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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番:岁月神偷(1 / 1)

温桐骑着三轮车悠悠穿过,一片被秋风拂过的稻田。

这里是夭山的下野。

田野的野。

夭山是位于南方连绵矮山包围下的小村子,没有商铺,没有超市,只有一家售卖杂货,烟酒的小卖部。

从村子周围最高山,海拔一百多米的上松山往下看,夭山的形状像一个横躺的鸭梨。

“鸭梨”的头叫做上野,面积小,种的都是一些自家吃的,白菜、菜心,花菜,这类蔬菜。

中间是居民区。

最下面,面积最大的下野,则播种水稻,四季豆,玉米,芋头,油菜,这类的经济作物。

小溪汩汩潺潺,从山上流淌,自上野到下野,最终流入始阳江。

大马路打村里正中心穿过,从两座山中间通向镇里。

去的路上基本都是下坡,但回程是相对,去的时候多潇洒,回来就有多狼狈。

这段路对温桐来说并不友好,去的时候下坡太快,她怕,回来的时候上坡又太吃力,她只能下车推。

于是,熟悉夭山之后,她便选择绕路,多花十分钟,从下野的田间道绕上一大圈,就安安稳稳到了镇子中间的菜市场。

虽然今天已经是霜降,秋天马上过去,但南方真要冷,还早呢。

温桐清晨出发,露水未消,田间虫鸣,三轮车上铺着干干净净的木板,盖着白惶惶的纱布,那是她自己点的豆腐。

回来,三轮车后斗的豆腐已经卖空,钱换成了一小袋黄豆,一根山药,半斤排骨,一条鲤鱼,以及菜市场别人剥下来不要的菜叶。

菜叶是喂猪的。

三轮车不载豆腐,温桐便可以骑的快一些,一路清风,所望之处,稻谷转黄,山岚弥漫,让她忍不住轻哼小曲。

温桐关于豆腐的视频只做一期,但她依旧如同那天在镜头前闻鸡而起一样,保持着自己想要的生活节奏。

她账号名是自己的名字,和孟时一样实名上网。

不过跟孟时只在哔站自己玩自己的不同。

她现在的两个视频,一期做豆腐,卖豆腐,一期还没完成发布的摘柿子,做柿饼,不仅要发全网,还要发海外的油兔。

孟时说从没想过给她做规划,她便自己做。

温桐到家时是九点。

阿嫲坐在屋檐下,看到她骑着三轮车进院子,便展露笑容,起身向她走过去,说,“嗯桐回来了。”

阿嫲是识字,懂普通话的。

她和孟时的外婆同名,同生肖,却不同命。

外婆这辈子很苦,唯有把心寄托于佛教,跟着唱佛机颂念阿弥陀佛。

阿嫲比她幸福太多,她十四岁就嫁给了阿爷,至此开始除了操持家里琐事,便没干过活,哪怕是公社时期,阿爷也没让她下地赚工分。

温桐在院里石磨旁边,把三轮车的刹车往下压,卡进扣槽里,跳下车,从车后斗把鱼、排骨、山药提出来。

鲤鱼鱼在袋子里扑腾,彰显着自己的生命力。

温桐没让热心摊主帮忙杀鱼,她打算把这条很有活力的鲤鱼,放进屋后那口浅水井。

老宅通了自来水,那口井,早已不用来吃水,放条鱼下去,挺好。

阿嫲伸手接过袋子,说,“嗯年刚刚送那两口子走。”

两口子指的是任虎和他老婆。

11号,任虎跟孟时从叶上末剧组离开后,就被孟时留在了夭山,今天二十四了。

十几天的乡村生活,让任虎倍感煎熬,也让刚来夭山三天的他老婆,感觉难受。

不是每个人都喜欢慢悠悠的生活节奏。

三十一岁的任虎便是如此,孟时让他留在村里,带着老婆一起,就当放个假。

但任虎只感觉到了无时无刻的焦虑。

于是他把这份焦虑转化成对孟得年的凶猛培训,以求尽快离开这里,去拍摄孟时许诺的《极道女团》第二季。

温桐听阿嫲说年哥送任虎夫妻离开了,下意识回头看了眼院子外的马路,随后把用麻布袋装着的菜叶子,提起来,说,“嗯时,让他回四九城工作了。”

俩人往老宅里走。

阿嫲说,“嗯时很忙吧,柿子收到了吗?再寄些柿饼给他吧。”

