才道“说吧。”
白青是个记性好的,一五一十的就说起了自己今日审问的结果。
基本上就是大多数都没什么问题,唯一有点问题的,也都是一些小偷小摸,最严重的,也不过是一起宫女太监对食的丑闻,如今这两人已经被押去了慎刑司。
静容听着这话不由有些头疼,果然和她想的一样,这都是乾隆在疑神疑鬼。
不过这话却不能这么说,她只能淡淡道“既是如此,倒也罢了,只是如今皇上心系此事,也不能这般轻易翻过去,你再查查这一年多以来,和大阿哥院里接触比较多的人,看看他们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头所的奴才,继续关着,等事情结束了再说。”
白青也明白不可能这么轻易的结束,恭敬的领命离开。
白青离开了,静容却没有急着去前殿,查药渣还得一会儿工夫,她还能歇歇。
一直等到天擦黑的时候,前面终于有了信,药渣查完了,还是那句话没问题。
张淳和那位周太医都是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但是静容却没有她们这般轻松。
她皱眉想了片刻,终于道“我知道了,麻烦二位了,你们且先回去,这些东西就先留在翊坤宫,等我和皇上回禀过后再说。”
张淳自然应下,然后就带着周太医离开了。
静容呆坐了一会儿,又打起了精神,无论如何,这件事自己决不能任由乾隆按着自己的性子来,该是什么就是什么,他自己想甩锅,自己却不能当这个帮凶
定下这个基调,静容觉得心里轻松多了。
其实今天一天,她都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乾隆想怪罪其他人,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办
诬陷他人的事儿静容做不出来,但是怎么和乾隆沟通,就是最大的难题,想了一天,现在终于想明白了,她就只当不知道乾隆这点阴暗的心理,公事公办,想来他也不能将自己怎么样。
这一晚乾隆并没有来翊坤宫,相反南苑又传来消息,大阿哥又吐了一次血,如今已经失去意识了。
静容心中十分忧虑,这一晚上都没睡好。
结果第二天一大早,寿康宫召见。
静容早就料到此事,因此也不焦急,换好衣服就过去了。
去的时候,太后刚吃完饭,见她进来,还冲她招了招手。
“过来坐吧,有句话要问问你。”
静容看太后神色,似乎很平静的样子,但是越是这样平静,静容心中越是不安,她走到太后跟前的位置坐下,也不敢坐实,只坐了三分之一。
太后却很平淡,温声道“昨个儿我听见宫里面闹哄哄的,是出了什么事吗”
静容沉吟了片刻,终于道“大阿哥那边有些不好,皇上觉得可能有小人作祟,因此命我整顿后宫。”
太后听明白了这话里的意思,面上有些疲惫,揉了揉太阳穴,这才道“这不是胡闹吗大阿哥病了这么久,怎么突然就有了这个想法可是皇帝那边有了什么端倪”
静容有些尴尬的摇了摇头“这倒没有,只是皇上觉得大阿哥往日里无病无灾,突然就病的这般严重,属实不该。”
太后砰的拍了桌子一下“这还不是他造的孽”她语气有些严厉。
静容简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索性就当自己是个哑巴,一言不发。
太后也是气的狠了,顾不得关注静容,喘着粗气,面色十分难看。
林嬷嬷急忙上来给太后揉后心,温声道“娘娘息怒,这也是皇上担心大阿哥病情。”
静容心里有些佩服,你瞅瞅这说话的艺术。
太后也在林嬷嬷的劝慰下熄了火,只是脸色依旧难看“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呢。”她低声呢喃。
她这句话,没人能回答。
整个寿康宫,也陷入了沉静之中,许久,都没人说话。
最后还是太后打破了沉默,淡淡道“皇帝要胡闹,那你也别由着他胡闹,这后宫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该是什么就是什么,想来这话也不用我教你。”
静容知道这是到了表态的时候了,急忙道“嫔妾自当秉公处置。”
