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迷楼]
阙清云抄起手来,好整以暇地瞧着趴在她床上的玉潋心,倒也没说什么,走过去在床边坐下,撬了一小匙药膏用手掌揉开,后细细涂抹于玉潋心后背和肩膀两道未完全愈合的伤处。
上药的流程并不繁琐,但玉潋心的肌肤异常敏感,触及阙清云温热的掌心,不由轻轻一颤。
她怀里圈着个枕头,埋着脑袋,将脸藏进臂弯,不与阙清云视线接触,如此方可装作浑不在意,不为所动。
阙清云亦不点破她的心思,像平常一样替她上好药,从柜子里另取了一套干净的衣服扔给她:“把衣服穿好,莫着凉了。”
说完,她转身出去,不说去做什么,但玉潋心听着她从容的脚步声渐行渐远,而后下了竹楼。
玉潋心不悦地撇了撇嘴,然后起身穿衣,这衣裳上的纹样她以往未曾见过,领口袖口处的刺绣还很新,想必是新制的衣裳。
但衣服尺寸合身,选用的绸缎也是她喜欢的颜色,玉潋心的心情立马多云转晴,美滋滋地抚平衣襟,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及至深夜,玉潋心正躺在屋中熟睡,忽觉一阵心悸之感,遂下意识翻身坐起看了眼窗外。
正是明月高悬之时,周遭寂静,偶尔听得几声唧唧虫鸣。
她背上不觉间布了一层冷汗,那种心慌意乱的感觉并未消减,反而随着时间推移越发清晰,这种无端的不安像密密麻麻的蚂蚁啃噬她的心。
稍稍喘匀气息,压下心头惶惑。
她起身穿衣,取过床头垂挂的衣裳时,动作稍顿,只片刻犹豫,转身从床尾的衣橱中取出另一件颜色稍深的外衣,迅速穿好,推门出去。
行经阙清云的房间,她特地在门外顿住脚步,随后贴近窗户侧耳倾听。
不出所料,屋内并无呼吸之声。
玉潋心遂掀开窗户看了一眼,果然没有人在。
今夜阙清云离开玉清居后,竟然到现在还未回来。
她翻身从二楼围栏直接跳进院子里,修为未完全恢复,落地时打了个踉跄,恰在此时,她又感觉到那种没由来的心慌。
虽然不知缘由,可她笃定此事与阙清云相关,便快步走出庭院,身形起落间,很快没入浓稠的夜色之中。
玉清居位处陌衍山庄西南角,那隐晦的气息则从东边传来。
玉潋心一路疾行,横穿整个陌衍山庄,终于在接近郊外一处山谷之时,觉察到异样躁动的灵压。
对于日前观山楼内城之事,玉潋心心中一直感到困惑,不过她今日刚刚醒来,尚未来得及向阙清云求证真相,没曾想当夜又起变故。
这陌衍山庄,真是龙潭虎穴,片刻不得消停。
玉潋心藏身入山林,循着灵源方向悄悄行去,直至视野开阔地带,远远瞧见深谷中有两道遥遥对峙的人影。
霜白月华之下,阙清云仙姿玉色,素净的衣摆随风舞动,掀起细微猎猎之声。
在她对面不远处,悬空立着个青衫女子,看上去年纪不大,比之玉潋心还小一些。
不知二人前边发生了什么,玉潋心来便听见一句:
“清云姐姐,你长得可真好看,不若与妹妹我结成道侣吧。”
阙清云身形如松,挺拔地立在一株古木梢头。
清风吹过,拂起她耳侧青丝,气质出尘,宛如画中行来的谪仙,是一抹清丽绝伦的人间绝色。
听闻女子放肆言语,阙清云神情淡漠,不为所动,只云淡风轻地转了转剑柄,怀抱剑鞘平静开口:“你若现在离去,此前恩怨既往不咎。”
“可惜是个木头。”那青衣女子巧笑言兮,姿态从容地抬手拂了拂秀发,故作娇俏地嗔道,“难道妹妹不能是清云姐姐的良配?论年纪,妹妹自是比姐姐小的,论修为,应当也不落下风,可是达到了姐姐对外宣称的要求呢。”
阙清云冷眼瞧她,嗤声冷笑:“结道侣亦要讲求两情相悦,阙某对你这样搔首弄姿的黄毛丫头可是毫无兴趣。”
青衣女子霎时来了兴致,笑吟吟地问她:“那清云姐姐喜欢什么样的?”
