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迷楼]
玉潋心未曾想她认真等了片刻,却只听到如此回应,愣了须臾,而后蹙眉轻嗤:“乐姐姐说笑了。”
“你不试试,又怎知道?”东冥乐眼角带笑。
这话说得突兀,令人难解其意,玉潋心疑惑地瞧着她,没应。
东冥乐遂轻轻按住玉潋心的衣袖,食指捋过袖口精细的绣纹,沿途往上,最后指腹轻轻点在玉潋心的手背上:“不试试,怎知阙仙师没有难言之隐?”
又怎能笃定,她不能令她动心?
“难言之隐”四个字,令玉潋心心中微动,不由垂下眼睫,视线落在东冥乐白皙的指尖。
“再不然……”
东冥乐倏地抽回手,右手托腮,斜倚石桌而坐,面色严肃地说,“解铃还须系铃人,你若想弄清原委,何不直接去问那日带走阙仙师的人?”
一语惊醒梦中人。
玉潋心这几日注意力都吊在阙清云身上,疏忽了这一茬。
那银发红眸的女人是道衍宗的灵嗣,当初是她带走了阙清云,自然也该知晓阙清云如何死而复生,又为何与复生之前判若两人。
玉潋心深深看了眼东冥乐,两人视线隔空相撞。
后者扬了扬唇,方才那股认真的架势转瞬即逝,又恢复温柔随性的模样。
好似先前略显暧昧的提议,只是随口说的玩笑话,言过便罢,她自己也没有放在心上。
玉潋心便也自然掠过那个话题,仅仅回答最后一句:“乐姐姐果然旁观者清。”
她已暗中决定,待东冥氏风波平息,便抽空再去一趟道衍宗,寻那两位问清缘由,讨个说法。
·
东冥氏神谕异动之事,一夜之间不胫而走,传遍整个东冥。
族内风起云涌,东冥乐便以养伤为由在外游山玩水,没人知晓她的去处。
神主派自然以为她在外躲着是为了藏匿神谕,却无论如何寻不见她的下落,一边急得跳脚,一边又不得不耐下性子思考对策。
这一日,东冥乐忽然邀请玉潋心前往琴楼。
她数日匿于荒郊,第一次说要去人多的地方。
玉潋心心道,这人该是算着坊间传言已到了火候,欲再添上一把柴禾。
便未多想,随口应下。
岂知到了地方,竟意外自人群中瞧见一抹素净出尘的白衣,玉潋心倏然心跳加速,没由来一阵紧张。
她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则偷偷用手肘捅了捅东冥乐的胳膊,压低声问她:“吾师何故在此?”
“她为何来此,我如何得知?”东冥乐唇角微翘,语气带笑地反问。
“与其问我,你不如亲自去问阙仙师。”朝阙清云之所在斜斜睨了眼,东冥乐话音稍顿,又意味深长地笑道,“说不定,只是凑巧?”
若她这话能信,想必太阳是打西边儿出来的。
玉潋心眉目微寒,为自己疏忽大意暗暗懊恼,她就不该轻信东冥乐,更不该与这女人细说阙清云,这下被对方擒了把柄,找着机会便肆意戏弄她。
东冥乐似乎未觉察身旁之人的情绪,喉间还应着楼中传出的琴调哼着小曲。
既来之,则安之,她已数日未见其人,自不会因此退避。
玉潋心随东冥乐步上亭台石阶,正待往楼上去,不远处那白衣之人似有所觉,转头朝她们二人看了过来。
便在这时,有人从她们身旁经过,东冥乐轻移半步,竟在那人与她错肩之时,迎着对方轻轻一撞。
本是作恶之人,竟先后仰。
东冥乐“哎呀”一声,连退两步,晃晃悠悠将要摔倒,尽显娇柔无力之态。
玉潋心只落后东冥乐半步,瞧见变故,心思通透,丝毫不给此人情面,竟欲抽身退后,任她身子摔落,看这女人还要怎么演。
东冥乐哪能让她真退,看上去慌乱无措,实则眼疾手快抓住了她的腰带,若她不出手相救,则大概会被东冥乐当众将腰带扯下来。
玉潋心:“……”
电光石火,两人暗中较量数个来回,玉潋心稍落下风,不得不在对方触地之前弯腰伸手捞上一把。
东冥乐自然毫发无伤,起身后还顺势贴近玉潋心的胸口靠着,面上做出一副惊慌之态,紧紧抓着她的衣襟不撒手。
玉潋心双手尚搂着东冥乐的腰身,过路的淸倌儿不知内情,只当是自己不慎撞了人,连着告罪好几声。
东冥乐嘴上说着“无碍”,却还牢牢靠在玉潋心身上,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玉潋心松开手,向旁边撤了半步,再看向阁楼窗边的白衣之人,对方已转开脸去,不以为意地继续听曲。
瞧见玉潋心惊慌失措的脸色,东冥乐无声低笑,而后自然而然挽上她的胳膊。
玉潋心欲拨开东冥乐的手,不料这女人突然贴近,咬着她的耳朵小声说:“这才哪儿到哪儿啊,你就不想试试,阙仙师到底是不是真失忆?”
