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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命里有时终须有(1 / 1)

卢云满怀心事,缓缓返回寄居客栈。

他甫一走进客栈,自对店二道:“取坛大麴来。”

那二一愣,道:“不是明日才放榜吗?怎么公子这会儿就要喝酒了?”那二曾与卢云聊过一阵,知道他是赴京殿试的考生,此时便出言相询。

卢云苦笑道:“放不放榜,对我都没什么不同了,唉!取酒来吧!”

那二笑道:“公子莫要这般说,你好歹也是举人出身啦!算来比寻常人强上太多,只要不遇那些进士出身的大人们,你可是谁也不怕哪!”

卢云心道:“唉…可我就专门遇上这些进士大官…”他取过酒碗,自饮自酌起来。

正饮间,忽然一人道:“我操你奶奶,不是说好要来找我吗?又他妈的骗你老子!!”

卢云听这声音粗豪,满口污言秽语,一时心头大喜,抬头叫道:“秦将军!”

果然眼前那人身着军装,腰悬钢刀,正是“火贪一刀”来了。

秦仲海嘿嘿一笑,道:“考得怎么样啊?”

卢云尴尬一笑,道:“我也不晓得。这几日浑浑噩噩的,好容易撑过贡试,谁知来到京里,却始终定不下心来,唉……想来准是落榜了。”

秦仲海“我呸”、“我呸”地连吐了几口唾沫,大声道:“放屁!还没放榜就先放屁!我说你定是高中榜首,大魁天下!”

卢云摇头苦笑道:“别说了,喝酒!喝酒!”

秦仲海与他干了一碗,骂道:“许久不见你老兄了,却还是这幅倒楣相,快多喝几碗吧!”

两人喝了一阵,卢云见秦仲海眉宇间也有淡淡的忧色,想来最近定有什么不顺遂,当下便问道:“我看秦将军好像有什么烦忧?可是皇宫里有事?”

秦仲海干了一碗,道:“这些日子朝中斗得好凶,这你可曾耳闻?”

卢云奇道:“竟有这种事?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秦仲海想到琼贵妃等人的事情,忍不住心下烦闷,摇头道:“此事不方便提,咱们还是私下再说吧。反正你老兄这趟回京,总要留个一年半载的。”

卢云低声道:“怎么了?事情真的很严重?”

秦仲海举起酒碗,道:“别说这许多了,喝酒喝酒!”

卢云也是心烦意乱,当下举起酒碗,两人一饮而尽。

这夜两人心情烦乱,只喝个烂醉如泥,秦仲海直到三更才回去。

第二日清早,宫中送出榜单,便要在承天门外张贴,秦仲海不顾昨晚全身酒臭,一大早便到卢云的客栈里叫嚷,硬把他拖了起来,喝道:“大喜的日子来啰!”

卢云宿醉未醒,头还痛着,一见他这幅神气,便叹道:“秦将军快别这样,一会儿若要失望,那岂不更加难受?”

秦仲海呸了一声,道:“你看看外头,谁来看你了?”

卢云尚在穿衣,猛见一条大汉冲了进来,这人右手带了只铁手套,正是伍定远到了。

卢云喜道:“伍兄!”

伍定远一把将他抱住,叫道:“你终于回来了!可想煞哥哥啦!”

卢云心下歉然,他那日走得太急,不曾与伍定远道别,当即叹道:“弟那日好生失态,请伍兄……”

伍定远大声道:“什么失态不失态?大家自己弟兄,还说这许多?”

秦仲海走了过来,嘿嘿笑道:“是啊!大喜的日子来啰!咱们还说这些废话作啥?卢兄弟,你自己说,你是状元还是探花啊?”

伍定远用力往卢云肩上一拍,喝道:“卢兄弟当然是钦点状元!”

卢云见他二人这幅神态,心中感激,垂泪道:“两位兄长这般爱护卢云,我……我真不知该怎么回报?”

