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涅郡]騪
[橡树镇
[马季雅庄园
傍晚时分,“狼骑兵”短暂地到访了马季雅庄园。
不等天黑透,橡树镇的另一个富户——大腹便便的木材商米哈伊尔就提着裤腰带,连哭带喊跑进了马季雅庄园的大门。
“哎呦……”已经人到中年的米哈伊尔一把鼻涕一把泪,毫无尊严地拉着老马季雅的手一个劲地干嚎:“这下可怎么办啊!哎呦!”
马季雅一家面面相觑,却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安慰对方。
因为身为“自由人”的老马季雅,也遭遇了身为“自由人”的米哈伊尔所遭遇的一切。騪
代表血狼意志的狼骑兵前来,要求马季雅·米洛克履行身为一名“自由人”的光荣义务——不过,是从未尽过的义务;同时享受身为一名“自由人”的权利——当然,也是从未享受过的权利。
他们要求老马季雅:尽快动身,务必在六月的最后一天之前抵达枫石城,出席全体自由人大会。
“造孽啊!我真是造孽啊!鬼迷了心窍!”同样被要求参会的米哈伊尔嚎啕大哭、悔恨不已:“为什么……我当初为啥要花钱买这个自由人的高帽!现在这顶破帽子!可是要把我害死了啦!啊啊啊!”
“米哈伊尔叔叔。”小马季雅故意把“叔叔”的发音咬得特别重,见平日趾高气昂的黑心木材商当下如此失态,他忍不住出言讽刺:“您刚成‘自由人’的时候可不是这样说的,您可是在镇民大会上跟我父亲好好地炫耀了一番!”
米哈伊尔闻言愣了一下,然后抱着老马季雅的大腿,嚎得更大声了。
老马季雅用眼神制止了小儿子继续在木材商的伤口上撒盐的行为,然后摆了摆手,示意其他人都离开客厅。
老仆塔索是第一个走的,他鄙夷地瞧了木材商最后一眼,然后狠狠朝地上啐了一口,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间。騪
小马季雅也学着老塔索的动作,笨拙地往地毯外面啐了一小口,追着老塔索跑了出去。
马季雅夫人在给木材商送来一杯镇静的酒之后,担忧地看了丈夫一眼,也裹紧披肩回到了二楼。
米哈伊尔把杯子里的酒一口喝光,等到其他人都离开以后,才说出真实来意。
“马季雅老兄……马季雅老哥哥……”米哈伊尔抽抽噎噎地问:“您呐!您是我最敬重的人,您说,这个什么……什么会,咱们是去?还是不去?”
“自由人大会。”老马季雅停顿了一下,脸上依旧是花岗岩似缺乏情绪的表情:“每个‘自由人’都必须要去。”
米哈伊尔哭丧着脸:“总有去不了的吧?”
“这次是新垦地的自由人大会,恐怕全行省的‘自由人’都已经被通知到了,要说要做的,也一定是关于整个行省的大事。”老马季雅问:“你要是不想去,你为什么要花钱买这个头衔?”騪
在帕拉图共和国,自由人并不指“自由的人”,而是有选举权和被选举权的人。自由人可以出任公职,在镇民、村民大会上首先发言成为本地乃至更高级别议会的议员。
但是想要成为“自由人”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除非立过军功,否则只能花钱买。
老马季雅的自由人身份来自军功,木材商米哈伊尔则是花了一大笔钱才弄到手。
“我哪知道会有今天这一出?”米哈伊尔悔不当初,他颤颤巍巍地问:“全新垦地的‘人’都要去?那……那得有多少人啊?”
“几百人。”老马季雅答非所问地给出回答:“新垦地,不会超过一千人。”
得知自己的头衔比自己以为的还要稀罕,米哈伊尔莫名生出些自豪和喜悦。
可是又一想到就是这个头衔害得自己要自投狼口,米哈伊尔又不禁悲从中来。騪
“不去。”米哈伊尔眼泪汪汪地问:“行不行?”
老马季雅想了想,认真地回答:“这个,我说了不算。”
“那那那……我得病了!”
米哈伊尔一下子来了劲头,他拉起裤腿,露出短粗的小腿,四下在客厅中寻找,最终选定了一个花瓶。
他抄起花瓶,往腿上比划,急赤白脸地嚷嚷:“我我我……我腿摔断了!我出不了门!还不行?”
“嗯。”老马季雅的回应只有一个鼻音。
米哈伊尔咬牙切齿比划半天,始终下不去手,反复几次后,他饱满的情绪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他软塌塌地跪倒在地,如同一副被抽空的皮囊。騪
“这可怎么活啊!”木材商捂着胖脸,伤心地嚎啕大哭:“我才刚生了个女儿!没了我,她可怎么活啊!”