这话无疑切中要害,玉潋心将要后退的步子生生止住,又听得东冥乐继续说道:“就算阙仙师真的失忆了,你也不甘心就此作罢吧?如此,也不失为一种可行的办法。”
玉潋心不再说话,东冥乐便暗自扬唇,知道自己的劝说起了作用,便愈加堂而皇之地挽紧玉潋心,领着她上阁楼去。
这一次,玉潋心没有明显拒绝。
东冥乐显然是这琴楼的熟客,管事的孙姨得到消息,忙不迭放下手中活计,亲自出来相迎。
因人多眼杂,不便唤明身份,便扬着笑脸道:“楼上给二位留了座儿,这边请。”
玉潋心放眼一望,只阙清云身后一方矮几旁的座位尚还空着,其余地方皆是座无虚席。
由此,她愈发确信,今日之事,绝非巧合,原是东冥乐将她算计了。
孙姨在前带路,吩咐楼里的下人给两位姑娘上好茶来。
东冥乐却说她要喝酒,还非得要烈酒,孙姨哪敢不从,一一答应,又改口让人给她们上好酒。
玉潋心斜斜睨了眼东冥乐,这女人真是极矫揉造作之能事。
好酒好茶就着品类繁多的糕点都端了上来,铺满一整张桌子,玉潋心时刻注意着阙清云,食不知味,也没心思听曲。
直到东冥乐执公筷夹了一枚梅花糕,掌心朝上半托半护地送到她嘴边,她才回过神来,面色复杂地与东冥乐对视。
后者朝她挤了挤眼,又努了努嘴,示意她快张口。
玉潋心抿紧唇,犹豫再三,却到底没有拒绝,就着东冥乐递来的花糕轻轻咬下一块,剩下部分置于碗碟,并小声道了句“多谢”。
东冥乐眉眼弯弯,乐在其中,又斟满两杯酒,将其中一杯递给玉潋心。
玉潋心连饮三杯清酒,视线又一次不经意落在阙清云挺拔的背影上,然而对方除了最开始那斜斜一瞥,便再未回头。
“潋心妹妹,缘何郁郁寡欢?”
东冥乐凑近,许是多饮了几杯,呼吸间夹着淡淡酒香,其面色也隐泛红光,一双水盈盈的眼眸多情又无情,似能一眼瞧到别人心底去。
那人借酒装疯,贴得极近,酒意盈然的鼻息吹拂于玉潋心心口。
若随意换个人在此,都难保不会为其眉目间显而易见的情意心动,偏生玉潋心是个铁石心肠的,瞧不见,亦不理会,额心微蹙,竟还试图后退。
东冥乐洞察她的小动作,不由暗暗恼火,突然探出双手捧起她的脸颊,语气嗔怪:“我真有那么坏,需让潋心妹妹避我若蛇蝎?”
玉潋心叹了口气,试图拨开东冥乐的手:“乐姐姐,你喝醉了。”
东冥乐今日态度却莫名强硬,她身子前倾,整个人几乎落进玉潋心怀里。
后者双手撑住她的肩,不允她靠近,语气再严厉了些:“乐姐姐!”
她在警告东冥乐适可而止。
东冥乐微扬着头,眸光水润,自上而下与她四目相对,似哀婉似惆怅,辨不清的复杂情绪在她眸心酝酿。
眼神间平白多了股针锋相对的意味,谁也不肯轻易妥协。
便在这时,不知何处传来一声响,像极了杯盏与木桌磕碰时发出的细微脆鸣。
玉潋心正待回头,楼梯口倏地上来一行人,径直朝着玉潋心二人走来。
那些身着银甲的官兵现身便引发骚动,但他们对周围惊恐纷乱的尖叫声充耳不闻,待在东冥乐桌旁停下,语气恭敬地禀报:“少族长,族长请您回宗室议事。”
东冥乐闻声,懒懒扫了此人一眼。
此时楼阁之中,数十双眼睛都落在她们身上。
她终于无可奈何,不得不松开玉潋心,不情不愿地坐直了身子,应他:“我酒还未喝到尽兴。”
银甲禁卫:“无妨,少族长尽管玩乐,族长等得起。”
玉潋心再瞧向阙清云,那人坐得端正,双手捧着茶碗,似对周围一切漠不关心。
整个琴楼,未因突然闯入的禁卫受到影响的,除了看台上抚琴的年轻姑娘,便是坐在台下,处变不惊的阙清云。
玉潋心叹了口气,心中仅剩的那点侥幸也被风吹散了。
适逢东冥乐问她:“潋心妹妹,你是继续听曲,还是随我一道回东冥?”
玉潋心垂眸,自阙清云身上收回目光:“去东冥。”
·
玉潋心既已开口,东冥乐惊喜之余没再于琴楼之中逗留,遂挽着玉潋心的胳膊,与之相携而去。
琴楼上的宾客品茶的品茶,听曲的听曲,先前那小小骚乱,很快平复下来。
窗边的白衣之人放下碎裂的茶盏,掌心溢出猩红的血,与茶汤相混,滴染她的衣摆。
顿了须臾,她随手朝桌上散了把银钱,而后拎起桌旁的佩剑。
一眨眼,去无影踪。
。