太后听了,这才满意的点点头“你有这个心就很好。”
说完又顿了顿“在这后宫之中,最要紧的就是心要正,要什么不要什么,都得拿出自己的正经手段来,那些阴私诡谲,到底是上不得台面。”
这话听着像是敲打她,静容便也恭声应了,一点不敢迟疑。
回完了太后的话,静容便回了翊坤宫。
回来的时候,白青也在,她昨晚一晚上都留在了头所,今儿早上是过来回话的。
“娘娘,奴才和慎刑司的几位公公,查了近一年多以来,和头所有过交集的人和事,除了宫里几位主子不敢自专,剩下的这些人,都并没有什么不对之处。”
白青神色有些忐忑,第一次办差事就办成这样,她心里也是有些不安。
不过这也怪不得他,慎刑司那帮人,手段都用尽了,除了一个明显是屈打成招的,剩下的一个嘴比一个嘴硬。
想来也是啊,这种事怎么敢瞎认,一旦认下,那就是满门之祸啊
静容闭了闭眼,她现在是真没招了。
不过也不能说这些丧气话,静容整理了一下精神,继续道“你说还有宫里的几位主子,这是什么意思”
白青有些迟疑的看了一眼静容,这才小心道“一开始大阿哥病的时候,纯贵妃娘娘去看了一次,后来有了皇上的恩典,嘉贵妃也去了一次,令妃娘娘好像和大福晋关系也不错,去看过几次大福晋和两位小阿哥。”
静容忍不住皱眉,这是把宫里的高位主子一网打尽了。
纯贵妃去看并不突兀,因为当时大阿哥和三阿哥一起出的事,纯贵妃物伤其类,这是很正常的。
而嘉贵妃,是在皇上恩典之后去的,多半也是想在乾隆那边争取一个怜爱庶子的印象分,只是这做法太明显了,有些不像是她这种聪明人做出来的,不过想想当时她怀有身孕,永珹又突然没了两位哥哥的威胁,她昏了头也是有的。
至于令妃,就有些意味深长了。
她现在突然发现,其实这个令妃还是很会做人的,这宫里恨她的人不少,但是喜欢她的人也不少。
恨她,多半是宫妃嫉妒她受宠,喜欢她,多半是和她没什么利益冲突的。
她能懂得拉拢那些边缘人物,看起来已经深得将自己的朋友变得多多的,敌人变得少少的战术。
小恩小惠算不得什么,但是能让人交口称赞,却是一种本事。
静容没有多想,令妃是这三人里最不可能出手的了,她没有儿子,害死大阿哥对她又有什么好处呢。
纯贵妃和嘉贵妃就更不可能了,大阿哥都成这样了,何必脏了自己的手呢
还是那句话,没有动机。
静容想到这儿只觉得头疼,乾隆这个坑货,都给她分派的是什么任务啊,她现在也恨不得立刻病了,躲过这件事。
想到这儿静容有些烦躁,直接对白青道“先把人看管起来,我回禀过皇上之后再说。”
白青领命而去。
今晚,乾隆终于来了翊坤宫,静容等的有些烦躁,她甚至想,要是乾隆不来,那自己就派人去养心殿请他。
幸好,乾隆到底还是来了。
不过来的时候时间已经不早了,静容都准备洗漱睡觉了,结果一听他来了,急忙披上衣服出去迎接。
结果刚走到后殿门口,就看见乾隆已经进来了,他走得很快,李玉在后面小跑着追他都有点追不上,脸上神色也不好,看着有些愠怒,这神情往日里可少见。
静容也不敢多问,温顺的将人迎了进来。
乾隆一进来,就去了东次间,大刀金马的坐到了临窗大炕上,一把端起了静容放在桌上之前沏好的茶。
静容想说那茶是凉的,结果还没开口,乾隆就喝了下去。
静容闭了嘴,索性当没看到。
乾隆喝完茶,又喘了几口粗气,这才回过神来,看了静容一眼,下巴颏往对面的位置上一点道“坐吧,别站着了。”
静容温顺的坐下,也不敢看他,只等着他先开口。
乾隆见她这样,心里那股火倒是先散了三分,把话在嘴边转了一圈,这才开口“宫里查的怎么样了”
静容自然如实回答,不管是从太医院还是宫内,都一无所获。
她没有自己下结论,也没带什么私人感情,只是十分可观的描述了一下自己的调查经过和结果。
乾隆听着听着,倒是听住了。
他忍不住看向静容,往日里他从没怎么在意过那拉氏。
因为她这个人存在感极低,低的就像是这紫禁城里的一抹影子,话不多,也没什么可称道的地方。
即使是她成了皇贵妃之后,自己也只是把他当成未来的妻子,给了她几分尊重,至于她这个人是什么样的,他也只是有几分表面印象。
但是此时听着她温和又不失条理性的话语,看着她平静而恬淡的神色,乾隆突然觉得,那拉氏这个人,挺让人舒服的。
总归他之前憋在胸口的那些火,随着那拉氏的一言一行,渐渐消散了。
