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近江的指缝中流淌下来的血色液体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编织的丝线,一缕缕交织旋转,绕着她的双掌组合成一个复杂的多边形图案,这个图案不断扩大,纹路不断变得更加复杂,当它的边缘接触到已经上涨到我们腰际的血色湖泊时,更多的血色液体被抽上来,形成更粗的绳索继续编织这个持续放大的图案,多边形的边缘开始变得圆滑,不一会儿工夫,就变成了标准的圆形,更多的丝线又从圆形的边缘延伸出去,在近江身边构建出另外的图案。
一分钟后,近江的上方,左右和前后,都形成了这种复杂的如同魔法阵一般的圆形图案。
血色的魔法阵徐徐转动起来。
我感到脚下的血色液体开始流动,不止是我,其他人也很快察觉了,当他们低头去看的时候,俨然发现我们身周的血色液体仿佛被魔法阵的旋转力量搅拌起来。血色液体的流动在短短的几个呼吸间就放大到十几米方圆的范围,变得清晰可见的流动轨迹相互穿插,同样构成了如同魔法阵的图案。
“这是……什么?”锉刀的惊愕没有任何人能够解答,不过,其他人都没有表现出如她那般的惊异。虽然这些现象十分奇异,但是我和席森神父都见识过类似的情景。在正常世界里,森野和八景曾经用类似的魔法阵召唤出恶魔,当我们进入这片统治局遗址的时候,也是利用八景制作的魔法阵开启了入口。或许。见识过先知力量的人都不会对这种类似魔法阵的奇异力量感到惊讶。席森神父是原末日真理教的成员,身为欧洲区仅次于末日真理教的神秘组织的重要成员,他们拥有先知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至于荣格。他的来历颇为神秘,也很少有情绪表露在外。因此,在所有人中,也只有锉刀才会露出这种惊诧的情绪。
这样看来,锉刀大概没有和先知接触过,但她又明显是另一个组织的重要人物,那么,她和她的组织是如何进入统治局遗址的呢?席森神父曾经提起过。只有先知才能主动侦测和开启通往统治局的节点,如果一个组织没有先知开启通道,又并非撞运气地进入节点的话,那么。他们一定有一个固定通道,或者拥有另一种侦测已开启节点的方法。
我观察着各人的表现,评测他们背后的力量。在近江展现力量的现在,我毫不怀疑自己等人能够安全返回正常世界,“江”的力量不可阻挡。即便是面对同样使用“江”的力量的对手,即便无法击败对方,至少也能够安然撤退。如此一来,在回到正常世界后。我们耳语者就必将面临和末日真理教以及其他神秘组织的正式接触。在这个三十三区所发生的事情目前只有我们知道,但是。一旦回到正常世界,包括末日真理教的动向和研究成功在内的这些情报就会以最快的速度扩散出去。从而对正常世界的走向产生巨大影响。
无论是末日真理教和素体生命的合作,还是艾鲁卡的出现,以及莎和畀对三十三区的掌控,会如同蝴蝶扇动翅膀那样,在遥远的彼端产生一场巨大的风暴。
末日将不可避免,战斗将愈加激烈,这个世界的命运将再度深化。不止是对剧本有所了解的我,即便是对末日不置可否的其他人,也一定能够感到这种命运的趋势吧。在这个三十三区中所发生的一切,和以往那些在统治局遗址中的冒险和碰撞有着本质的区别。这种庞大到推动世界转动的力量,即便不以“先知”的角度去看,也足以让人产生一种强烈的感觉。
我相信,无论是锉刀,还是走火和荣格,亦或是席森神父,一定都能察觉到这种巨大而无形的潜流,在回到正常世界后就会以最快的速度展开行动。
尽管期间出现了许多意想不到的状况,但是,就当前的结果而言,我的目的已经完美达成――获得第一枚人格保存装置,帮助莎和畀掌握三十三区,探索统治局遗址,和其他冒险者进行交流沟通,和他们背后神秘组织达成初步的合作意向。如今,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不可能出现更多的意外了,即便是艾鲁卡也无法办到。
受到巨大力量搅拌的血色湖泊以近江为中心,产生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汹涌的浪花拍打着大厅的墙壁,空间的破碎愈加激烈,已经不再是仅仅听到不堪负荷的声音,在之前被恶魔用以侵蚀这个临时数据对冲空间的地方,明显的空间裂缝变得越来越清晰,在整个大厅中蔓延。