秦仲海笑道:“回报个屁,你考上状元后,请咱俩上酒楼乐一乐,那便是最大的回报啦!”

伍定远见卢云泪流满面,不由得心下担忧,问道:“怎么了?看你这个模样,真是没有考好?”

卢云抹去了泪水,笑道:“不管有没有考好,总之都已解脱了,唉……大家看榜吧!”

三人走到承天门,只见四周满是人群,都是考生的家属亲友,秦仲海见卢云脚步迟缓,有意替他打气,便笑道:“卢兄弟,咱们打个赌吧!”

卢云没精打采地道:“打什么赌?”

秦仲海笑道:“你若是考中了状元,那便把裤子脱了,在这承天门绕行一圈,你说可好?”

卢云面色一窘,道:“将军这话太也无聊,我一来考不中状元,二来不做这等无聊事,将军怎地却作这荒唐赌约?”

秦仲海嘻嘻一笑,道:“反正你自以为不中,那咱们便赌上一赌,却又何妨?”卢云不答,迳自往前走去,秦仲海笑道:“不说话便是答应了,老子可计较得厉害。”

三人正要往榜下挤去,却见杨肃观也已到了。伍定远伸手招呼,叫道:“杨郎中也来啦!”杨肃观身边站着一名少年,只见他眉清目秀,约莫二十岁上下,容貌与杨肃观颇为相似。

杨肃观笑道:“这是胞弟绍奇,他也参加今年的殿试,我特地带他来看榜。”

那杨绍奇虽然年幼,却已颇见老练,他向众人一拱手,道:“弟绍奇,见过各位兄长。”

伍定远连忙还礼,道:“绍奇将门虎子,定然是金榜题名了。”

秦仲海走上前去,不怀好意地笑道:“有其兄必有其弟,又来了一个风流郎啦!可别到处采花啊!”

杨绍奇脸上一红,不知该怎么回话,杨肃观却轻咳一声,道:“仲海别欺侮舍弟。”

杨肃观俊目回斜,霎时见到卢云,他心下一凛,抱拳道:“卢公子,久违了。”

卢云嚅啮地道:“好……好久不见了。”

杨肃观微笑道:“卢兄今日也是来看榜的么?”

卢云嗯了一声,只低下头去,却不打话。

杨肃观道:“卢兄才学过人,必然金榜题名。在此先向卢兄恭贺了。”

秦仲海斜目瞪了他一眼,跟着往地下吐了口脓痰,恶狠狠道:“别说这些客套废话了,大家各去看榜吧!”

杨肃观笑道:“好说,诸位请吧!”他拉着弟弟,便自转身离开。

秦仲海见榜单已然贴上,当即大声道:“走啦!咱们这就去看!”说着伸手揪住卢云,道:“从榜首看起,第一眼就看到你卢状元的大名!”

伍定远也道:“秦将军说得没错,卢兄弟才华洋溢,正该是状元!”

谁知卢云却闪了开来,低声道:“我自从后头看起吧。”

秦仲海不愿勉强他,便与伍定远使了个眼色,伍定远会意,当即跳了过来,重重地往卢云肩上拍了一记,为他打气道:“一会儿见了你的名字,哥哥马上找你庆贺!”

当下兵分两路,卢云从榜尾看去,秦仲海与伍定远从榜首看去,卢云一路唉声叹气,寻思道:“名落孙山的滋味我早已尝过,人生不如意事十常,一会儿见不到我的名字,我可不要自暴自弃才好。”

他长年失败,早已心灰意冷,当下便从最后一名看去,只见“赵一飞”、“严松正”、“李如龙”等名字高悬其上,这些人高中三甲,都赐与“同进士出身”的地位。卢云满心寂寥,心道:“今年榜尾叫做赵一飞,我若再次落榜,那可算是名落赵山了。”

