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迷楼]
玄临界的夜比白昼更长,虽然心中隐有几分焦急,但顾着玉潋心的情绪,阙清云没坚持下水底探路,一切都等天亮再说。
师徒二人对坐合掌,运转灵气疗伤。
玉潋心有森罗魂骸傍体,体内伤损修复迅速,由后背捅穿心口那一剑也在天亮前痊愈,连疤痕都没有残留。
这一夜,风卷云去,时而湿潮,时而干燥,浮云层层堆积,下了三五场雨,终于熬到天明。
天边泛起鱼肚白,云层中紫气缭绕,隐隐透出一线金芒。
淡金色的阳光照耀大地,落在瀑布之上,水雾蒸腾,当空现出一道彩色光晕。
阙清云便在此时睁开眼睛,玉潋心亦收功吐气,昨日方才突破的修为在一夜修炼之后,得到稳固,如今,她若再与浑天道尊当面,即便仍是不敌,也不会再同往日那般狼狈。
师徒二人心有灵犀,默契地彼此对视,阙清云拂袖起身,向玉潋心伸出一只手,掌心向上。
经过一夜沉淀,玉潋心已然调整好情绪,甚至为昨夜的矫揉造作之态感到些许不自在。
但她内心所思并未表露分毫,自然搭上阙清云的手掌,借力起身后便主动迈开脚步,拽着阙清云噗通一声,坠入清晨寒凉的湖水之中。
昨夜已耽搁了半日,阙清云心中挂着正事,入水后直奔瀑布底端的岩壁,并未与玉潋心胡闹。
后者也有所顾忌,今日倒是难得安静。
湖底的水流果然平缓,灵气虽浓,却不如水面之上躁动,瀑布入水之后,被水下天然形成的灵阵化解了冲势,水底反倒未见半分波澜。
二人触摸岩壁,沿着水流继续下潜,意外发现水越深,灵气越浓,约莫潜入水下三十余丈,那灵气已浓到粘稠,如沼泽似的,要将人吞噬,四肢拨动水流都需要耗费更大的力气。
不知这些灵气源头位在何处,若再往下,视野昏暗,水流中夹杂的灵气影响五感,对周遭潜伏的危险预判能力也会随之下降。
阙清云正犹豫着是否原路返回,便觉腰间伸来一只手,她低头看去,见玉潋心牵来一条红绸,牢牢系在她腰上,另一端则束于自己腰间,将两人相连,不会被水流冲散。
玉潋心双手撤回之时,顺势轻轻握住阙清云的掌心,虽然水下黑暗,难以视物,她却好似能看见玉潋心朝她笑了笑,示意她不必顾忌。
那丝犹豫便被打消了去,阙清云回握玉潋心的手,而后便不再松开。
两人一同往下,衣袂相叠,于幽晦的黑暗中若隐若现。
不多时,阙清云见水底深处似有幽光,同时摸到岩壁向内凹陷,灵识探过,内里中空,别有洞天,竟是一座藏于水下的洞窟。
她左手牵着玉潋心,右手按住剑柄,下沉到洞窟入口,挥出两道剑气向内试探,直至剑气消弭,并无旁的动静。
洞口不大,约丈许长宽,可容两人并行。
确认这洞道中没有古怪,她们便循着入口进去,隐约见洞窟内有光亮透出,蓝蒙蒙的,十分微弱。
靠得越近,那抹光亮便越清晰,复行百余步,借助洞中的光已可朦胧视物。
倏然,阙清云脚步微顿,同时拦住玉潋心。
玉潋心侧了侧身子,视线越过阙清云的肩膀看向远处,见一架巨大的骨架从洞窟深处延伸出来,在水中浸泡久了,色泽枯黄泛青,附着有细小的水草和鱼虫。
以骨骼形态来看,像一条莽蛇,一小截尾骨足有两尺长,整个骨架怕是少说也不下百丈。
这么大的蛇,稀世罕见。
“是龙。”阙清云判断道,“想必此地灵气之丰,便是受益于这具骸骨。”
玉潋心的看法与阙清云一致,这地方显然已经很久没人来过,否则这样一具浑身是宝的龙骨,不会保存地如此完好。
既无人,凶险便去大半,但也不能掉以轻心,她们不知这条龙是如何死的,又为什么会藏尸于此,也许洞窟内还另有乾坤。
师徒二人避开龙骨,沿着那条起伏的脊柱继续朝前走,洞顶越来越高,蓝蒙蒙的微光也越来越亮。
她们不知走了多久,再绕过一道长弯,竟已临近水面。
破水而出,视野倏然开阔,举目望去,甬道尽头竟有一座百丈方圆的山洞。
龙骨从水中探出半截身子,丈许高的头颅伏在山洞之中,头顶插着一把锈剑,剑身完全没入巨龙天灵。
