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因为不是一个人的事,而是古通县上下都有问题,他们才敢拦路。
如果事情是真的,那么远比他们以为的更要严重。
火堆里的枯叶干柴烧的哔啵作响,乔苒看着眼前跳跃的火光,忽道:“那个驿站里也有他们的人?”否则递消息又或者当真想要他们主持公道又何必用这么隐晦的方法?
这话一出,那汉子同几个家人相视一眼,而后忍不住叹气,道:“我等也不知,只是……那王春林的人仿佛无孔不入一般……”
被王春林一手打造的一县四乡最开始的时候,并没有那么多人愿意充当元丰大师和沽源道长的信徒,不是没有人挑战过这种事的。
“就连行刺,我等也不是第一波了。最早察觉事情不对的是县里府学的学官,他带着不少学生抗议,说整个古通县狼狈为奸,元丰大师和沽源道长妖言惑众,跑到衙门门口去静坐。”
“结果呢?”乔苒问道。
那汉子摇了摇头,道:“与戏班子里的人一样,不过那时候没有这么多百姓,要少一些。”
“能读得起书的想来家境不错,如果是府学里的学生们出去静坐,那么想来当时这一县四乡稍微排的上名号的人家的少爷主子们都掺和其中了,这等情况,家丁护卫会不在附近守着?”乔苒想了想,朝那说话的汉子望去,正色道,“最开始时没有那么多百姓为信徒,如果有伸手还不错的家丁护卫掺和其中,又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得手?你说清楚一些。”
虽说自己说的是真话,也不怕对方查证,可不知道为什么,面对对方如此细致到甚至让人有些害怕的问话,汉子还是忍不住吞了口唾沫,有些紧张。
裴卿卿拉了拉乔苒的衣裳,提醒乔苒。
乔苒这才注意到自己在问什么,真是在大理寺里呆的久了,习惯了,但凡不合理之处一定要寻个合理的理由来。
汉子怔了一怔,半晌之后,才道:“小人只是个开铺子的,倒是不清楚其中的缘由,只知晓,自王春林任县令以来,便将原来县衙的那些官差都换了,新换的官差个个人高马大,十八般武器使得很是厉害。这些官差便是那元丰大师和沽源道长的第一批信徒,有他们掺和其中,便是家丁护卫也没打过他们,那一次,血流成河,死了不知多少学生以及背后的家族,仅剩的一些那一次之后也变成了元丰大师和沽源道长的信徒。这一次之后,县里也闹过几次,可都没有这次那么大,到最后,闹也不闹了,告官又无功而返,便只有如我等这样铤而走险行行刺手段的了。”
“他哪来的人?”乔苒又问。
汉子摇头,道:“不知。”
这话一出,那位问他话的乔大人便笑了起来,他只看到她同那位姓张的大人对视了一番,而后挑眉:“看来,你我的猜测八九不离十了。”
什么猜测?汉子挠了挠后脑勺,有些惊叹。既被他们问话的内容细致感到震惊,又对这两位大人仅凭他们的只言片语便能将很多事情猜的八九不离十感到害怕。
听驿臣说眼前这个和妹子差不多大的女孩子是大理寺的女官大人,所以,这般厉害的才能去大理寺当女官吗?
“我问你,在王春林未上任之前,这周围的山上可有山匪?”
汉子忙点头道:“有的有的,那王春林上任之后也只干过一件好事,那便是剿了这周边山上的匪徒,叫我等免受匪徒之扰。”
“他怎么剿的匪?”乔苒冷笑了一声,问道,“将先前多少任县令怎么都解决不了的山匪解决的?”
汉子一听有些懵,只讷讷道:“不知,只知晓大人上任之后三个月便将这山匪之事解决了,而后我等百姓夜里过山再也没遇到过山匪。”
“那是狼狈为奸。”在一旁认真听了好一会儿的裴卿卿有些憋不住了,道,“那些山匪怕不就是所谓的新任的官差。”
那汉子一家早已听的瞠目结舌:“竟……竟然……”
这表情看的裴卿卿哼哼了两声,她还是很聪明的,只是比面前这两个人年纪小一些,没那么聪明,以后这智谋还会长的,就像个子一样会长的。
“所以,如今这一县四乡的百姓屈于他们淫威之下,不是当真成了信徒,便是不得不成了信徒,有人站出来过,却无一例外的失败了,到如今为止,刺杀倒成了最危险也最容易得手的手段。”乔苒说着摇了摇头,似是感慨,“老实说,这个王春林做恶事的手段还是有几分章法的,先是同山匪勾结,而后请了大师道长以武力强迫这一县四乡的明白人,不肯屈服的便杀鸡儆猴,肯屈服的便不闻不问。如此经营之下,这一县四乡已自成一派邪教,要么从众跟随,要么便缩起头来不闻不问。”
这世上,做恶人不难,可做到如王春林这样的恶人却是一件难事。
“他为恶的章法很好,一步一步,稳扎稳打,但就算如此,要一瞒这么多年也不是一件易事,周边的山西路必有帮衬。”乔苒看向张解,“我看这里的事情兴许只是山西路的一个缩影。”
“如此的话,那更要解决了。”张解笑看了她一眼,道,“也好先探一探山西路的底细。”
那几个前来高密的一家老小不太明白他们说的话,但有一件事是听明白了,那就是几位大人不会撒手不管,他们会替这古通县的百姓分忧。
纵使之下,他们那一点恩怨情仇还不足以打动五千精兵为他们停留,那位击退过匈奴的白将军会配合是另有所图,可在对王春林动手这一事上,大家的目的是一致的。总之,就是他们的仇,这几位大人会接手就是了。
“恳请大人为我等伸冤,还我古通县一方安宁!”那汉子带着一家老小再次磕了个头。
“大人是想要先去古通县一探究竟吗?”那汉子说着激动道,“不若我等一同去,大人们还可暂住我们那里……”
熟料,这话一出,那位大理寺的女官大人便抬了抬眼眸,道:“我看府衙通缉的单子还很新,你们什么时候刺杀的王春林?”