温桐她出门前挂在竹竿上的晾晒的柿子,说,“好。”

孟得年回来的时候是中午。

他把任虎一直送到机场,这才回来。

这时,温桐和阿嫲已经吃过饭。

阿嫲洗着两个碗,两双筷子。

温桐提着一小桶用菜叶、剩饭、猪草,加水煮成糊糊的猪食,往老宅旁边的猪圈走。

猪圈是年哥垒的,紧靠老宅的一圈红砖,上面是木质的棚子,盖着草,地浇成带着斜度的水泥地,做了根管子连到化粪池里面,每天提两桶水一冲,猪圈里便干净了。

温桐打开猪圈的门,把猪食往食槽里一倒,一直翘首以盼白白净净的小猪,随着食物降临马上开始吧唧吧唧的进食。

温桐看着已经比买来时大一圈的小猪,感觉很有成就感。

她蹲下,轻轻抚摸着小猪的背部,念叨着,“明年过年就能杀年猪咯。”

正在享受食物和按摩,惬意的摇着尾巴的小猪,对她的“邪恶计划”一无所有,依旧吃的欢快。

孟得年把车停在自家门口,跟喊他吃饭的妈说吃过了,径直从后门出来,往老宅走,路过柿子树,看见温桐蹲在猪圈里。

他停下脚步,远远的问,“下午有事吗?没事我去上工了。”

年哥跟任虎学什么摄影,不过是出于对弟弟孟时要求的应允。

就像孟时很少拒绝他一样,只要是孟时认真提出来的,他也很少拒绝。

不过,即便他和任虎学的很认真,但也没有真正把,给温桐做全职摄影,这选项放进脑子里。

他甚至没问过,没想过,自己干这份“兼职”,一个月有多少钱拿。

所以,他也不知道,孟时去四九城之前,跟温桐签了一份协议。

这间老宅,家里的田,村里的关系,孟得年这个摄影师,以及那二十万的“彩礼”,被他折算成温桐频道百分之三十“股份”,这部分股份,孟时只参与频道收益分红,不参与内容决策。

而这部分,分红的收益,其中一半会作为孟得年的工资支出。

也就是说,如果温桐的频道没有收益,孟得年就真的没有工资。

温桐对孟时这种坑自己人的处理方式,感觉很不好意思。

所以才决定把视频发到能发的所有平台,争取多一些收益,让孟时的哥哥,不至于白忙活。

温桐摸了下小猪的尾巴,站起来,用正在学的,还很蹩脚的青水方言,说,“年哥,去忙吧。”指了指竹林边上的板栗树,“我想,明天,嗯,下午,把这两颗板栗树,敲下来。”

孟得年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明天绞板栗。

他用普通话说,“要吃板栗去镇上买吧,这树是野生的,板栗小,不好吃,除了我们小时候弄,现在都没人管了。”

温桐说,“我想拍一期视频。”

孟得年这才反应过来,说,“行,我明天请半天假。”

温桐点头。

孟得年往回走,没两步,又回头,指着上野小溪水流下来的那半面山,说,“嗯时叫二伯谈的那片荒山,已经谈好了,一年五百块。”

“五百?”

那片地温桐去看过,从半山腰的大枫树开始往上,半面山都是以前开垦好,现在荒废的梯田。

面积那么大,这么便宜?

孟得年说,“那是以前生产队分配给刘建功他爹的,他爹没了,队里也没人要山地,索性又分配给了刘建功,他出去打工,他妈只能照看下野那一亩三分地,种点花生什么的,山地管不了,没用。”

温桐说,“那也不能一年五百啊。”

这时二伯正好从他房子里出来,问孟得年,“说啥呢。”

温桐有点怕孟时这个身材干瘦,目光犀利的二伯,张嘴,一时没发出声。

孟得年说,“刘建功那块破地。”

二伯孟愈平手里拿着个瓢,喝了口水,往这边走两步,咕嘟咕嘟漱口后把水吐掉,用手抹了把胡子,说,“那可是块向阳的好地,如果不是我实在没精力,收拾收拾,种点果树,西瓜……”

孟得年说,“得了吧,在上面种西瓜,挑下来能把人累死。”

那山地为什么会荒,因为只有一条石阶路,种了东西不好下来。

孟得年说,“那破地,一年五百我都嫌多。”

孟愈平脸一板,“人家一年少你这五百块过活!”

