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已至景和五年七月。
极具权势,又深受陛下信赖的景王离京之后,朝中百官心中的压力虽然降低了不少,但身体上压力,却大了起来。
因为公主殿下下令,朝廷各部,每日呈上去的奏章,只限一封。
这意味着,从此以后,他们不能将所遇到的难题一股脑的呈上去,他们需要自己解决大多数的问题,经过讨论之后,将最棘手,最重要的问题留给公主决断。
这对于朝中习惯了坐享其成的官员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那些尸位素餐之辈顿时感觉到了压力,每月一次的政绩考评,决定了他们的升迁之路是否顺畅,如今明珠学院已经正式开院,意味着以后将会有大量的人才进入朝堂,身在朝堂,便如同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不过,相较而言,他们的运气还算是好的。
那位刚刚被贬黜到蜀州担任蜀州刺史的家伙,才是真的倒霉。
虽是贬官,蜀州也较为偏远,穷困,山贼横行,治安极差……,但除了这些,也没有什么别的缺点了。
好歹是一州刺史,至少在蜀州地界,是稳稳当当的一把手。
可陛下此次将蜀州作为景王的封地,蜀州的财政,军政,大小事务也全都交了出去,这位刚刚到达蜀州的刺史,又被紧急召了回来,如今闲置在家,并无委任。
说起来,朝廷的各位亲王,虽然都有封地,但那只是名誉上的,他们只能享有其封地一部分税收,并无权参与封地的治理,皇室亲生的亲王尚且不行,更何况不是亲生------于法于理,陛下此举都是不合规矩的。
但两个月前陛下宣布此事的时候,朝堂上却没有几个人反对。
一来蜀州这个地方,位置实在是特殊,地处偏远,和齐国接壤不说,当地流窜的山贼盗匪,更是让官府极度头疼。
穷山、恶水、刁民……,一个只会拖后腿,为国家创造不了什么价值,鸡肋一样的地方,封了也就封了,只要能送走那一尊大神,哪怕是再送一州也无妨。
七月初,惠风和畅,天朗气清,百官走出宫门的时候,天上的红日才升上一半。
这些日子虽然疲累,但他们心中,却是充满激情和干劲的。
边境安稳,朝堂和谐,如今的景国,才算是真正的没有了内忧外患,这大好的河山,还在等着他们去治理……
……
宫墙之上,两个月来,日日站在这里眺望的女孩子一如既往的站在那里。
“公主,那几位女先生,已经全都搬进书院了,京中的诸多权贵官员,都愿意将自家千金送进书院,我等又在民间挑选了一些聪慧灵秀的女子,如今书院生员已过百人……”
“都准备好了啊……”女孩子喃喃一句,视线从远处收回来,点头道:“明日开院。”
晨露殿,公主殿下醉酒起舞,看不清她手中的剑,只能看到一道白影。
殿门口处,一老妪看了许久,转头问常德道:“殿下距离迈出那一步,还有多久?”
常德看着那道身影,缓缓开口道:“一念通达,立即便入,心关难过,蹉跎一生……”
老妪瞪了他一眼,“说人话!”
“看机缘……”
勤政殿,李轩批完一道奏章,又看了看旁边厚厚的一沓,拿起一封长信,反复看了几遍,脸上露出向往之色,片刻后摇了摇头,口中怒骂:“没义气的家伙……”
骂了几句之后,还是无奈的拿起另一封奏章。
齐国皇帝病重,不能临朝,太子监国,朝廷半数以上官员支持三皇子赵颐,朝堂大乱,齐国无暇他顾,已从边境撤兵……
齐国撤兵,赵国独木难支,于第二日亦退兵……
武国在半年之内,发生了数十起叛乱,朝廷应付不来,和叛匪已经处于僵持之中……
……
齐国。
东宫。
怒发冲冠的青年将桌上的奏本全都扫落在地,怒骂道:“他们想要干什么,本王的太子是父皇亲封的,他们不认,他们凭什么不认,他们想要造反吗!”
一名谋士立刻上前说道:“殿下,息怒,息怒,三皇子在京师还没有到一手遮天的地步,朝中多位大人,已经在为殿下争取了……”
“争取?”青年脸上浮现出一丝冷笑,说道:“那些人的名字,本王会一个一个的记住,本王的东宫,岂是他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丰王府。
一名年轻人正全神贯注的临摹着一封帖子,有人敲了敲门,从外面走进来,等他放下笔之后,才躬身说道:“殿下,太子那边,似乎是有些急了,近两日,多位大人都受到了他们的拜访……”
“无妨。”赵颐摇了摇头,没有接着他的话,而是看着窗外,喃喃道:“景王……,李轩啊李轩,我是该说你聪明,还是该说你笨呢……”
他回过头,问道:“蜀州那边,有消息了吗?”