静容说完之后,及时闭了嘴,但是乾隆也像是忘了什么一样,一言不发,静容等了许久,还不见他说话,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
这一看却吓了一跳,乾隆竟然一直盯着她。
静容没防备,脸上就带出了一丝诧异。
乾隆也在这时回过神来,对着她笑了笑“你做得很好,我知道了。”
静容有些迷茫,你知道了,你知道什么了啊我自己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或许是静容迷茫的眼神取悦了他,乾隆此时也多了几分谈兴,他叹了口气道“那两个太医那儿也没查出什么线索,我本想让人再深入调查一下,没想到就因为这个,在大臣口中,我倒是成了桀纣了。”
说起这个,乾隆火就大,说到最后都有些压不住了。
静容也被吓了一跳,不过看乾隆这神色,她只能顺着毛摸,温声道“皇上也是一片爱子之心,其他人哪能领会呢。”
乾隆一听这话,瞬间觉得找到了知音,又开始絮絮叨叨和静容说起了大阿哥的事儿,顺道还追忆了一下往事,回忆了一下大阿哥小时候的情形。
看他说的那么起劲,那么动容,静容这个知情者都忍不住恍惚了一下,他说的真的是大阿哥吗真的不是端慧太子
她可记得,不管是在潜邸还是登基之后,大阿哥在乾隆这儿都是个小透明,还不如三阿哥得用。
不过这话可不能在这会儿说,静容只能忍着吐槽,继续和他演。
等说的差不多了,时间也晚了,乾隆顺势留了下来。
第二天早上走的时候,还不忘和静容说这件事既然没什么线索,就先暂时停一停,等之后再说。
乾隆说这话的时候看着脸色有些不爽,有些没有达成目的的憋屈,但是到底也不好意思真的没有证据就大开杀戒,只能悻悻离开了。
静容把乾隆送了出去,看着他离开,叹了口气,她很清楚,那个之后再说的之后,就是大阿哥死的时候,只是那时,只怕也没人关心这点事了。
今天翊坤宫请安的氛围有些古怪,大家都看起来很谨慎的样子,一个个的都不敢说话。
静容当然知道为什么,看起来昨天的事儿,还是把这些人给吓着了。
想着到底也不好让他们一直提心吊胆,静容只能清了清嗓子道“昨个儿只是因着大阿哥那边不好,所以才整顿了一下头所,倒是没有旁的事儿,大家只小心着不要被冲撞了才是。”
这话虽然是遮掩之言,但是意思却已经很明确了,没什么大事,或者没调查出来什么大事。
顿时诸嫔妃就松了口气,舒妃快人快语“有娘娘这句话,咱们就放心多了。”
静容笑了笑,没回话。
令妃在此时也开了口“娘娘每日处理宫务,还要关照六宫,却还想着提点咱们,着实辛苦。”
这马屁一起头,就源源不绝了。
其他人也趁着这个机会拍起了静容的马屁,静容被腻歪的营业笑都挂不住了,最后还是实在有些忍不了,这才开口打断了她们的话“行了,你们这些促狭的,到用这些话来哄我,我却是个脸皮薄的,万万不敢受用。”
“不敢受用什么”外面突然传来乾隆的声音。
静容一惊,急忙站起身来,屋里的其他妃嫔也都有些惊讶的站了起来。
静容急忙往外迎,结果刚走了两步,就看见乾隆进来了。
他面色平静,倒是比昨日好多了,只是这会儿来,却是有些蹊跷,静容心下忐忑。
但是乾隆却很淡定,两三步走到静容身边,一把扶起了欲要行礼的静容,又对其他行礼的妃嫔们摆了摆手。
“你们刚刚说什么呢,这么热闹”他好似有些好奇的问道。
舒妃抢先开了口“咱们正夸赞皇贵妃娘娘,娘娘却偏偏说不敢受用。”
乾隆平静的看了一眼静容,淡淡道“有什么不敢受用的,你一向很好。”
这话说出来,静容老脸也忍不住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底下的妃嫔们的眼神,也唰的一下看了过来,惊讶、嫉妒、不甘,反正什么意味的眼神都有。
静容挺止了腰板,强顶住了这波注视,对着乾隆福了福“皇上谬赞了。”语气平淡,丝毫不显怯懦。
乾隆见她这般大方,心中倒是满意了几分,笑道“那里是谬赞,分明就是实话。”
说完又看向其他妃嫔“若是无事,你们都回去吧,我有话要与皇贵妃说。”
皇帝赶人,没人敢留下,诸嫔妃俱都纷纷退下。
等人走光了,皇帝这才牵着静容的手进了里间。