老马季雅默默从木材商手里拿回了那支夫人特别钟爱的花瓶,小心翼翼地摆回原位。
米哈伊尔猛地再次抱住老马季雅大腿,语无伦次地问:“血狼……血狼他不会是想把我们绑票吧?把新垦地富户都叫过去,来个一勺烩!听说他有各种的酷刑啊!啊啊啊!他怎么这么狠心啊!我怎么熬得住啊!”
老马季雅不解地问:“您是怎么知道,血狼阁下有各种酷刑的?”
“我……听人说的。”米哈伊尔使劲吸了一口鼻涕,补充道:“不过跟我说的那人,亲眼见过血狼,他说血狼生得青面獠牙、凶神恶煞……”
老马季雅努力回忆着向自己推销新式犁具的年轻面孔,无论如何也没法与青面獠牙、凶神恶煞联系到一起。
“血狼阁下。”老马季雅本能地纠正木材商:“不是你说的那样。”騪
米哈伊尔陡然来了精神:“老兄……您……您见过血狼。”
老马季雅缓缓点了一下头。
“他他他……他怎么样?”米哈伊尔忙不迭地追问:“他公正吗?他仁慈吗?是他们说的那样凶残吗?”
问到最后,木材商已经带上了哭腔:“他……他绑票吗……”
老马季雅想了好久,都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语描述血狼。虽然只是短暂地见过面,但是那位年轻的领袖传达给老马季雅的东西,都不是能简简单单用一个词或者一句话能够说明,老马季雅也不知该如何向米哈伊尔说明。
思忖再三后,老马季雅郑重开口:“我会去的。”
米哈伊尔多嚎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老马季雅说了什么。瞬间,他的所有眼泪鼻涕都憋了回去:“您说什么?”騪
“我会去参加全体自由人大会。”老马季雅停顿了一下:“我要听一听,蒙塔涅阁下想说什么。”
米哈伊尔愣在了原地。
就在这时,又有一个声音凄惨地从庄园大门方向飘来:“啊啊啊!马季雅老哥哥!可怎么办呐!活不下去啦!……”
……
……
[枫石城
[军官寓所]騪
有人不愿意去,可也有人主动愿意来。
收到通知以后,远在狼镇的吉拉德·米切尔和爱伦·米切尔第一时间便动身出发,甚至比许多近在沃涅郡的“自由人”更早抵达枫石城。
眼下,米切尔夫妇正在参观皮埃尔的住所。
原新垦地军团总部的军官寓所,坐落在枫石城最好的地段,站在门口就能望到枫石城大教堂的钟塔,打开窗户便是静静流淌的安雅河。
一众寓所共同组成的建筑群本身是一个独立的社区,由围墙和卫兵守卫,私密又安静。各栋寓所本身的修建也很是下本钱。
老米切尔把整栋寓所里里外外看了一遍,最后只蹦出一个词:“不错。”
然后,他又瞟了儿子一眼,轻哼一声,说:“比咱们家的房子都好了。”騪
“您说笑了,爸爸。”皮埃尔赶忙投降,他求助地看向母亲:“米切尔庄园永远是最好的。”
挽着皮埃尔的米切尔夫人温柔地看了丈夫一眼、笑了一下,吉拉德·米切尔便不再和儿子耍小脾气了。
“您这一路上,辛苦了。”短暂从父亲的攻击中逃脱的皮埃尔打开橱柜,手忙脚乱地寻找酒瓶的踪迹:“这么快就赶了过来,肯定不轻松。”
这栋房子他也是刚搬进来没多久,甚至由于总是在外奔波,根本没在这里住过几天,也缺乏“主人”的自觉。
“一点也不辛苦,比我年轻时出远门还要轻松。”吉拉德小心地坐在钩花罩面的软椅上,打量着客厅里的陈设:“我们是坐公家的新马车来的,一路吃住都有人安排,游玩一样就到了地方。”
皮埃尔终于找到了目标,一边往回走,一边问母亲:“是这样吗?妈妈。”
米切尔夫人笑着点了点头。騪
“那就好。”皮埃尔一边给父亲斟酒,一边介绍:“这些房子原本都属于新垦地军团的军官。接管枫石城以后,蒙塔涅阁下把它们重新分配给了我们。”
吉拉德接过酒杯,却不喝,他关切地问:“这样说来,你终于也是真正的军官了?”