他微微苦笑,再往下看,赫然见到“周洋”的名字,卢云心下一奇,那日自己一时义愤填膺,曾帮此人付清过堂费,想不到这人当真了得,居然也中了进士。

卢云心下敬佩,想道:“所谓无心插柳柳成荫,我这番帮忙也算值得了。”一时也为那周洋开心。

再往下走,便是二甲的榜单,此处共有十五员名额,皆赐“进士出身”的地位。卢云走不数步,登时见到“杨绍奇”三字。

卢云心中赞叹:“杨门果然非凡,父子两代居然出了三名进士,真可比得上当年的苏氏父子了。”

当年苏洵、苏轼、苏辙一门三杰,尽取进士功名,传为千古佳话,看这杨家父子如此了得,自当传诵一时了。

卢云慢慢看去,只见二甲十五人中也没有自己的名字,这次一共录取四十三位进士,那“二甲进士出身”与“三甲同进士出身”共占四十人,只余下“一甲进士及第”三名员额。

卢云心中苦笑,寻思道:“二甲也没有了,看来是没我的份了,唉!是该回山东的时候啦。”

只听身边有人啼哭不休,却也有人大笑不止,直是几家欢乐几家愁的场面,远远那杨家兄弟已在庆祝,卢云心下苦笑,想道:“其实我早已料中自己名落孙山,又何必哀伤什么?嘿嘿!把这鬼榜看完吧!等会儿好好计画日后生路,那才是正经生意。”

当下强作微笑,勉强往下看去,只见那探花名叫“江大清”,便是那江充的侄子,卢云干笑一声,想来读卷官还是重视出身门第,否则这江大清脑满肠肥,却要如何中举?卢云轻叹一声,再往下看,只见那榜眼叫做“胡志廉”,照名字来看,这人志向非比寻常,当是以清廉为职志的人物,却不知是何方神圣。

看到这里,卢云已是满心苍凉,面如死灰。他见秦仲海与伍定远二人兀自站在前头,当即走上前去,低声叫道:“秦将军!伍制使!咱们该走啦!”他叫了一阵,谁知秦伍二人好似中邪一般,只痴痴地看着榜单。

卢云心下难受,低声道:“秦兄!伍兄!咱们去喝酒吧!”

秦仲海怔怔地道:“你没看见自己的名字么?”

卢云叹道:“没瞧见,唉……”

伍定远呆呆地道:“真的没看见么?”

卢云心下一酸,道:“真的没有。”

秦伍二人对望一眼,道:“读书过多,果然会损伤目力。”跟着往上一指,齐声道:“那个斗大的卢云两字,你怎么没看见啊?”

卢云全身大震,抬头一看,霎时见到了一十三个大字。

“钦定一甲状元卢云,赐进士及第”深秋时分,金黄色的阳光闪耀在这几个大字上,望之灿烂夺目,宛若黄金所就。

卢云全身如中雷击,颤声道:“这……这真是我的名字么?”

秦仲海哈哈大笑,道:“他妈的,不是你卢云,莫非是卢一云吗?”

伍定远笑道:“卢兄弟,恭喜你了!你这下终于光宗耀祖,扬眉吐气啦!”

卢云全身抖动,双膝一软,已然跪倒在地。

秦仲海惊道:“怎么了?中风了吗?”

卢云泪如雨下,号啕大哭起来:“爹!娘!我中了!我中了!你们地下有知,可以瞑目了…呜呜…呜呜……”

一时之间,十年寒窗的辛酸,四海流落的苦楚,都在这刹那得到回报。

今日今时,卢云二字,名扬天下。

秦伍二人心中也是一酸,互相望了一眼,都想道:“想我们卢兄弟真个吃尽苦头,此刻终于苦尽甘来了。”

秦仲海见他啼哭不休,知道难以相劝,当下猛使个眼色,伍定远立时会意,随即将卢云架起,卢云惊道:“你们要干什么?”

秦仲海大笑道:“你忘了方才的约定么?”