两人换了衣裳,在罗汉床上坐下,皇帝这才道“永璜那儿只怕是不大好了,左右就在这几天了。”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语气十分沉重。
静容楞了一下,倒是没有太过惊讶,因为早有所觉,许久,脸上又泛起了一丝悲色,才二十三岁啊,正处于人生的大好年华,竟然就这么窝窝囊囊的去了,罪魁祸首还是自己的亲爹。
静容眼圈红了红,耳边似乎又想起了大福晋的哭诉声,还有那两位小阿哥,圆溜溜黑白分明又不谙世事的眼睛。
“可怜见的,怎么就这么快。”她一边用帕子擦眼角的泪,一边低声道。
乾隆一直在观察她,看她如此,一点没有表演的痕迹,反而是法子内心的悲伤,原本冷硬的心,也有些柔软了,那拉氏果然是个好的,他的皇阿玛没给他选错人。
“我也觉得恍惚,仿佛昨个他才认了字读了书,一字一句的给我背书呢,今儿就”乾隆有些哽咽。
静容默默走上前,抚了抚乾隆的肩背“皇上节哀顺变。”
乾隆忍住了眼泪,他虽然悲痛,但是到底悲痛有限,那颗属于君主的冷血之心中,又开始转动起了其他念头。
“我准备把那两个太医放出来,他们一直照顾永璜,或许能有别的办法。”他淡淡道。
静容低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他知道,乾隆这到底是不敢再下杀手了,他如今虽然已经初现冷血本质,但是到底脸皮还没有厚到这个份上,无证据杀了太医,指不定外面怎么编排他呢。
“皇上考虑的周到。”静容心中念头万千,嘴上却温和柔顺。
乾隆在静容这儿也没多待,抒发了一下感情便离开了,走之前还吩咐他,头所的那些奴才,待会儿全送到南苑去,大阿哥的脉案和药方,他待会儿会让人来拿。
静容不知道他拿这些东西做什么,却也只能点头应下,心里却隐隐的有些沉重。
静容挥退屋里的侍女,独自坐在屋中,有些怔忪,又有些恍惚。
她突然想起了小时候的大阿哥,在原主的记忆中,那个时候的大阿哥,是个害羞的腼腆的小孩,见到他会团起圆滚滚的手,奶声奶气的给她请安,或是因为学业不好,被乾隆训得眼眶发红,却一滴眼泪都不敢掉。
这是一个生活在优秀弟弟阴影下的孩子,他不如永琏聪慧,不如永琏处事大方,不如永琏得宠。
他活的小心翼翼战战兢兢,而他这一生中,唯一的一次不小心,就彻底葬送了他的前程,他的性命。
原主会注意到他,或许也是因为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吧。
同样身份尊贵,同样的生活在另一个人的阴影之中,同样的小心翼翼。
不知多久,宫外突然有些骚动。
静容心下一空,不由自主的站起身来。
却见白青脸色惨白的走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叩头道“大阿哥薨了。”
静容腿一软,就要往后倒,白青急忙扑过来,抱住了她的腿。
“娘娘,您没事吧”白青急声道。
静容摁了摁太阳穴,只觉得耳朵里嗡嗡响,她摇了摇头“我没事,你松开我把,咱们还有正事要做。”
白青这才松开了静容,静容扶着桌案坐下,深吸了一口气,这才道“让白芷他们进来吧,再去打听一下皇上那边可有口谕。”
白青有些担忧的看着静容,不过见她还能发号施令,心里倒是一松,点了点头就出去了。
没一会儿白芷就进来了,一同进来的还有白术、白苏和郑怀恩。
静容指了指郑怀恩“你去御前候旨,若是皇上又吩咐,立刻来报我。”
郑怀恩急忙应是,他这会儿可是十分积极主动的当差,主子好不容易用他,非得让主子看见他的好处才是。
静容又扫了一圈四个贴身侍女,许久才道“虽说我是庶母,只是大阿哥既然薨了,咱们宫里也就别花红柳绿了,换些素淡的颜色吧。”
四个宫女纷纷应下,然后行动了起来。
两个时辰之后,郑怀恩带来了御前的消息,大阿哥永璜,追封定安亲王,其嫡长子,如今年仅三岁的绵德,袭定亲王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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