回答她的却是一缕悄然出现于眉心数寸之外的锋锐剑芒。
叮的一声清脆鸣响,那缕剑芒被另一道无形的气劲抵挡,随风散去了。
青衣女子并无多余动作,也未提前预判剑招来处,可剑气近身之时,她却能在须臾之间做出应对,但凡迟疑瞬息,那剑气就能点中她的眉心。
“清云姐姐不若外边说的那般磊落呢?”女子面上笑意不减,甚至朝前行进一步,“但我就喜欢姐姐这般外表仁善却心狠手辣的女人。”
“姐姐当真不愿再考虑考虑吗?若你我二人结成道侣,可谓强强联手,相互辅佐彼此照料,又何惧敌众我寡,虎狼环伺?”她说得理所当然,甚至开始憧憬未来的美好景象。
阙清云抬了抬眼睫,利剑出鞘半寸,随即她的身影原地消失,再出现时已在青衣女子身后,白衣素净,一瞥惊鸿。
“阙某向来不喜欢麻烦,尤其讨厌自以为是之人,给你一条生路你不走,那就留下吧。”
言罢,剑气横空,气势如虹,出鞘的瞬间,锋芒毕露,杀机尽显。
便是那青衣女也在此时收起了从容自得的表情,眼瞳幽寂,扬手拉开一段银丝,架住迎面而来的利刃,借反冲之力飘然后退。
前一刻她还肆意笑着,可不曾想,下一瞬,脸上的笑容便凝固了。
剑气四散纷飞,猝然掠过她的耳廓,截下一段青丝,更在她眼角下方割开一道细线般的伤口。
她神态一凝,随即愣怔然以小指指尖拭过伤口,赫然见指腹上残留一点鲜红。
有生以来十六载,从无人胆敢割破她的脸。
青衣女子不再后退,她倏然圆睁的双眼中掠过一道诡异的红芒,随即脸上扬起狰狞扭曲的冷笑,嘴角龇开,一排惨白的牙齿竟然呈现锯齿状,在陡然暗下的夜幕中,显得尤为阴森。
骤然升高的灵压令阙清云皱起眉头,一股股邪诡的黑气凭空而现,环绕于女子身侧,最终聚拢于她身后,化作一头看不清形貌的巨兽。
“清云姐姐,闹到这样的地步,就不太愉快了呢。”
女子的音色也有所改变,若先前给人的感觉还是轻松明快的,那么这一刻,她的声音很低,略微嘶哑,听在耳中就像两块干枯的树皮磋磨时的动静。
她随手一挥,浓郁到近乎实质的灵气卷成一团,毫无花哨地冲向阙清云。
后者抬剑抵挡,却听咔嚓声响,剑身竟从中折裂,那一掌的余劲击中她的胸口,致使她倒退数步,直至三丈开外才又重新站稳。
夜色又深了几分,天幕中乌云堆叠,渐渐往下压,周遭的空气变得沉闷,令人呼吸滞塞,行动受阻。
青衣女子口中发出琹琹怪笑之声,她死死盯着阙清云,眼睑下竟是一双竖瞳。
“姐姐若想杀我,光是这点实力可还不够,不如唤姐姐的魂骸出来,让妹妹瞧瞧,十灵之中最为诡谲的镜虚门完全解放之后,是怎样的姿态。”
阙清云嘴角掀起一丝冷嘲,漠然道:“这才是你今日真正的目的。”
言罢,她话音稍顿,脸上的笑容变得意味深长。
“既然如此,妹妹可莫要后悔。”
话音落下,她脚下绽开一蓬气浪,暗红灵煞盘旋升空,一瞬间便绞灭了仅剩无几的天光。
天空中惨淡的月光完全暗去,青衣女子的脸色随之沉了下来。
那道白衣倩影仍在树梢上站着,可她双眼一闭一睁,令人心悸的危机感立时疯狂增长,几乎刹那间便将她身后诡影的气息压制下去。
“什……”
怎么可能?
位列十灵之末的镜虚门,怎会有如此浩瀚的灵压?
阙清云两眼一眨,一双墨瞳仿佛被血染红。
青衣女子胸口一悸,心中警兆突生,直觉告诉她不能与阙清云对视,不想这念头刚一出现,眼前便显出一张极致放大的清绝脸孔。
她猝然撞进阙清云的双眼,瞬时魂魄被滔天的气焰纠缠,身不由己陷入镜虚异像之中。
她看见尸山血海,自己四肢残缺,被钉于朽黑的木桩之上,身上插了上几十把利剑,千疮百孔,血流成河。
阙清云踩着一地枯骨走到她跟前来,冰冷的剑尖挑起她的下颌,以疏冷清寒的语调幽幽地对她说。
“看见了吗,这就是你不逃走的后果。”
山谷中吹过一阵寂静的晚风,拂开天边的云,露出一弯冷白的月。
一簇黑色的幽火随风消散,虚空裂缝也瞬息合拢,阙清云收剑而立,沉吟不语。
曲衍魔君自她身后现身,顺着她的视线看向已毫无痕迹的虚空,神态恭敬地问询:“圣主大人,可要派人去追?”
“不用了。”阙清云眼中红芒消弭,收剑转身,“这饕餮门素以贪婪著称,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我给她下了饵食,她迟早会再寻来的。”
言罢,她看向山谷西侧,无奈叹了口气。
阙清云一步迈出,虚空荡漾,下一瞬已至昏迷的玉潋心身侧。
后者刚有起色的身子哪里经得住方才那等灵压威慑,只远远看上一眼,便被慑了心魄,想必又要昏迷一阵子。
曲衍魔君跟了上来,拧起眉头:“她怎么在这里?”
阙清云俯身将玉潋心打横抱在怀中,未回答曲衍魔君的问话,只道:“今日之事,她不会记得,留给你的时间也已经不多了。”
魔君神色一凛,垂眸应声:“是。”
作者有话要说:来了!芜湖!今天完成了三更耶,留言摩多摩多!爱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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