那人摇了摇头,说道:“已经让人密切关注了,目前仍无任何有关景王的消息。”
赵颐看着窗外,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李兄啊李兄,我相信,我们还会再见的……”
齐国京师,某处商铺。
一名大汉从铺子里走出来,指了指几名伙计,说道:“都是贵重东西,小心点搬,要是摔坏了,把你们卖了都赔不起……”
如此叮嘱了一番,又跑回铺子里,对一名女子谄媚说道:“小姐,这批是从京都来的新货,上个月就被人预定光了……”
那女子却丝毫不在意货物,看着他,问道:“就只有货物吗?”
大汉愣了愣,随后拍了拍脑袋,说道:“差点忘了,这是李兄弟的信……”
说罢,便从袖中取出一封信递给她。
那女子拆开信封,大汉立刻探过头看去,女子瞥了他一眼之后,拿着信,走进里间……
林勇撇了撇嘴,喃喃道:“不就是一封信,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至于吗……”
武国某州。
一名将领急冲冲的冲进营帐,沉声道:“殿下,紧急战报,我们刚刚夺下的灵州,已经被朝廷攻破,樊将军……,樊将军被俘虏……”
身披甲胄,脸上还有着些许稚嫩的女子站起身,沉声说道:“暂且抛下灵州,死守彦州,我马上派郑将军前去增援……”
她一番布置之后,营帐之内,一名独眼将军站了起来,说道:“殿下不必担心,如今多州叛乱,朝廷兵力分散,以防守为主,不会主动进攻……”
女子沉吟了片刻,缓缓道:“即便如此,也不得不防。”
不多时,她从营帐走出,向另一处帐旁走去。
走到帐门口,便听到里面传来的吵闹之声。
“我不管,我不管,我一看书就头疼,我不读书了,我要出去玩……”
这是一道略显稚嫩的声音。
另一道声音有些苍老,此刻,略微焦急的说道:“殿下,不行的,您以后是要继承大统的,怎能玩物丧志,您知不知道,那景国的晋王,比您的年纪还要小上一些,已经能独自执掌一院,已经是景国朝堂的柱石了,您要像那位晋王学习……”
那稚嫩的声音执拗道:“我才不管什么晋王,我就要玩……”
女子掀开帐帘,走进去,沉下脸道:“杨甫!”
帐内的少年见她进来,脸色一变,立刻躲在一名老者的身后。
“老臣见过殿下。”老者对那女子躬身行礼。
“丞相不必多礼。”女子连忙将他扶起,又看了那少年一眼,说道:“若是他不听话,丞相自可严加惩戒,不要每次都惯着他。”
“一味的惩戒并非正道,应该以劝导为主,况且殿下年幼,贪玩些也无妨……”老者摇了摇头,说道:“只是,如今齐国有三皇子,景国皇室更是人才辈出,连女子都能主持朝政,更遑论那年幼的晋王……”
“殿下在景国那么久,这一点,要比老臣更加清楚……”他叹了口气,说道:“老夫只是担心,我武国……,后继无人啊!”
女子低下头,不再开口。
景国皇室人才辈出,长公主以女子之身,展现出经天纬地的治国方略,晋王年仅十二,十岁之时,便能一力撑起算学一院,他们如今的皇帝,更是一手创建科学院,极大的改善了民生,使得景国的军事实力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威慑诸国……
最重要的的是,最重要的是……
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一道熟悉的面孔,随后面色略有暗淡。
那少年见她的样子,低着头,从老者身后走出来,摇了摇她的胳膊,说道:“姐姐,不要生气了,我听丞相的话,我会好好读书的……”
女子摸了摸他的脑袋,说道:“想玩就去玩吧……”
“谢谢姐姐!”少年高兴的说了一句,飞快的跑出营帐。
老者看着营帐外面,摇了摇头,叹道:“天不佑我武国,让我们如此多灾多难,驱逐叛逆,恢复国朝……”
他面对那名女子,缓缓跪下,高声道:“就看公主殿下了!”