卢云颤声道:“什么约定?”

秦仲海大声道:“只要你中了状元,便得脱了裤子,在这承天门上绕个一圈啊!”说着便要来解他的裤带。

卢云又羞又急,连连闪躲,却给伍定远牢牢架住了,这“披罗紫气”使来,卢云怎能挣脱?只能哀哀叫苦,拼命讨饶,惹得旁观众人偷笑不已。

秦仲海喝道:“还动!再动老子便要出刀了!”三人又哭又笑,便在榜单下闹做一堆。

“姐!姐!你可知道今年的状元是谁?”

这日顾倩兮正自梳妆,忽见红气急败坏的奔来,口中不住叫嚷。

顾倩兮皱眉道:“你怎么了?有话慢慢说。”

红喘了口气,道:“姐啊!你可知道今年的状元是谁?”

顾倩兮照了照铜镜,没好气的道:“我怎知道是谁?还不是那家大官的公子了。”

红摇头道:“不是,不是……今年的状元是个破落户出身,还是你识得的人呢!”

顾倩兮奇道:“哦!我识得的?难不成是裴盛青那个纨裤子么?”

红道:“他家可不是破落户。”

顾倩兮横了红一眼,道:“你有话便直说,什么时候开始学会卖关子了?”

红低声道:“今年的状元姓卢,单名一个云字。”

顾倩兮大吃一惊,手上的铜镜登即摔下,颤声道:“你……你说的可是真的?”

红道:“状元郎正在游街哪!你不信便去看吧!”

顾倩兮急忙奔上楼去,红追了过去,叫道:“姐别急啊!”但顾倩兮奔得好快,转眼便不见人影。

顾倩兮站在阁楼,伸手将窗户推开,霎时只听鞭炮声响,铜锣不断,她伸头出去,只见远远地走来一阵车队仪仗,四下百姓都已上街围观,车队当前走着匹高大白马,上头更坐着一名英俊男子,只见他身上绑了条红带,头上还瓒了朵大红花,正是当年在她家中做过厮的卢云。

顾倩兮凝望着他,只见卢云过去那点淡淡的忧郁早已褪去,已然换上了满面的笑容,自向两旁街坊挥手,正是春风得意的写照。顾倩兮想起前几日两人的诀别,心中忽感一酸,眼泪险些落下。

此时红也已过来,主仆二人同在窗口探看,红看了卢云一眼,叹道:“真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想当年这姓卢的多惨,现下却成了钦命状元,唉…真是世事难料……”

顾倩兮轻轻一叹,拭泪道:“这些本是他该得的,卢公子才华过人,又饱经艰难折磨,他若不中状元,却该是谁来中?”她极目望去,只觉两人之间好远好远,卢云的面目也是渐渐模糊。

说话间,红已然看到卢云向前行来,她轻拉姐衣袖,悄声道:“姐你看……他朝你这儿看来啦!”

顾倩兮低头看去,果见卢云已行到近处,正自凝目朝自己看来,顾倩兮忽地一咬牙,伸手掩上了窗子。红惊道:“姐,你怎么了?”

顾倩兮垂泪道:“他不是说过了吗?从今以后,我们两人就毫无瓜葛,我又何必再见他……”

红拉住了她的手,劝道:“姐,那日他是吃杨大人的醋,你可别和他当真。”

顾倩兮坠下泪来,颤声道:“一切都算了……他点上状元后,还会记得我吗?唉……隔了两年,大家也都生份了,他能飞黄腾达,我也替他高兴……”说着头也不回,迳自走下楼去。

红看着姐离去的背影,心道:“这姓卢的子实在太混蛋了,以前穷苦的跟狗一样,全仗咱家老爷姐照顾,现下稍一发达,非但不懂得来叩谢恩德,还向姐说那些决绝的话,真是狗都不如的人。”她越想越气,猛地打开了窗子,一口唾沫往下吐去,骂道:“我呸!中了状元就了不起吗!”