“我们这些……我们这些蒙塔涅阁下的部下,目前的情况有些特殊。”皮埃尔耐心又克制地解释:“据我所知,阁下正在和其他‘重建筹备委员’讨论如何把我们的军衔、职务并入原有的系统里。”
说着,皮埃尔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不过,您知道的,若是直接按照旧规则走,我们当中很多人都可以当‘校官’了。所以……这件事还在谈判。”
听到儿子的话,吉拉德半是欣慰、半是失落地长长叹了口气:“看来,以后就轮到我给你敬礼了。”
皮埃尔赶紧托住老父亲的自尊心:“怎么会呢!?爸爸,您永远是我的‘长官’。”
“咱们喝一杯吧。”吉拉德拿起酒瓶,给儿子斟了一点酒:“皮埃尔。”騪
“不胜荣幸。”皮埃尔毕恭毕敬地接过酒杯。
吉拉德与妻子对视了一眼,认真地回答:“也是我的荣幸。”
就在此时,楼梯处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一头短发的斯佳丽一阵风似的从二楼跑进客厅,大声宣布:“我要住第二大的那个房间!”
小米切尔夫人——皮埃尔的新婚妻子——则抱着女儿眼中含笑跟在后面慢慢走下楼梯。
来的路上,米切尔夫妇把身在热沃丹的儿媳和小女儿也一起接了过来。
皮埃尔毫不留情地回答:“你住最小的那个房间。”
“小气鬼。”斯佳丽扮了个鬼脸,鄙视道:“我就知道你肯定要把好东西留给自己。”騪
“次卧是留给姐姐和姐夫的,主卧留给爸爸、妈妈。”皮埃尔看了一眼父母,又看向自己的妻子:“我和阿梅莉到外面去住。”
“法妮和艾利克斯也会来吗?”爱伦不自觉地捂住了胸口。
“是的。”皮埃尔握住母亲的手:“姐夫会来。我托人给姐夫送了信,请他也把姐姐带上。”
吉拉德沉默片刻,悄悄用手背擦了一下眼角:“那我们一家,就又团聚了。”
“是的。”皮埃尔笑着回答。
短暂的失神后,爱伦又关心起儿子:“我们可以和斯佳丽挤一挤,你不用在外面找地方住。”
听到这话,斯佳丽流露出好大不情愿的表情。騪
“别担心,妈妈。”皮埃尔轻轻握了一下母亲的手,又笑着看向妻子:“这里有的是单身汉,最不缺的就是空房间。”
“可是炉膛里一点灰也没有。”阿梅莉·米切尔抱着熟睡的女儿,怯生生地问:“你也没有好好吃东西吧?”
“那是因为我大部分时间都在外面。”皮埃尔走到妻子身旁,揉了揉继女的头发,温柔地解释:“就算偶尔回来住,我也都是去其他人那里开伙。别担心,我吃的很好。”
阿梅莉害羞地点了下头。这对新婚夫妇,虽然妻子比丈夫年长三岁,而且是再婚,但是很奇妙,处于主导一方的居然是后者。
“对了。”皮埃尔转身看向父母,虚指了一下远处:“阁下的住所就在那边,走过去几步就能看见。”
听到这话,吉拉德和斯佳丽明显都紧张起来。
“你怎么不早说?”吉拉德猛地站起身,飞快地扯平衣服上的褶皱,恨铁不成钢地教训儿子:“既然这样,我们应该第一时间感谢才是。哪有明知人家就在眼前,却不去问候的道理,你怎么连杜萨人的规矩都忘了?”騪
“您别着急。”皮埃尔按住父亲的肩膀:“阁下现在肯定不在住处。”
“那……阁下人在哪里。”
“现在的话。”皮埃尔想了想,不禁露出一丝苦笑:“应该是在攻城营地。”
“攻城营地?攻什么的?枫叶堡?”
皮埃尔点头。
“我听说。”吉拉德慢慢坐回原位,好奇地问:“我听说,都已经围了一个多月了,还没拿下来。”
皮埃尔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和老父亲解释:“这里面,情况有点复杂……反正您不用担心在阁下那里失礼。阁下前几天还说,等您和母亲到枫石城,要亲自来拜访您呢。”騪
吉拉德长长地“噢”了一声。
片刻后,吉拉德又思忖地问:“这一次阁下搞这么大阵仗,究竟是要做什么事情?”
“这您不用管。”皮埃尔毫不迟疑回答:“阁下让您做什么,您做什么就可以了。”
吉拉德皱起了眉头。
……
与此同时,在枫石城外的攻城营地。
温特斯与梅森并肩蹲在火炮掩体里,苦恼地注视着前方。騪
在他们的视野里,巨兽般的枫叶堡静静盘踞在山岗上。
虽然表面已经被炮弹打得斑驳不堪、墙头工事也被敲得支离破碎,但是这座新垦地军团倾二十年心血修筑的巨型石构要塞仍旧屹立着。
在面朝攻城营地的三角堡上,一面属于红蔷薇的军旗正在有气无力地随风摇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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