孟得年不语。

孟愈平看向温桐,脸色缓和下来,说,“刘建功听说是嗯时要的地,死活不要钱,说孟时给他家刘夏拍的那什么视频,被青华的教授买了去,不但给了钱,人家教授国庆的时候,还带着刘夏去京城看了升国旗,去了青华大学参观……”

温桐这才知道,他们说的刘建功是《流夏》里,那个小男孩的父亲。

至于青华教授,温桐知道,应该就是孟时蹲在垃圾桶旁边直播连线的杨衣教授。

孟愈平拿出烟,点了一根,说,“嗯时做了这么大的事,他刘建功一片山地就打发了,那可不行,一码归一码,我硬给五百一年,把地包了下来,他们刘区的人,就时时刻刻欠着嗯时的人情吧。”

村里三个大姓,孟、刘、余,每个姓居住的地方被叫做区,同姓共荣,风气跟帮派一样。

温桐突然觉的这个长得有点凶的二伯,有点可爱,无论他的想法是不是对,至少,他心里是为孟时好。

温桐看向那片荒芜的梯田,想,要是有一天能通一条路上去,就好了。

晚上,吃过饭。

温桐提着桶去井里打水,烧洗澡水,那条早上放下去的鲤鱼,在里面游来游去,还挺自在。

她把水注满大锅的时候,阿嫲已经把火升了起来。

温桐把锅盖盖上,架了个固定机位后,坐到阿嫲旁边。

她平时很少动相机,但和阿嫲聊天这种饭后聊天,她却想拍下来。

老人总在回忆过去,那是被时间偷走,旁人永远都到达不了的地方。

阿嫲用火钳从灶孔里,把草木灰往外扒拉,让空气进入,使火更晚。

温桐静静的坐在她身边,伸手从口袋里,摸出来一个土豆,一个芋头,阿嫲笑着接过,用火钳夹进灶膛里。

———

孟时从户外现场回到演播厅,这时,观众已经站满了观众区。

孟时从通道进到第二现场,坐到陆成康旁边,从他手中的乐扣盒里,拿了一个豆包。

陆成康说,“你要把老秦逼死啊,马上正式录制,你连个歌名都不说。”

孟时嚼着豆包,拿出手机看了一眼。

是温桐发来的一个视频。

孟时看了眼陆成康。

陆成康很不要脸的盯着手机。

孟时索性直接点开。

温桐和阿嫲并排坐在灶膛跳动的红色灶火前,很有温度的一个画面。

孟时更陆成康介绍,“我奶奶和我花二十万‘娶’回家的‘媳妇’温桐。”

给温桐家里的二十万还是陆成康那里借的呢。

陆成康对于“媳妇”这种话,不当真。

他看着孟时的奶奶从温桐手里接过土豆,放进灶膛,说,“你把《硬汉》给我做主题曲,二十万就不用还了。”

孟时说,“曲库里有一首纯乐《你是一道彩虹》,挺适合把你那破角色送走,三百拿去。”

陆成康刚想打开骑士版权网,视频里阿嫲说,“我十四岁就嫁给嗯时的阿爷了,他比我还小一岁,两个地主家没受过苦的小孩,哪里懂什么叫婚姻,夫妻,生活,一切都像隔着大雾,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陆成康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开始倾听。

“日子就像风,缓缓吹开大雾,三餐四季中,把人吹老了去。”

“我们结婚的时候是夏天,哪一天不记得咯,只记得的天下过雨,不热……就像,就像他走的那天一样,他说,人这一生和树叶很像,在春天茂盛生长,在夏天经历风雨,在秋天随着寒霜凋落,在冬天隐于大地……”

灶膛里传来柴火爆裂的劈啪声,阿嫲停下了话头。

孟时说,“阿爷对生死看的很淡,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奶奶,而阿嫲直到今天,还是没能鼓起勇气,去阿爷的坟头看一眼。”

陆成康叹了口气,说,“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阿嫲说,“他走的那天,对我说,从娶你的那天开始,我就没有孤单过,可他走了,往后的日子怎么都孤单吧……”

陆成康看着温桐轻轻握住老人的手,突然明白了孟时把温桐弄到夭山的用意——这是两个孤单,需要有人陪伴的灵魂。

孟时没说话,像一条鱼,一口一口啃着豆包。

老五提着吉他过来,说,“来吧。”

孟时抬头,舞台已经布置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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