却听下头人声喧哗,一名粗豪汉子吼道:“你他妈的丫头乱吐口水,可是找死啊!”

红心下一惊,眼见那卢云竟然还在窗下,正自痴痴地往上看着,慌张之下,便急急关窗走人。

那粗豪汉子正是秦仲海,他这日拉了伍定远,两人兴高采烈地陪着卢云游街,谁知行到顾尚书的府宅旁,冷不防却给一阵口水吐中,登时气得七窍生烟,忍不住破口大骂,待见那丫头慌不迭地溜走,便对卢云道:“走吧!这儿有啥好看的!快回去寻乐吧!”

忽听伍定远道:“秦将军,你别把口水抹在我的衣服上,这件衣裳可值五两银子呢!”却是秦仲海随手抓了他的衣裳,迳往自己脸上擦去。

秦仲海笑骂道:“嘿嘿!这可是女孩儿的口水,香得很,不比老子的脓痰,一点也不算脏。”

两人相互调侃一阵,谁知卢云还是呆若木鸡,伍定远过来劝道:“卢兄弟,咱们快走吧!你可把道路都堵起来了。”

秦仲海皱眉道:“你搞什么啊!可是肚疼要借茅房么?”说着就走到顾家大门,伸脚踹道:“他妈的!有人要拉屎,借个茅房一用!”

卢云一惊,道:“秦将军别捣乱,咱们走吧!”在秦仲海的大笑声中,众人便自走了。

是夜众人借了柳昂天的府宅,办了个大宴,卢云虽然朋友不多,但柳昂天着意为他邀了大批朝臣,众位大臣一来是为了柳昂天的面子,二来也是对这新科状元颇为好奇,除了江充、刘敬两大首脑以外,其余诸大臣尽皆云集柳府。卢云见众位宾客围着他直打转,只把他惊得不知如何是好,一时张惶失措,受宠若惊,连说话也结巴了。

一名胖大老者走来,笑道:“这便是新科状元么?果然是一表人才!”

柳昂天拉住卢云,笑道:“卢贤侄过来,快快见过首辅大人!”

卢云心下一惊,这首辅乃是当今阁揆,内阁大学士之首,当下颤声道:“晚辈卢云,见过阁揆大人。”

那老者哈哈大笑,道:“甭叫我阁揆大人,那多生份,叫我孔老爷子吧!”

柳昂天见孔大学士喜爱卢云,心下也甚高兴,便笑道:“卢贤侄,你日后若能得孔老爷子宠爱,那可是不得了的大助益啊!”

孔老爷子道:“你现下中举了,可曾想过要去哪个部会干事?”他见卢云不答,又道:“你是状元,那自是庶吉士,若想留在六部主事,那也毫无问题。你若嫌待在京里气闷,老夫也可保举你去外地当知州知县……”他正自喋喋不休,忽见卢云面色呆滞,已然自行离去,孔老爷子又惊又怒,喝道:“你这鬼,我话还没说完哪!”

柳昂天知道卢云的脾气最是特异,当下干起了苦差,连连对孔老爷子赔罪道:“孩子嘛!老爷子别计较,凡事都看在我老柳的面子上……”说着便将孔阁揆拉到一旁,两人自去饮酒。

却说卢云是看了何人,竟让他如此心摇神驰?只见他泪流满面,走向一名清瘦的老者,跪下道:“顾伯伯!卢云来给您叩头了。”说着拜了下去。

那老者面貌清瞿,看来仙风道骨,正是顾倩兮之父,当今兵部尚书顾嗣源。

当年匆匆一别,至今已有二载,中间不知发生了多少事。顾嗣源有无数话想说,喉头却似哽了。他虽爱卢云之才,但家人作梗,硬要逼得卢云离去,终令他惆怅悲痛,两年来难以自己。本以为终生不得再会,谁知天可怜见,终教卢云大魁天下,二人才得以再次相见。