她们一路走来,未在龙骨上发现其余伤处,想必就是这把剑夺去了它的性命。
玉潋心绕着巨龙头颅慢行一圈,随手捡起地上一枚石子,扔过去敲中龙骨身上的那把锈剑的剑柄。
铛的清脆之声响起,阙清云却是面色微变,随即上前一大步,猛然拽住玉潋心的胳膊,将其护在身后,长袖卷起一蓬灵气,模样如临大敌。
便见那锈剑之上灵气倏然激荡,竟化作一道锋利的气浪,一瞬间卷过洞窟,在四面侧壁上留下一道清晰的剑创,同时也割断了她们身上相连的红绸。
因阙清云退避及时,二人并未受伤,可这阵仗却着实骇人,玉潋心眨眼愣了许久,心中暗呼惊险。
“此剑不凡,以此剑屠龙之人更是绝天之才。”阙清云面色凝重。
她从龙骨上收回目光,正待四处走走,看看这洞窟有无别的出路,可她一步迈出,却意外发现玉潋心站着没动。
回头,见玉潋心仰着头望向洞顶,阙清云顺着她的视线往上看,霎时浑身一震。
山洞顶端如同一只倒扣的茶碗,内壁时有凸起的山岩,并不规整,但洞窟天顶却有一块平整如刀削的石面,上边儿刻着几行繁复的古书。
既有神剑屠龙,那此处有人来过并不稀罕,但令阙清云震惊的是那几行字的笔迹,格外眼熟。
她再回头看向玉潋心,后者果然盯着那些字迹出神,连阙清云小声唤她的声音都没听清。
“潋心。”阙清云再唤一遍,玉潋心方惶然回神,茫然与震惊来不及遮掩,从她眼角不设防地倾泻下来。
玉潋心嘴唇动了动,复抿紧,竟不知如何开口。
这些字……她虽从未见过,却实打实是她的笔迹,且在字迹入眼的瞬间,熟悉感油然而生,她无比确信自己来过这个地方。
她脑海中好似划过一幕幕模糊的图景,她就是用那把锈剑,斩杀邪龙,扬臂于洞顶刻下这几行字,再飘然离去。
玉潋心倏然咬紧牙关,不待阙清云阻止,她足尖一点,腾上洞内一块平整的圆石,盘膝坐下。
而后摊开双手,聚精会神凝望洞顶繁复的古字,以其指引运转心法。
体内灵气聚合奔腾,玉潋心悄然入定,站在石洞旁的阙清云则秀眉微蹙,脸色格外沉重。
心中无端升起忐忑的预感,有什么事将要发生,是好是坏,不得而知。
山洞中的灵气受到指引,纷纷朝洞中打坐之人涌去,由四肢百骸钻入玉潋心的身体,在越来越浓的灵压中,玉潋心识海渐渐通明。
那抹艳丽的红裙向四周扩散,边缘没入潮湿的水洼,在洞内晦暗的幽光中显得格外凄清冷厉。
突然,灵气反卷,又如潮水退散,玉潋心便在此时睁眼,幽深的瞳眸中掠过一道奇光,惊得阙清云心尖微颤,险些承不住迎面而来的威压,本能地向后退步。
但她在步子挪动之前,硬生生忍住了。
她放下遮挡面门的衣袖,凝眸与那石上之人对视,后者双眼寂静,沉淀片刻后,才又显出鲜活的神采来。
“师尊。”玉潋心开口轻唤,语调一如既往,阙清云提起的心方缓缓放下。
掩去惶然的悸动与不安,她快步踏过地面积水,走到玉潋心跟前去,尽可能压住轻颤的尾音,语气平静地问道:“潋心可是有甚发现?”
“弟子来过这里。”玉潋心坦然回答,“已是好早之前的事了,不知为何遗忘,如今能想起的,也只是几块零散的图景,记得不清。”
这几句看似寻常的话,却令阙清云心中沉甸甸的。
当初天玄宗由她掌权之时,并未开启过玄宫,玉潋心却说她来过此地,那该是什么时候?
且那时,她能在这洞中刻字,便也极有可能屠龙。
那高深修为,恐怕还在当初半神之上。
阙清云不知作何回应,玉潋心说完,却倏地叹了口气:“师尊,恐怕就算我们找到通天巨树去了上界,也无法镇压弟子体内的魂骸。”
“为何?”阙清云追问。
玉潋心则抬臂指着洞顶那几行字,眼神幽邃,面色沉凝,将不知多久以前,自己亲手留下的信息告诉阙清云:“玄宫异动,妖兽横行,天塌地陷,三界倾焉。”
作者有话要说: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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