其实这个不用问,看那戏班子长大的女孩子还瘸着腿便知道了。
不过女孩子还是认真的回道:“便是刺杀失败,县里在挨家挨户的寻人,我哥哥这才带着我们出来避一避风头的。”
“那戏班子的人又是在你刺杀之前多久出的事?”那位女官大人又问。
女孩子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问,却还是老实的回道:“也就四五日的功夫。”
“所以戏班子才出事四五日,你便去行了刺,而后你一家老小又寻了个借口齐齐离开了古通县?”乔苒摇了摇头,看向他们道,“你们还想活命便别回去了。”
这样的巧合,那王春林除非是个傻子才会猜不到眼前这一家人同刺客之间的关系。
而能做成这样大恶的人绝对不是什么傻子。
汉子一家听的目瞪口呆,心惊胆颤,最后还是那汉子忍不住开口了:“可是县衙并没有通缉我等……”
裴卿卿又抓了块酥糖,放入口中:“自然是为了装的像个傻子,引你们回去,好一举擒获。”
虽然这酥糖她不是很喜欢,但有的吃总比没得吃好。
那汉子一家看着她一块一块酥糖往嘴里塞,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
“你同那戏班子里的人有旧的事想来也不是什么秘密吧,知道的人不少?”顿了片刻,乔苒继续问道。
那女孩子点了点头,脸色转白,看着乔苒安静了片刻,才开口道:“我明白了,多谢大人提点。”
眼前这位女大人同她年纪明明差不多大,可不知道为什么,面对她总有一种无所遁形的压迫感。
所以,如此厉害才能这般年纪就当上大理寺的女官吗?
……
天色渐黑,他们没有摸黑赶路,因着还要在这里守那个赶来的大夫,便暂且在破庙里将就一晚上。
小陶炉上煎着药,那一家子轻手轻脚的忙着煎药,裴卿卿年纪小,有些贪睡,抱着一包袱的酥糖吮着手指早早便睡了过去。
乔苒站在庙前看着窗外茫茫的雪地出神。
张解走到她身后,道:“我们没有多少功夫,必须快刀斩乱麻。”
“我也是这般想的。”乔苒说道,“我想抓住王春林一行人。”她猜的没错的话,王春林连带着他手下那群人很有可能是山匪亦或者同山匪关系极近的出身,这样的人,必定十分熟悉周围的山脉,若是想跑,这大雪天里要从偌大连绵不绝的山脉上找出一个人来并不是一件易事。
“所以,你有什么想法吗?”张解说道。
“其实解决王春林的最好办法他们已经替我们做过了。”乔苒看着窗外的雪出神,“行刺这种事倒数时候被认为是莽夫之举,且多数是不能成功的。昔年荆轲刺秦王不也失败了?但这个王春林同秦王不能比,而这等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突然出手制住王春林。”
“你和裴卿卿的本事我是信的,只是……”乔苒蹙了蹙眉,道,“王春林同他府上那些官差要在一时间被你们制住不是一件易事。”
“我明白了。”张解点了点头,笑着对她道,“放心,我有办法。”
能一下子制住那么多人的办法?乔苒有些意外:“下药?”
“下药也不能保证这个王春林身边没有精通药理之人,”张解说道,“既然早有人行刺过多次而无法得手,我看王春林也早习惯了行刺,所以要靠近他并不是一件易事,下药,甚至将人引到独处之时这等寻常可见,足可以猜到的手段必定有人已经做过了。王春林未必会上第二次当。”
从某种角度来讲,一个人若是被行刺了那么多次,还能全身而退,必有非同一般的手段。
“所以等闲手段未必能得手?”乔苒说着看向张解,“你有别的办法?”脑中莫名灵光一闪而过,“难道是阴阳司的手段?”
若真是阴阳司的手段……那还真是不同寻常的,非同一般的,王春林想不到也没见过的手段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控制王春林一行人,将会由他亲自出手。想到这里,乔苒蓦地心中一跳,有些担忧:“你……”她想了想,道,“那个王春林应当不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或许也是山匪出身,很是危险。”
张解嗯了一声,道:“我知道,我会小心。”
雪落的越来越大,庙内药的苦味逐渐散去,甜味渐渐充斥鼻间。
乔苒回头,见那汉子一家老小,正拿着几个简单的小陶炉在熬着糖浆。
“你们在做什么?”她忍不住开口问道。
那汉子笑着摸了摸后脑勺,指了指一旁吮着手指睡的正香的裴卿卿,道:“正巧还剩了些材料,瞧瞧拿来做糖丸子正好。”
这些大人们能做的事远比他们能做的大得多,他们除了这手艺也没什么可以帮得上忙的了。
乔苒笑了笑,没有阻止,转而同张解继续看向窗外的落雪出神。
“喜欢看雪吗?”张解问道。
“还行。”乔苒说道,“我自幼长在南方,很少看到那么大的雪。”
不止是这具身体本身长在金陵,就连她自己前世时也是南方人,当然,那个时代交通便利,要看雪一个飞机的事。但事实上她真有机会坐飞机去认真的看雪的机会却并不多,因为忙且活的谨慎而小心。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而她所怀的璧又有诸多人染指,她很少有闲暇的时候。
张解看着女孩子笑了笑,忽道:“往后……”
只是话未说完,忽听女孩子“咦”了一声,伸手指向窗外,道:“有人来了。”
大雪遮挡了大半的视线,看不清楚那些人的面貌,却依稀看到有几个人影向这边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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