顾嗣源轻抚卢云脸颊,面上老泪纵横,喃喃地道:“好孩子,那日我看了榜单,还以为自己老眼昏花,托人打听之下,才知真的是你。云儿啊云儿,拨开乌云见天日,你十年寒窗辛苦,总算不枉了……”

卢云心下激荡,泪水滚滚而落,霎时两人抱在一起,同声痛哭。

柳昂天、秦仲海等人见状,纷纷围了过来,秦仲海笑道:“咱们卢兄弟高中状元,却哭得大出丧似的,这是在干什么啊!”

众人听了他的话,都是笑了起来。顾嗣源抹去泪水,叹道:“是啊!今日状元攒花,真不该掉泪的。”

伍定远向来周到,忙将卢云扶了起来,替他把衣衫整理了。

柳昂天问道:“原来顾大人认得咱们卢贤侄,只不知你二人怎生识得的?”

顾嗣源叹道:“这说来话长了,云儿以前是我在扬州的幕宾。”

众人纷纷赞道:“顾大人果然有眼光!用了个状元当幕宾!”

卢云回思往事,垂泪道:“若非顾伯伯当年提携照顾,卢云焉有今日?”

顾嗣源叹道:“你能有今天,全是靠自己拼出来的,与老朽没有半点关系。好孩子,你真是了不起啊!”

秦仲海见卢云眼眶一红,怕他二人又要抱头痛哭,到时不免阴风惨惨,敢忙打趣道:“好啦!快去喝上两杯吧!不然听多了两位的肉麻话,我看一会儿也不用吃饭了,得先清了这一身鸡皮疙瘩才行啊!”众人闻言,无不大笑起来。

柳昂天笑道:“仲海说得是,大家先开席,喝个两杯再说吧!”说着伸手肃客。

顾嗣源牵了卢云的手,微笑道:“咱爷儿俩今日好好喝上一盅,不醉不休。”

卢云抹去泪水,点头道:“侄正要向顾伯伯赔罪,谢过当年不告而别之罪。”

顾嗣源哈哈大笑,道:“你高中状元,那是何等喜事,什么罪都该赦了!”

众人欢饮,高谈阔论,卢云几次想与顾嗣源细述别来离情,但无数宾客上前敬酒,却让他全然不得空闲,顾嗣源却不以为意,只是笑吟吟地看着他。

席间杨肃观也上来敬酒,只见他神态大方,对卢云一笑,道:“那日在承天门下,我就说过卢兄必当高中,果不出所料,当真可喜可贺!”

众宾客见杨肃观容貌俊美,卢云神采飞扬,无不出言赞道:“柳门人才辈出,你看看,光是进士就有两位哪!”

一名老者端着酒杯,走了上来,只见他身形高大,满面富贵之气,正是国丈琼武川来了。他望着杨卢二人,见二人仪表出众,忍不住心下称羡,便对柳昂天道:“你好福气啊!这两个朋友真可算是一时瑜亮,却又都在你门下主事,你可一人占尽天下所有的好处啦!”

这位国丈往日虽不与柳昂天交好,但在华山上见了柳门几名年轻俊杰,有意结交,便借这个宴会过来柳府,料来日后必与柳门一系日益亲近。

柳昂天听了这话,心下甚喜,忍不住哈哈大笑,道:“国丈金口谬赞,老夫真是担当不起啊!哈哈!哈哈!”

御史何大人与柳昂天要好,自也受邀而来。只听他笑道:“都说‘柳门二将,文杨武秦’,看我们杨郎中、秦将军,那都是老招牌、老字号了,日后加上了这位新科卢状元,那更是大大的生力军!”

琼武川曾赴宁不凡的归隐大典,见过伍定远的身手,他走上前去,伸手拉过伍定远,笑道:“柳门非只出了一个文状元,咱们这里还有位大战华山掌门的武状元啊!”