杨柳青俯下身,将他扶起,脸上浮现出一丝坚定之色,说道:“丞相放心,父皇母后的仇,我一定会报,也不会让我武国的黎民百姓,继续受此折磨……”
……
蜀州。
作为景国最为偏远的一州,朝廷对于这里,从来都是采取放任的态度。
正因为蜀州偏僻,又比邻三国都不管的混乱之地,盗匪横生……,前两年蜀王在时,到处搜刮民脂民膏,蜀州民众的日子便更加的不好过。
如今蜀王走了,却又来了一个景王……
那景王府已经在修建当中了,虽然没有以此为名让蜀州民众捐银,似乎与那蜀王不是同类之人,但民众提起这位首次听说的景王殿下,心中还是十分忐忑的。
这两年来,从混乱之地出来祸害百姓的山贼是少了些,他们的日子也好不容易好过,可千万不要送走了豺狼,又来了虎豹……
说来也怪,对于混乱之地的情况,这两年过往行商褒贬不一。
有人说他们穷凶极恶,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有人说山贼也有善良的,只要缴纳一定的费用,他们便会护送商队走出混乱之地,无异于请了一队可靠的护卫,论费用,比请真的护卫还要低廉……
而遇到山贼,辨别要不要反抗的方法,就是看他们领头之人头上有没有头发……
此时,混乱之地,某处不知名的的山中,一个光头汉子兴冲冲的拿了一张纸冲进某处房间,大声道:“书呆子,书呆子,快,王爷来信了,给我念念,看看王爷说了什么!”
“急什么,急什么……”一个面色苍白,身子看上去有些孱弱的年轻人瞥了他一眼,接过信纸,看了看之后,笑道:“王爷说,他们马上就要到蜀州了,让我们先过去……”
大汉一拍大腿,哈哈大笑道:“王爷来了,盟里的兄弟也就来了,这下好了,那帮子王八蛋,看老子这次不端了他们的老窝,让那些小兔崽子知道,这混乱之地到底是谁罩的!”
大汉走出房门,迎面走来的一群人立刻恭敬的行礼,“大哥好!”
这群人和光头大汉站在一起,显得格外的和谐,仿佛周围的世界都亮了几分。
光头大汉对前方的一排光头摆了摆手,说道:“王爷就要来了,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千万不要丢我的脸……”
一群人应了一声,四散开来。
可以看到,这里是一处被削平了的山头,面积极大,地面全是由青石板铺就,房屋错落有致,沿着一条街道走到前面就会发现,这里有商铺,有勾栏,有医馆,有酒楼……,外面有的,这里应有尽有,简直就是一处缩小了的山中之城。
这两年俘虏了不少人,没事就让他们修桥铺路盖房子,如今总算是做出了点成绩,等到王爷过来,应该会满意吧……
大汉摸了摸锃光发亮的脑袋,脸上露出笑容。
数十里外,有人的面色却十分难看。
男子面色阴沉,问道:“那些人怎么说?”
一名青年抬头望了一眼,说道:“他们说,对方有不少好手,实力不俗,除非他们的娘娘出马,否则就算是我们两方加起来也很难占到便宜,建议我们不要轻举妄动……”
男子不屑的撇了撇嘴,“什么狗屁圣教,也不过如此……”
“殿下,那我们……”
男子挥了挥手,“再让他们猖狂些日子……”
与此同时,和此地相邻的山头,一名紫衣人走进房间,看着房内的年轻男子,问道:“使者大人,娘娘那边怎么说?”
“齐国那边,大局未定,娘娘暂时无暇他顾。”年轻人摆了摆手,说道:“先不要和他们起冲突。”
紫衣人点了点头,又问道:“那和那位怎么交代……”
“不过是一个废物而已,要不是看他以后还有点用处,又岂会留他到现在?”年轻人随口说了一句,起身走到门外,走出院子。
前方的空地上,一名黄衣人咬了一口包子,皱起眉头,说道:“今天是谁蒸的包子,打死了卖盐的吗……”
他呸了几口,将那包子随手扔在墙角,转过头时,发现了一道望着他的目光。
“护……护法!”
察觉到那目光中的冰冷,他打了一个哆嗦,飞快的跑过去,将那沾染了尘土的包子大口咽下,颤声道:“这包子,好,好吃……”
圣教唯一的教令,便是服从娘娘的命令。
圣教还有一条无形的教令。
不能浪费食物------尤其是不能当着右护法的面浪费食物。
忤逆娘娘,死路一条。
当着右护法的面浪费食物,比死还难受。
……
蜀州近两年治安略有提升,虽不是官府的功劳,但是愿意从这里经过的商队也多了起来。
此刻,几辆马车,正沿着官道,缓缓的驶入蜀州地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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