似乎是为了维持“江”的力量的释放而无法做出更多举动的艾鲁卡也终于有了新的动作。那具破破烂烂,被打穿了无数孔洞的身体终于停止释放血色的液体,他站直身体,不再是之前那般垂死的模样,尽管身体的伤口没有愈合,但他看上去就像是完全没事一样。
“竟然还会发生这种事情……”他仿佛自言自语般说着,声音虽然微弱,但却在整个大厅中回荡,即便是咆哮的血浪也无法淹没他的声音,“也对,毕竟是那个女人的载体。”
“那么,这一局就暂时让给你吧。”艾鲁卡将礼帽的帽檐摘下来,放在胸口,以一种沉稳而优雅的节奏对我们躬身施礼,“下一次,我会准备得更加充分,高川。现在就先说声再会吧。”
说罢,没有等待我们的回应,他那破破烂烂的身体骤然解体,化作无数血色的蝙蝠飞向四周,不一会就融化在空气中,再也看不见了。
“吸,吸血鬼?”锉刀愣了半晌,眯着眼睛对其他人说:“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吸血鬼吗?太不科学了。”
“也许是人造的。”荣格说:“以统治局的技术水平来说,制造一些奇怪的生物兵器根本就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不过。关于那个家伙的事情,我想高川先生知道得更加清楚。”
当其他人将目光集中在我身上的时候,我也没有对艾鲁卡的事情做出更多的解释。“他是敌人。”我只说了这么一句,在我看来这就够了。无论其他人对待艾鲁卡是怎样的态度都无所谓。即便可能会尝试拉拢对方也没关系,对我来说,艾鲁卡是天生的敌人,无论从他的身份还是目的,在现实还是在末日幻境里,这一点都毋庸置疑。
身为从我体内剥离的受到病毒影响而苏醒的沉睡因子的集体意志体现,使用“江”的力量,执行“江”的计划。承载“江”的恶意,如果这样的他不是我的敌人,又有谁才是呢?
稍微让我在意的是,艾鲁卡离开的时候没有带走大厅中的血色液体。这些是“江”的力量。被灌输到艾鲁卡体内的“江”的力量应该有限,失去这一部分,一定会给他造成无法弥补的损失吧?因此,我不得不怀疑,究竟是因为近江的存在。让他无法将这部分力量带走,还是已经借此布下了什么阴谋。然而,在他的最终目的露出狰狞前,以当前的情报和数据无法做出准确的判断。
不过。至少在目前来说,艾鲁卡失去了一部分力量。而这股力量明显是可以被近江控制的。在艾鲁卡消失在大厅中的一瞬间,这片血色湖泊失去了之前那种深入骨髓的攻击性。以近江为通道释放出来的那股较为温和的“江”的力量就像是一颗种子。渐渐“感染”了艾鲁卡释放出来的那部分力量。虽然以近江为中心血色漩涡已经扩散到整个大厅,澎湃又激烈的表象却无法掩饰它们正在近江的控制下变得温顺的事实。
在整个空间遍布龟裂,甚至能够从裂缝处看到外面受到恶魔的侵蚀,遍布灰色丝线的景象时,血色漩涡被近江上方和四周的魔法阵鲸吸起来,魔法阵再一次扩张。当大厅中血色液体减少的同时,这片临时数据对冲空间的崩溃速度也开始放慢了。
“进来!”近江终于对我们开口了,“我们要离开这里了。”
我们走到近江身边,穿过血色魔法阵的时候,没有感到任何异常,仿佛那仅仅是一片没有实体的影像而已。当我们紧紧以近江为中心挨在一起时,魔法阵陡然在几个呼吸内飞速扩大。这一次,魔法阵的巨大化完全没有停止下来。在血色液体彻底被魔法阵吸纳之后,魔法阵的范围已经穿过大厅四周的墙壁以及天花板和地面,仿佛被魔法阵挤爆一般,视野中的景象破碎了。
无数的碎片在一片黑暗的空间中飞舞,就像是打碎了一面镜子,在镜子的残片中,可以看到之前大厅景状的一角,以及我们自己的身影。这些碎片随着飞溅越来越淡,在它们彻底消失的一刻,黑暗的空间也同样如镜子般破碎开来。
转眼间,完成的景象重新挤入眼帘,剧烈的视觉资讯变动让除了我、近江和席森神父之外的其他人发出痛苦的呻吟声,锉刀甚至做出干呕的表情。虽然他们脸色苍白,但是却浮现喜悦的情感,因为我们正站在一条直径十米的金属管道上,广阔无边的管道空间在我们上下和四周无尽地蔓延着。下方是深不见低的深渊,上方是光亮如繁星密布的天顶。
我们已经回到了管道区。
在我们的正前方,是一个被无数金属管道支撑在半空的正方形建筑。我们的落脚处距离这个正方形建筑相当远,以此来估测这个建筑的体积就会感到无比巨大。不过,我们如今能够一眼将它完全收入眼底。
“那是研究所?”荣格很少见地第一个开口道:“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它完整的样子。”