伍定远听国丈赞扬,敢忙谦逊道:“不敢,那日若非宁掌门相饶,在下早给人杀了,怎好来说嘴呢?”

秦仲海笑道:“伍制使又来虚伪工夫了!”

伍定远干笑两声,便不再多言。

琼武川哈哈大笑,道:“方今柳门兴盛,不再只是‘柳门二将,文杨武秦’了,咱们可得改个口,为他们取个新名才是。”

众人纷纷附和,都问道:“该取什么名字才是?”

何大人道:“既然现下是四大将了,咱们该叫他们柳门四将才是。”

礼部胡尚书接口道:“何大人说得是!柳门四将,杨秦卢伍!听起来如何?”

秦仲海皱起眉头,道:“听起来喀啦枯噜的,好不难听。”

何大人笑道:“那该取什么名字?”

秦仲海哈哈大笑,笑道:“我说咱们该叫柳门四兽,鸡鸭鱼肉……”冷不防韦子壮已然伸出手来,将他的嘴给捂住。

顾嗣源才华高绝,微一沉吟,已有见地,当下道:“这样吧!咱们各取他们名字中的最后一字,肃观贤侄就取‘观’字,仲海将军便取‘海’字,云儿便是‘云’字,定远制使便取个‘远’字,咱们依着他们的官职高低,称他们为‘柳门四少,观海云远’,诸位以为如何呢?”

众人赞道:“好一个‘观海云远’,不愧是当今兵部尚书的金口!”

这夜众人兴起,便给柳门四名年轻英雄定了个排名,众人各取他们名字的最后一字,依着官职的高低排名,合称为“柳门四少,观海云远”,这观自是“风流司郎中”杨肃观,海便是“火贪一刀”秦仲海,云是“新科状元”卢云,远则是“天山传人”伍定远。众人都觉这“观海云远”大是文雅,都是赞不绝口,连秦仲海这等粗鲁的人也陪笑了几句。

众人欢饮,直至深夜,方才慢慢散去。

顾嗣源临去时召来卢云,道:“明日皇上要赐宴,你好好应对,等午宴过后,你来顾伯伯家坐一坐,顾伯伯有话跟你说。”

卢云想起顾倩兮,自点中状元以来,两人还未曾见上一面,只不知她是否会原谅自己在茶铺的决绝。想起游街时顾倩兮满脸怒气地关上窗户,不由得更添担忧,寻思道:“那日我托红说那些话,本是要她忘了我,谁知…谁知上天捉弄,却又叫我点了状元,我可该如何求她原谅我?”他嚅啮地道:“顾伯伯……我……我……”

顾嗣源见他面色迟疑,以为他是怕二姨娘的骚扰,当即道:“好孩子,你还怕二姨娘么?”这话反倒提醒了卢云,他想到二姨娘的尖酸刻薄,忍不住又是一叹。

顾嗣源道:“你现下是进士了,没人能为难你什么?你只管放心来,知道了么?”

卢云嗯了一声,正要询问顾倩兮的近况,忽听一个清越的声音道:“顾伯伯,侄先告辞了,你们慢慢聊吧!”身旁擦过一人,却是杨肃观。

顾嗣源见杨肃观过来,便点头微笑道:“赶紧回去吧!晚了你爹爹可要担心。”言语甚是熟稔亲切,料来顾嗣源定也极为疼爱这位晚辈。

杨肃观颔首答应,转向卢云,说道:“恭喜卢兄了,今夜好好歇息,明日你还要上朝面圣呢!”

卢云看着杨肃观英俊世故的俊脸,一时竟是哽住了。

杨肃观却是不以为意,微微一笑,拍了拍他的肩头,道:“日后同朝为臣,咱们可要相互打气。”跟着转身道:“顾伯伯,侄先走一步。”

卢云看着杨肃观离去的背影,心中忽地起了烦乱之感,忍不住轻轻地叹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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