“原来我们之前就是在那东西里面,从外表上真是看不出来。”锉刀也发出叹息声,“虽然在里面发生的事情让人觉得就像是噩梦一样,不过,像现在这样看到它真正的样子也不错。”
“六个人。”走火说:“那么多的冒险者,最终只剩下我们六个人。这一次是我进入统治局以来最危险的一次。”
“在那种情况下还能活下来。真是像做梦一样。”席森神父也带着苦笑说。虽然他是所有昏迷过的人中最先醒来的一个,但是,他的状态却是所有人中最差的一个。走火、锉刀和荣格三人原本都受了重伤,但似乎已经被“江”的力量给治愈了。至少在表面上看不出有任何不妥的地方。不过。我仍旧觉得,无论是艾鲁卡留下来的,还是通过近江释放出来的,这些“江”的力量都不会如此“善意”,因为“江”的本质本就是充满了恶意,所有接触这股力量的人,包括我在内,势必在某个没有察觉到的地方产生了一些变化。
我不认为这些变化可以从好的方向去揣测。
不过。在那些恶意浮上水面之前,暂且就休息一下吧。未来的战斗还很漫长,更多的悲剧和无可挽回的绝望必将诞生,但是。至少在这一刻,我们幸运地活了下来,获得了继续前进的机会。那么,再次出发之前,稍微喘口气吧。
没有人提出意见。但所有人都原地坐了下来,远远地眺望着研究所。即便没有人提起,但是,大概所有人都明白。这个研究所不会一直保持现在看到的这副样子。虽然表面上暂时看不到异常,然而。最终安全机制释放出来的那只恶魔早已经侵蚀了整个研究所,这并非是幻觉或梦境。我们通过“江”的力量。撕开了濒临崩溃的临时数据对冲空间,借由空间的运动第一时间脱离了研究所,但是,里面的异变在我们战斗、绝望、异变、离开的时候,仍旧在持续着。
当我们坐下后,不到三分钟的时间里,巨大的灰色藤蔓就从研究所的内部殖生出来。没有外壁破裂的情景,这些体积巨大,数量众多的藤蔓如同幻影一般穿透了研究所的外壳,盘踞缠绕在外壳上,不断向上殖生。不到十个呼吸,这些藤蔓就变成了树根,盘绕在研究所顶上的藤蔓则纠缠在一起,形成一根粗壮的螺旋状枝干,又在枝干的尽头朝四周蔓延,形成完全由藤蔓交织而成的树冠。一个外观诡异,体积无比巨大的怪树就这么出现在我们的眼中。
这就是那只恶魔的主体吗?也许是,也许不是,谁都无法肯定,但是,这毫无疑问是恶魔的力量。除了“江’的力量之外,当时的我们没有任何方法应对这种可怕的力量,即便是现在,我也想不出来。虽然没有直面这种恶魔力量彻底爆发的情况,然而,光是这种恢弘诡异的景象就足以给人带来无比强烈,几乎无法呼吸的压迫感。只是看到就能了解,这根本就不是临界兵器能够解决的现象。
没有人说话,也许,是因为已经无法用语言来描述这最后的一幕。
大概是最终安全机制发挥了作用,这颗根植在研究所上的怪树终于生长了到尽头,转眼间便从树冠的边缘开始枯萎,这个时候,研究所的体积相对于它的体积已经变得十分娇小。当组成树冠的藤蔓枯萎之后,便化作尘埃,如落雪般飘向四方,落入深不见底的下方空间中。这种枯萎从树冠进入树干,如同生长状态的倒流般,沿着树干回到根蔓,随后,被根蔓殖生的研究所本体也随之化作灰烬,纷纷扬扬地落入管道区的深渊中。
我们一直目睹着研究所的消亡,我的情绪在这恢弘震撼的灭亡中产生绵延的波动。我不知道其他人是不是也如我一般,我没有去刻意观察他们,沉默似乎述说了一切。研究所的崩溃从沉默开始,又以沉默落幕,过了好一阵才听到有人站起来的声音。
锉刀拍拍裤腿,低头看着我说:“高川先生,虽然不知道另一把临界兵器怎么了,但是,现在你手中的这把临界兵器还在约定中吗?”
我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高周波泛域切割装置,这是我手中的最后一把临界兵器,很可能也是我们在这次冒险中得到的唯一一把。但是,我没有任何犹豫,将这把柴刀状的临界兵器扔给锉刀。这是承诺过当作合作筹码的东西,尽管它很强大,但是,在耳语者里,除了我之外没人能够使用这把兵器,对我而言,用它来换取一个值得信赖的盟友才是物尽起用。
锉刀似乎也没想到我会如同丢一块废料般将这把临界兵器扔过去,慢了一步反应过来时,才有些慌乱狼狈地抓住了。
“真的给我?”锉刀歪着头,目光从临界兵器转回我的身上,“这玩意就连外面也没多少人有,这或许是我们这次进来最大的收获。”
“我知道,但是,这是约定,不是吗?”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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